作者:莫笑为月醉
“这是便是那孩子?”温和的声音玉润如珠,听着美妙,想来是位美貌的妇人。
“回夫人的话,这孩子尚年幼,双亲均是府中的奴仆,如今他的父亲病危,命不久矣。故求夫人让他签了奴契,留在府中,好有个安身之处。”
“此事你办了就可。”美妇躺在软榻上,柔媚的眼瞥着远处孩童,不冷不柔,淡漠至极。
“区区小事本不该劳烦夫人,只是……”总管话语停顿一刻,抬眼看着那美丽的妇人,妇人勾着红唇,淡淡笑了。
“总管有何事要说?”
“秦顺想拨他去伺候大少爷,需问过夫人的意思。”总管正声道。
“铭儿有人伺候,何须一小奴跟随,你既留他在府中,且随便给他安排个事儿,无事就退了吧!”夫人温婉语说,也不理会总管了,吩咐一旁的丫鬟扶她进里间。
总管见夫人起身,上前一步说道:“大少爷身边伺候的都是丫头,小厮只有一人,那小厮是被家人卖进府里的。前些日子他的家人想来赎他回去,这本不该的,秦顺看他的家人思子心切,便应下此事。到时夫人也要另找奴仆,正巧留了这孩子在府中,不如就让这孩子伺候大少爷去,夫人以为如何?”
夫人停顿了身子,挥开丫鬟正扶着她的手,回过头,笑容清冷,“你在这府中多年,连老爷也敬你三分,我又怎不敬重你?不过……你也该知本分!莫忘了谁是主子,谁才是奴才!”
“夫人自是主子,秦顺一生为夏府之奴,只当忠心为主,不敢有丝毫所想。”总管退离夫人两步,话里没有半分不敬。
“罢了!让那孩子过来我瞧瞧。”纤柔的身子转了过来,只等着阿丑上前。
“阿丑你且过来,见见夫人。”总管让阿丑往前走,阿丑只得朝夫人靠近,心里忐忑不安,这张脸夫人见了,还会让阿丑还能留在这里么?越朝前走去,阿丑心里越是害怕。
离夫人五步之远,阿丑不敢再往前走了,而这时,一抹香柔掠来,华衣裙摆映入阿丑的眼帘。阿丑回过神,头更埋进胸前,鼻息间尽是淡淡的香味,细长白皙的手指挑起阿丑的下巴。阿丑的脸通红着,心跳得厉害,不敢睁开眼。直到头顶的温和细声飘到他耳中,他才慢慢地挣开了眼。
一张细致美丽的脸,雪白的肤,弯弯的眉,若水柔媚的眼,精致的鼻,尖尖的下巴。这张脸是阿丑眼里最好看的,阿丑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人。
“我道他怎么不敢抬头,原是这张脸……”
“这胎记生来便有。”总管忙走到阿丑身后,对着夫人说道。
“阿丑……这名儿取得真如他了……”夫人放下手,轻轻笑着。
阿丑想说话,但不敢,心里藏着的一句,只对爹说过,阿丑是有名的,阿丑不丑。
“夫人歇息着,秦顺领着这孩子先退下了。”总管向夫人告退,夫人应了他,回身进了里间。
出了房门,外面已然停了积雪,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莹白。
刚才在里面暖和了身子,现在寒风迎面扑来,阿丑顿时感到浑身冰如刀割,贴身的衣里热汗早已冷湿,现下站在这冷风里,湿衣贴着皮肤,犹如冻在冰水里。阿丑的唇颤抖着,慢慢退着血色,他只觉腿变得僵硬了。
“现在先领你去见见大少爷,日后你是要服侍他的。”总管走在前,阿丑还是跟在后,小步子走得急,一会儿后阿丑觉得腿没那僵硬了,慢慢收了脚步,跟在总管身后。
刚到了大少爷的门外,就见一个似冰玉雕琢的小女娃从里走出来,身后跟随一名丫鬟,那小女娃的眼里带着笑,整个人犹如仙童一般清灵净尘。
“秦叔也是来找大哥的么?”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并没看向总管,反而转到那穿着破衣的孩童身上,那一大块紫红胎记入眼之时,她也没停了小脸上的笑容,继续道:“大哥才被爹爹叫了去,他在学堂顶撞夫子,爹爹许是要罚他了。”
“有劳二小姐告知了。”
总管正要走,二小姐叫住了他,“他是何人?秦叔为何带着他来找大哥?”
这二小姐看着不过同阿丑一般大,却比阿丑老成得多,实不像个稚童。
“他是府中的小奴,叫做阿丑。”
“阿丑……”二小姐喃昵着,仍是对着阿丑微笑,那笑靥看在阿丑眼里是最好看的,比夫人还笑得好看。
二小姐是个漂亮的陶瓷娃娃,今日他见过的第个二好看的人,而且……她没说阿丑丑,她还对着阿丑笑。
阿丑一直记得二小姐的笑靥,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二小姐的笑靥还是最好看的。
第三章
天寒地冻,破败的小院被夜色暗沉笼罩着,显得阴暗颓废。
院里几间房屋亮了微弱的光,昏昏暗暗,朦胧微弱,穿透不过窗户,照不明外面的积雪。
不过一会儿,几间房屋都熄了灯,想来是歇息了,夜也更加的漆黑。
然而就在此时,其中一间房屋“吱”的一声开了门,一道小小的身影疾奔而出,黑夜将他模糊,恍惚间捕捉不到他在何处,只听到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声。随着响声远去,院里恢复了沉静。
一个时辰后,小院有脚步声而至,接着房门开了,洒出些光亮,进了几人。
房里还是那样昏暗,还透着寒气,一名老者坐落床前,正为床榻上病重的男子诊治,半刻钟后,老者摇头,“若能熬过今夜,还有些日子可活……”
床榻上的男子眼珠浑浊不清,身更移动不了半分,喉间只有微小的呼声,令人分辨不清话语。那面容青白无血,眉头纠结紧蹙,似在隐忍病重折磨,汗液顺着鬓发淌下,瘦弱的脖子里全是虚汗,沾湿了衣襟。
小小的孩童站在床前,手里紧拽帕子,一点点拭去男子额头的汗珠,那双眼早已被泪打湿,一颗颗透明水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脏乱的衣上,襟子一片水泽。
“大夫!可还有别的法子?”房里还有一人,便是夏府的总管,此刻他面上虽严谨,眼中却是带着一丝不忍。
“老朽医术不精,还是另请高明吧……”老者摇着头,动手收拾药箱,就要离去,床前的孩童慌忙抓住他的衣袖,“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爷爷!您救救阿丑的爹吧!阿丑给您磕头了!阿丑给您磕头了!您救救阿丑的爹吧!”
“咚咚咚”的磕头声遽然响起,孩童不断地在地上磕头,嘶声哭着,稚嫩的嗓音有些暗哑,“爷爷!救救阿丑的爹吧!阿丑给您磕头了!阿丑给您磕头了!”
老者看着脚下磕头不止的孩童,目中有着无奈,伸手拉住孩童瘦弱的手臂,“你把头磕坏了,老朽也没办法从阎王爷那里抢人啊!生老病死,自有天命……”
孩童听到此,眼眶里的泪珠滚滚滑落,双腿还跪在地上,便还想向老者磕头。
“阿丑,你先起来,大夫才好为你爹诊治。”总管去拉阿丑,阿丑还是不愿起身,幼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单薄的背脊直直的,消瘦得令人心惊。
“阿丑……”床上躺着的男子张口叫唤着,早时还是浑浊的眼睛,现下变得清明起来,面上也没那么青白,渐渐同常人无异,喉咙也没沙哑咳嗽了。
总管和老者见此,心下明了几分,怕是回光返照,这人必定活不过今夜了。
只有阿丑不明白,还以为他爹病好了,又不住地磕头谢着老者,起身时,那额头已有血丝渗出,青紫一片,破了皮。
老者望着他瘦小的身子急急奔至床前,不忍看他,回了身,背了药箱慢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