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梦0号
这一日已是小寒,天快亮时刮起冷风,不多时竟飘飘扬扬下起雪来,也不大,粘到身上便化作水滴,倒像是下了场小雨,临到近午便停了,只是阴霾不散,天色灰蒙蒙的,甚是阴郁。
这一日没有多少病人,怀风便在馆中摆了盘棋同水沉烟对弈,千锋一旁观战。
怀风于弈棋一道向来不肯多下苦功,技艺平平,水沉烟却是精于此道,手捏黑子,将他杀了个七零八落。
「罢,罢,我认输就是。」
挣扎半晌,见翻盘已然无望,怀风索性弃子投降。
千锋给他端来热茶,笑嘻嘻道:「姐姐棋艺堪称夷陵第一,本就少有敌手,公子输了也是寻常。」
水沉烟休养这许多时日,身子早已大好,容色焕然,虽脂粉不施,却显出清水芙蓉般端庄妩媚,眼角一丝细纹,微带沧桑,衬着如水眸光,更增风致,此时穿一袭月华百褶裙,便如盛放芍药,笑微微道:「可要再来一局?我让你三子便是。」
怀风一撇嘴,「这一局败了倒也罢了,若让过三子后再输一局,不是更没面子。」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时辰不早了,我做饭去。」
棋已下完,水沉烟转去厨下做饭,千锋将棋盘收回内院去。
怀风百无聊赖,拿起一卷《肘后备急方》翻看,正看到天花一章,忽见一人走进馆来,问道:「馆中大夫何在?」
怀风抬头一看,见是个二十五六男子,一身锦缎墨袍,容颜清俊,貌似书生,只是一管鼻子形如鹰钩,平添几分剽悍英越之气,不禁心下暗赞一声,站起身道:「我便是大夫,敢问相公何事?」
那男子万没料到坐堂大夫竟这样年轻,不免一怔,「药师堂中只一位大夫吗?」
「正是。」
见男子上下打量自己,显见是不大相信自己医术,怀风微觉不悦,看了看他脸色,漫声道:「相公来此是为自己求医还是为别人求医?嗯,我看你面色过白、额出冷汗、气息微促,莫不是受了什么外伤,来为自家求治吧?」
男子眼神一闪,忽地就笑了,「我自进城便听说这药师堂里大夫医术高明,本以为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不想却是这样年轻,故此言语中多有失礼,还请莫怪。」
他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和煦宜人,怀风莫名便觉亲近,方才一点不悦倏忽无踪,笑道:「无妨。」
男子便道:「大夫一眼便看出我身上有伤,医术确是高明之极,便请大夫帮我治上一治。」
「伤在何处?」
「后背。」
后背受伤,自然是要宽衣解带方能医治,医馆一角置有一榻,正是为安置此等病人而设,怀风便向那儿一指,「到床上去坐,脱了衣裳我看。」
外伤最忌着风,怀风说完,先去将医馆门关了,才到榻前。
男子坐在床沿,已褪了外袍中衣,露出缠裹了伤布的上身,解开布条,但见后背上自上而下一道尺长伤口,切割齐整,创口边缘皮肉发黑,往外缓缓渗出黑液,嗅之腥臭。
怀风初时猜测他受伤,却不想伤势这般严重,见男子上身直挺端坐床沿,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倒好似那伤不在他身上一般,不禁起了敬佩之心。
「这伤似是刀剑所为。」
男子笑道:「正是,我来夷陵采买货物,途中遇上强人剪径,逃脱时背上挨了一刀,本已敷了金创药,想过几日也便好了,不料七八天不见愈合,想来是那刀上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以伤口迟迟不愈。」
怀风将一根金针用火炙过后往那伤口沾上一沾,拿到眼前细看,又放到鼻下嗅嗅,眉头微拧。
「刀上有毒,应是拿蛇腥草、蜈蚣涎熬成汁液涂过的。」
一面说一面握住了男子手腕诊脉,「这毒见肉即腐,又能随血渗入脏腑,不出一日便可要人性命,你竟撑了七八日,也算命大。」
诊了片刻,又翻开男子眼睑查看,点一点头,道:「你中毒之后应是服过药,想来药中应有半边莲、七叶一枝花、人参等物,稍解毒性,才能拖延至今。」
听他说完,男子再无小看之心,赞道:「大夫高明,所说竟一点不差。」
怀风不假思索道:「我需先将你腐肉剔除,用药汁清洗创口,再拿线缝住。期间恐怕疼得厉害,我先煎一剂麻沸散令你服下,昏睡后我再动作,也好受些。」
男子当即摇头,「不必吃什么麻沸散,这般医治就是。」
怀风吓了一跳,怔怔看他,忽地若有所觉,想起方才自他脉搏中察觉一股真气流转不息,想来男子应是武林中人,强盗剪径云云,怕是虚词掩饰,倒是仇家相杀更真些,此刻见男子目中隐含警惕,想必是怕服食麻沸散后昏沉之中无力自保,是以宁可清醒忍痛。
想通此节,好笑之余又不免钦服。
「你若忍得了痛,倒也无妨。」
便在这时,千锋送茶进来,怀风开了张方子叫他去厨下煎出一锅热汤来预备清洗创口,自己找出药镊、刀、剪等物,拿去火上炙烤,又用热水洗净双手。
「趴下吧。」
待热汤端来,怀风便命男子俯卧榻上,拿刀取他腐肉,只是伤口过长,饶是他运刀如风,也用了盏茶时分才剔除干净,旋即便用干净布巾蘸了药汤擦拭伤口,动作间,但见男子身子绷得笔直,背上肌肉有时疼得一跳一跳,却始终不见一丝半声呻吟呼痛。
待伤口全数缝合后上药包扎妥当,男子已疼得满身大汗,活似刚从水中捞上来一般。
怀风扶他坐起,「你外伤已无大碍,记得一个月内不得沾水,每日清洗换药就是。只是那毒已渗入你内腑,虽服过解药,奈何清的不干净,拖得日子又久了些,需吃上一段日子药,好生调养才行。」
说着去开了一张方子,交到男子手上,「每日晚饭后煎一剂服下,连吃两个月。」
男子略看一眼方子上诸般药物,笑道:「我孤身在外,换药多有不便,大夫若不嫌烦,我每日来这儿换药可使得?」
「只需出得起诊金,自然使得。」
男子不料他这样直白,大笑出声,这一笑牵动背上伤口,登时疼歪了嘴,倒成了个鬼脸儿。
怀风看的好笑,伸手道:「盛惠诊金二十两。」
男子自荷包中捡出一枚五两重金锭递来,「我多付一倍,劳烦大夫连药也一并替我煎了吧。」
他出手这样阔绰,可见不缺银子,怀风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下。
男子穿戴好了,临走前问道:「还没请教大夫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