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梦0号
语声明明轻缓悠然,却震得怀风脚下一绊,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便在他上身一倾时,一双手臂斜刺里伸出来撑住了他身子,扶住了他站直。
月光下,但见这说话之人轻袍缓带,身姿英挺,不是怀舟又是哪个。
怀风直直看着他,身上起了一层轻颤,一时竟发不出声。
似是对怀风此举毫无意外,怀舟面上一派平静,甚或唇角带笑,轻轻握住了怀风一只手,「想散步,跟我说便是,何用深更半夜偷跑出来。」
竟无丝毫怒意。
怀风渐渐止了颤抖,定定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饶是他竭力镇定心神,语声里仍是不可避免带了丝低哑暗沉。
怀舟双眼微眯,眼中一抹精光转瞬即逝。
「那迷药制出来足有小半坛,你却只给了我一瓶,余下的哪儿去了,难道丢了不成,想来必是你藏了起来,预备日后要用,既是要用,自是用到我身上,迷晕了我才没人追你,可是?」
怀风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这里离江边已然甚近,明日便可上船,一旦到了江上,你想走也已不能,今晚乃是你最后一次可得逃脱之机,我估量你必然在今夜下手,果然,一进门便见你喝醉,唤我哥哥,我本来甚是欢喜,可又一想,你酒量不差,怎的一壶便醉了,虽是陈酿,又能烈到哪儿去,那合该是你装醉诱我,那迷药又是需混在酒里给人喝的,我还有什么不明白。我知道你存了走的心思,自然不能不防,这几日同你一道吃甚东西前,总先饮下一杯冷水,今日亦然,那迷药自然对我无用,只是难得见你这般热情,美人计都使了出来,为兄又怎忍心拒却,说不得便陪着你乐上一乐。」
说到这里,想起怀风方才床笫间的万般风情,笑意更甚。
怀风却是面如土色,想到这一晚自己如何作态勾引,叫他点滴看在眼里,登时一阵气苦。
这时天边飘过几丛云彩,遮住了月亮,光线暗淡下来,照不出怀风面上神情,但被握住的那只手已是冰凉瘆人,怀舟吃了一惊,敛起笑容。
「生气了?」
等了片刻,始终不见怀风应声,不由无奈苦笑,「你苦心积虑要逃,这般算计于我,我尚且不气,你倒气成这般。」
轻轻一声叹息,将怀风另一只手也擎了,幽幽问道:「那迷药做好后直到今日足有七八天功夫,你要逃的话何不早些下手,到厨房去将药掺在饭菜里,大伙儿一起吃了,比现下可要稳妥得多,我便是千防万防,保不住一丝疏忽就要中计,便是醒了,忙着擒拿魏长清,也分不出神去追你,岂不是好?怎的偏偏到了今夜才得动手?」
说到这儿,便觉怀风一双手猛往回缩。
怀舟微微一笑,双手更加用力了些,紧紧握住,不紧不慢道:「你不说,便由我来猜上一猜,可好?」
顿一顿,继续道:「前几日尚在株州,你怕我服药后无力自保,唯恐这当中出甚纰漏,因此一直隐而不发,今日却是到了神武军地界,有萧达守卫,便是株州发觉魏长清失踪追来也是不怕,这才放心给我下药,对是不对?」
他于怀风种种顾虑揣度得分毫不差,一番话见心指性,将怀风那一点心思抖落得干干净净,直将怀风说得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你一门心思要走,我本来甚是生气,可直到今日才见你动手,我又觉欢喜得紧。」
说罢,执起怀风双手送到唇边,印下深深一吻。
第77章
萧达原本派了一营兵士前来护卫别业内外,但因事关机密,怀舟不欲让人看见魏长清,便拒了他这一番好意,只留下二十来个神武军兵士把守别业大门。
他心思缜密,怕这些人不够机警,又叫了自己的亲卫轮番在门前值守,此际子时将过,张有才同汪元看完了这一更,正要进门去叫其他兄弟前来轮换,忽听旁边一个小兵喊道:「前边什么人?站住,报上名来。」
这般夜深人静之时怎会有人前来,张、汪二人一个激灵,登时回身握住腰刀,看向那小兵手指的方向,果见一双人影施施然走近,离门口将近三丈远时,灯笼照耀下映出二人形容。
「王爷,二爷。」
张有才与汪元大惊失色帝看着来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握着刀柄的手却放松了。
那些兵士见二人并不住脚,一径走到门前,本已举枪相向,听见张、汪二人这一声喊,又看清怀舟、怀风形容,那枪便都纷纷放了下来,一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着实想不明白这两位贵客何时出的门去,怎会无人看见,又怎的这时分才回来。
「王爷,您……您这是几时出的门,属下失职,竟未留神。」
见张、汪二人满脸纳罕惭愧之色,怀舟淡淡一笑,「我见今夜月色好得很,故此出去散散步,因天晚了,便从后院出去,不曾惊动你们。」
那些兵士便都露出了然之色,自也不会去深究后院有没有门。
张有才与汪元却跟他多年,从未见他有过这等闲情雅兴,不觉有些奇怪,但目光流转间瞥见他身后的怀风神色僵硬,一只手腕让主子牢牢攥住,立时便知定然跟这位二爷有些干系,两人谁也不敢多问,侧身让开门口,「时辰不早,王爷、二爷还是早些安歇吧。」
怀舟点点头,含笑看向身后,「走了这一段路,你也倦了,回去睡吧,什么时候想散步了我再陪你。」
举步迈向门内。
谁知他才跨了一步出去,怀风忽地一扬手,猛然挣开他掌握,向旁退了两步,看也不看怀舟一眼,甩开大步径自往院子里去了。
他这番突然发作,当着众人面前向怀舟撒气使性子,实是罕见得很,直将张有才、汪元吓得一怔,大气也不敢喘地偷觑怀舟,却见自家主子混不在意,竟还好整以暇地笑笑,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郴州境内的春陵江乃是连接长江的一条宽阔水道,江面上不时有船只往来,怀风身处一艘大船之上,立在船头极目四望,虽见碧空如洗天高水阔,心中却无一丝欢喜舒畅,只望着那滔滔江水黯然出神。
今日一早,怀舟便带了他启程,行上小半日来到春陵江边上了这艘船,当即起锚开拔,向京城驶去。
这船是萧达备下,拟一路护送怀舟回京,因此选了艘极是精美的大船,船身足有二十余丈长,一丈多高,极见气派,船上三根主桅,一旦张起风帆,昼夜徐行何止百里,实是又稳当又便利,只是当下江上无风,因此船行甚缓,但顺江而流之下,不过两个时辰,也已行出四五十里去,照这般算来,不出一月便可抵达平京城下了。
这日距逃离株州已是第四日,魏长清上船后被喂了一杯冷水,已是清醒过来,一张眼看见怀舟在侧,心知大势已去,面色登时灰败如死,呆坐仓房之中,不言不动,怀舟恐他自尽,在旁盯了足有移时,见他对着一桌菜肴碰也不碰,淡淡道:「长清绝非愚钝之人,必知忠孝不能两全,怀熙待你固然有知遇之恩,可比之父母的生养之恩又如何呢?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叫魏大人魏夫人知道,可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魏父乃是礼部左侍郎,夫妻两个俱在京城,魏长清老于世故,听怀舟这么一提,已知高堂俱已落在太子掌握之中,心中暗叹一记,苦笑道:「多谢安王提点!」
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肴放入口中。
怀舟见他肯吃饭,知他已绝无死志,这一路行程便可放心许多,于是微笑与他斟一杯酒,心中暗自盘算,这一路上如何叫他多说些什么出来。
怀舟在舱中忙于公务,一时顾不得怀风,只叫了张氏兄弟跟在他身边,怀风在甲板上看着江水发呆,两人便跟着一站半晌,寸步不离。
时已过午,怀风毫无用餐之意,武城来请了两次,见他不理不睬,微觉棘手,想去跟怀舟说一声,但见舱门紧闭,知主子与魏长清在里头密谈,也不敢进去叨扰,想了想,只得叫厨子将菜热在炉上,随时备着便是。
这春陵江江水看似平缓,实则江面下暗礁排布涡流汹涌水深浪急,也因此鱼虾甚多,江面上除了南来北往的商船,还有不少渔舟,由一两个舟子驾着打渔,因船身窄小轻巧,长蒿一点便能驶出老远,比之大船迅捷得多,那些舟子张网一撒,便是一兜新鲜鱼虾,留下一两条自家吃用,余下的便就进兜售给这江面上行着的大船,换个一两吊钱花用,乃是个极好的营生。
怀风手扶船舷,便见一叶扁舟老远外破浪而来,顷刻间已到了大船跟前,一个渔翁头戴斗笠,手中拎一条尺来长尚自张腮甩尾的金黄色江鲤,冲怀风嚷道:「这位相公,可要吃新鲜打上来的鲤鱼吗?只要五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