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梦0号
怀风见他知道母亲,十分高兴,急急追问:「那二叔可知她嫁的那位阴七弦阴公子祖上何方?是何来历?」
听他如此问起,男子脸上浮现出些许疑惑,又有些古怪,反问道:「贤侄何故问起此人?」
怀风听他口气似知晓生父其人,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一双眼亮晶晶看过来,全没留意叔侄俩神色怪异。
「慕紫菀乃是家母,阴七弦是小侄生父,二叔若是知晓家父来历,还请见告。」
他话音未落,男子已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他左臂,冷笑道,「紫菀身怀六甲之时便已陨故,我哪儿来你这样大的儿子,简直胡说八道。」
说罢手下用力,竟是盛怒之下要将怀风手臂一折两断。
他这话出口,怀风已是呆了,待左臂上传来一阵剧痛方才惊醒,他习武多年,身体反应已成自然,左臂一旦被擒,不及思索,右手已两指并拢如剑袭向男子曲泽穴。这一袭中运起内息,出指如风,男子不料他招式如此迅捷,若不撤手,曲泽便要被点中,情急下松开怀风左臂,使一记绵掌反拍怀风右腕。
他出掌无声无息,怀风却不敢轻敌,变指为掌迎上去,两掌啪地击在一起,内力交攻,两人均觉一道大力传来,急忙收掌后撤,各退了几步卸去掌势方才站定。
这几下变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阴寒生不及阻止,已见两人对掌后又各自分开,焦急中挡在怀风身前,向男子求道:「二叔息怒,怀风并非信口雌黄之人,这其中定是有甚误会,且让他说个明白。」
男子负手而立,目光中露出几分煞气,看向怀风,怒极反笑,「我阴七弦纵横江湖数十载,还从未见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信口开河,你既说我是你生父,那便与我说个明白。若有一星半点儿不实之处,莫怪我手下无情。」
怀风听他说出阴七弦三字,心潮起伏再不能抑,双目痴愣愣直直望过来,颤声道:「你当真是阴七弦?」
见男子不屑冷哼,满腔疑问顿时倾泻而出。
「你将我娘放在苏州安王行辕处待产,自己只身前去御敌,不是已被人害死了,怎的却还活着?你既活着,怎的不来苏州接我娘回去,害得她以为你已身亡,伤心难过险些小产而死?我娘明明无恙,你在慕家庄给她立碑造坟又是何故?你难道不知我娘是活着的吗?」
他一连串问话脱口而出,再无半分犹疑,男子先还冷笑不已,待得听完,已是冷笑尽去,唯剩满面震惊,呆滞半晌,颤声道:「你说什么,紫菀还活着?她……她不是因小产血崩而亡了吗?我亲手葬了她尸身,她怎会还活着?」
他说亲手葬了亡妻,怀风听得着实糊涂,然母亲几时死的却是毋庸置疑,皱眉道:「娘亲当日知你被人害死,伤心欲绝之下险些小产,是安王爷遍请当地名医诊治,方保得我母子平安,因娘亲当日无处可去,安王便带了她回京安置,待我出生后,王爷向娘亲求婚,我娘感念他救命之恩,便许嫁王爷为妃,我十岁那年娘亲方才去世,却非是死在苏州。你说她血崩而亡,却是谁和你说的,葬了她又是怎么回事?我娘当日既然未死,又是哪里来的尸身?三年前我离京南下寻访外祖家旧居,与舅公在慕家庄相遇,舅公也是以为我娘早逝,险些便伤了我,怎的你们各个道我娘死了,竟没一个晓得她下落吗?」
疑惑之余,自颈上摘下那枚碧玉蝙蝠递给阴七弦看,「这东西是我出生时娘给我带在身上,你若真是阴七弦,那便该识得此物。」
那玉坠在面前一晃,阴七弦已容色大变,一把攫住拿在手中细看,看了片刻,突地浑身战栗不止,只哑着嗓子道出一句「雍祁钧,你骗得我好啊!」
话音未落,噗迪喷出口鲜血,仰天栽倒昏了过去。
他这一昏倒,将阴寒生与怀风吓了一跳,两人急忙抢上前去相扶。
怀风一探他脉搏,只觉跳动急促,显是急火攻心以致一时晕厥,忙拈起几枚银针扎他百汇、人中等穴,阴寒生信他为人,并不阻拦,待怀风行完针,两人合力将人扶到床上躺下。
不多时,阴七弦苏醒过来,一张眼便见怀风坐在床畔,满面焦急关心。
他素来城府甚深,沉稳镇定逾于常人,只因此事涉及心爱之人,骤然得知其中另有隐情,急切之下难以自抑,竟至失控,如今一旦清醒,将多年前旧事与怀风所言一一印证,果然便寻出诸多破绽,对怀风所说便信了几成,伸出手去握了怀风手臂,「你娘是几时生下的你?」
怀风一怔,「庚辰年腊月二十六。」
阴七弦痴痴凝视,缓缓点了点头,「不错,确该是腊月生人才对。」
他于妻子孕期自然所知精准,十月怀胎,这生辰之日一听便知真假,此时凝目细看怀风容貌,见眉眼间与自己颇为肖似,鼻子与酒窝却是似极亡妻,更是再无怀疑,挣扎着坐起,将怀风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你是我的孩儿,你是我的孩儿……」
喃喃两声之后便是泪如雨下。
怀风一直以为生父已亡,却不料今日竟能重聚,其中种种曲折离奇之处自然别有内情,一时也顾不得深究,心中只剩下满腔欢喜,伏在阴七弦怀中好一会儿,反手抱住父亲,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他两人相拥痛哭,阴寒生在一旁也是看得呆了,竟不知如何劝慰。
阴七弦久经风浪,一番大悲大喜之后迅即镇定如恒,收起泪水,重又思索起当日情形,问道:「孩子,你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你娘在世时可曾与你说起过我?」
怀风抹去眼泪,哽咽道:「我自小长在王府,只当自己是王府世子,从不知自己还有这等身世,娘亲因病去的突然,也不及与我说,后来安王爷过世,方才有人将此事揭了出来,说我假冒皇室宗亲,将我打入宗人府处死。幸得那守牢的狱卒受过母亲恩惠,设计救了我出来。这狱卒姓龙,以前是王府侍卫,曾在苏州见过您,便是他告诉我您被人害死的。」
说到这里,疑惑丛生,「随后我逃出平京一路南下,在慕家庄见到了您为娘亲立的碑文,便十分不解,明明您先于娘亲而亡,怎的却还能为娘亲造坟立碑,我问舅公,舅公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阴七弦凄然一笑,「这还用说,自然是有人骗我说你娘已死。」
怀风一惊,「是谁?」
他心中隐约已有些眉目,只是不敢深思,阴寒生却是旁观者清,又无顾忌,当下猜道:「可是安王雍祁钧?」
「不错,」阴七弦又恨又怒,咬牙切齿道:「当日我将紫菀托付与他照看,自行回家诈死御敌,待料理干净一众叛奴再去接紫菀回家,岂知到了苏州,雍祁钧说紫菀得知我死讯后动了胎气,当日便小产而亡,只将一具女尸交还与我,那女尸已入殓有些时日,天热尸腐,哪里还看得出本来面目,且我伤心欲绝之下又怎会疑心其中有诈,只当紫菀死了。那时我身负重伤,无力将棺木运回祖坟,不得已,便葬在了慕家庄你外祖父母身畔。」
「嘿嘿,我一直知道雍祁钧爱慕你母亲,但想他与我同门师兄弟,素来交好情笃,断不至抢兄弟之妻,紫菀交托与他照看,我自是一万个放心,却万没料到他醉欲熏心,下作至此。」
怀风与雍祁钧情同亲生,素来对这位养父敬爱有加,再想不到生身父母生离死别竟由其一手谋划,震惊之余又觉难过异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阴寒生却不似他别有情怀,一听之下便即大怒,骂道:「亏得这人还是堂堂王爷之尊,这等卑鄙行径也干得出来。若此人还活在世上,定要将他扒皮拆骨方解此恨。」
阴七弦阴恻恻道,「他便死了,难道就不能挫骨扬灰了。」
松开怀风手臂,问,「你娘葬在何处?」
「平京城外。」
「那雍祁钧想来是将他的坟修在一处了?」
怀风略一踌躇,点了点头,「是。」
阴七弦冷冷一笑,语气中无限伤心愤怒,「好,好,咱们这就去将你娘的遗骸带回来,她是我阴七弦的夫人,岂能葬在外姓人坟中。」
说完咳了几咳。
他本已身有宿疾,方才与怀风对了一掌,丹田中内息便有些躁动不安,此刻又心情激荡,才说了几句便觉胸口烦闷,几欲再呕出血来。
怀风与阴寒生如何敢再让他动怒,两人唯唯称是,安抚下阴七弦。怀风趁空儿又在药方中加了几味安神药,交与阴寒生派人去煎,自己拿银针为阴七弦行针。
待药煎好后端来,阴七弦闻到浓重药香,神情忽地又是悲伤又是温柔,轻轻一叹,「当年我练功有走火入魔之象,你娘也是这般尽心竭力为我施针配药,方保住我一条性命,如今给我诊治的却已是我的儿子了。」
其中千般辛酸万般苦楚,便是说也说不出来,只得和着碗漆黑药汁一并咽入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