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莎
没错。他是什么都没说过。那是因为他不敢说。他害怕自己说了,害怕顾小橹一旦想起来了,会立刻离开他——离得远远地,再也看不到了。
但是他也忘了一件事,不提过去,并不表示现在不能表明心迹。
顾小橹看他还是不说话,摇摇头:“算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想。”
“小橹!”季槐风大步走上去。他不敢抓顾小橹的手,于是抓住了衣袖的一角,“等等!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终于下了决心。不如豁出去。也许走出了这个死角,外面就是一片海阔天空。
“你听我说,我们从前确实——确实——”他在脑海中努力地搜寻着,想寻找一个适当的词汇来形容他们那个时候的关系,“我们确实好过。”
话一出口,他自己松了口气,顾小橹似乎也松了口气。
“好得相当深。”他怕顾小橹再追问,又加了个形容词在后面。
顾小橹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在考虑要怎么回应。最后他有些抱歉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呃,不是故意的。”
那种语气很令季槐风心疼。他连忙说:“没关系的,不记得也不要紧。真的。”
心说,你最好永远都不要记起来,那样你记得的就永远只是我对你的好。
顾小橹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无可奈何地坐在水边,望着细细的流水出神。
“以前,大概出过什么不好的事吧?”
季槐风头皮一紧。顾小橹接着说:“你还记得吗?你以前亲过我,抱过我。你亲我的时候,我打了你——我那时候并不想打你的,但是就这么打了。后来在那个桥上,你想抱着我睡觉,我很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就是生气了。你看,我总是受不了你和我亲热。如果我们从前一直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怎么会这样不对,应该说是我的身体,怎么会这样讨厌你?”
季槐风无奈地望天。
那些事,他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尝试着和顾小橹讲道理:“小橹,你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忘了就更好,再想它我怕你更难受。不如——”
顾小橹摊手:“你不肯说那就算了。不过还有两件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季槐风不确定他要问的究竟是什么,于是不敢贸然答应,只问:“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一起在一个树上的房子里住过?”
季槐风没想到是这个,立刻点头。“是,那其实是一间旅馆,我们一起去旅行,在那里住过几天。”
“上次我们去了那个地方以后——就是山里面那扇门,我慢慢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家里人把我送到医院去,是因为我总想着去见谁,但是他们不让。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我就想问问你,他们送我去医院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里?”
顾小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在我最想见到你,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季槐风彻底被问住了。
在他还和顾小橹保持联系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么顾小橹被送进医院就应该是在他离开以后了。那个时候他在——
“小橹我”
“你只要说你在哪里就行了。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泰国。我爸爸在医院,很不好。”
顾小橹点点头,“我们之间其实已经完了,对不对?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你保重。”他说完笑笑,转身朝山谷中间走去。
“小橹!”
顾小橹不得不站住。季槐风在他迈开步子的霎那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先等等——我说,我说——是,我们那时候是玩完了,但是我——我没有哪天是不想你的——我难过得想杀了我自己——你刚才不是问我想怎么样吗?我说,我想陪你,陪你一辈子,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一天都不离开,一分一秒都不离开,我就想要这个——”
季槐风一口气说完,就把脸埋在他肩口,两臂紧紧地箍上来,仿佛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小橹给我个机会好不好?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世界了,从前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了给我个机会,我们好好在一起”
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呼吸急促,心跳剧烈,全身的血都仿佛被烧开了那样沸腾。
“给我个机会”
喉咙里憋得厉害,最后连声音都沙哑了。
顾小橹不动,也不吭声。和季槐风的就过去像是一个被迷雾遮盖着的人影——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有个人在那里,勉强能看得清大约的体型和轮廓,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目。至于那个人是好是坏,脾气如何,走近了以后会不会突然回过头来捅他一刀这些全然无从得知。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认定的。季槐风越是死守着不肯说,他就越能猜到那回忆糟糕到了怎样的地步。他是有些想知道,但是也隐隐约约地害怕知道。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想要拨开一丛荒草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却又怕里面突然游出一条蛇来,狠狠地咬他一口。
不愉快的回忆如果全部都忘记了,有时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论如何,季槐风现在对他是很好很好的。就在龙虎镇的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了。然而到底是吃过亏的。当季槐风以一个陌生人的面目对他倾心照顾的时候,他虽然也会感动,也会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
脑海中仿佛有个小人一直在跟他说,当心,当心,千万不要陷进去,不然你会受伤。
他能做的只有躲,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一边躲着季槐风的好,躲着他的亲近;一边躲着自己的心。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了。终于确定了季槐风和自己曾经有一段之后,心底的警惕就彻底放松了。季槐风的好不是无缘无故的,他的心会颤抖,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现在季槐风抱着他的姿势,就好像那天早上一样——那天他们站在雍河岸边,面对着河底的累累白骨的时候,季槐风也是这么抱着他的。
季槐风抱着他,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小声地安慰着他。他在无边的恐惧过后,头一回有了结结实实的安全感。自那以后,频繁惊扰他的恶梦也渐渐消失了。
他不想否认,这也是因为季槐风。
看不清的过去和清清楚楚的现在依然在他的脑海中交战。
要不要追问下去?还是就这样让它过去,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
这个问题太严重,他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给我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