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思乡明月
“哎?爹,这是怎么了,郭爷爷要打你?!”陈淑瑶见她老爹一出主将营帐就被郭令珣的亲兵“请”到一旁的长凳上趴着了,不禁大惊失色。
陈长清的神情有些尴尬:他不仅是镇北侯府的世子,自身的军功也让他受封男爵,可谓是真正的将门虎子;在多年的军旅生涯里,他从不曾这么丢脸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挨军棍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他的宝贝女儿看到!
“陈将军,方才多谢你为我说话。”夏侯宣走过来,深深地注视着陈长清,拱了拱手,然后就把陈淑瑶拉走了……他能够理解陈长清作为一个父亲的感受。
陈淑瑶没有挣扎反对,乖乖跟着夏侯宣走了。不过一路上,她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因为她的鼻子酸酸的,只怕是一开口就要出哭腔,她也不愿丢脸:不仅是丢自己的脸,还给镇北侯府丢脸。
夏侯宣也不多说什么,只把陈淑瑶一路送到她的帐篷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表达了安抚之意,然后便转身回自己的帐篷去了……事已至此,结果无甚可谈,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作为将军,夏侯宣有两个帐篷,一个是召集从属官议事用的大帐篷、一个是自己休息的小帐篷。此时他身后还跟着齐靖安等人呢,自然是进了大帐篷。
“怎么回事,郭老将军居然让陈将军吃军棍?!”纪彦平眼睛乱转,一脸八卦神情,“听闻郭令珣十四五岁就做了镇北侯爷的亲兵,那时候的侯爷还只是个游骑将军而已。至今四十余年过去,侯爷功成名就、郭老将军也威名赫赫,两人的关系仍旧是好得不得了。尤其郭老将军放言‘西蛮不灭不成家’,是以他无妻无子,一直把陈将军当亲儿子疼……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像纪彦平只顾着八卦,齐靖安眉头微蹙,沉吟问道:“将军,之前大将军有没有提到……他准备让你掌领多少兵马?”
平蛮大军对外号称十万,实际上也有六七万,按照惯例,左右将军应各领二成兵马,不会所有兵马都由大将军总领的。
所以齐靖安的问题,才真正问到了关键。
夏侯宣摇了摇头,“大将军让我用闭门思过来抵掉五十军棍,看来是不打算让我掌兵了。”
“岂有此理?!”纪彦平怒道:“表妹,不如你写信回京向陛下告状,请旨治郭令珣一个藐视皇命、自大贪权之罪吧!”
夏侯宣又摇了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看大将军出此一招,我便要闭门思过了,陈将军也要养伤,全军尽在大将军之手。他这么安排,肯定是有计划的……且不说请圣旨一去一回需得月余时间、能不能赶得及应对他的计划,即使赶上了,大将军也有可能会以‘将在外’的理由抗旨不遵……”
纪彦平倏尔背沁冷汗,磕磕巴巴道:“他、他该不会是想造反吧?”如果是造反的话,那他们这群人绝对是死得最快的。
秦连横眉头紧皱,他并不出声,只是朝着夏侯宣做出“国书”二字的口型:他忽然想到,郭令珣原是陇州刺史,西蛮人究竟有没有递交过讨钱讨粮讨公主的国书……应该是瞒不过郭令珣的!这样一想,事情好像真的严重了!
夏侯宣手撑着下巴静静思考,一时没有说话。国书的事,他早就存在心里了。但看郭令珣的履历,实在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不过也很难说,毕竟人是会变的,在真相揭露之前,谁都说不准郭令珣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无论如何,夏侯宣都不会坐以待毙的,即使郭令珣不造反、不要他的命,光是不让他掌兵权、把他摁在冷板凳上坐着,夏侯宣也不能忍!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呢?
“可以试探他一番,”夏侯宣眸光一厉,说:“他不是让我静思己过吗?那我今晚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便去找他,就说我已经思过完毕了。”
“哎?”纪彦平急道:“你这是打算故作任性玩耍赖吗?不行不行啊,万一郭令珣真是想要造反,一旦激怒他、我们就都完蛋了!”
“不,不是激怒,而是诚恳认错。”夏侯宣冷静续道:“在未知的敌人手下小败一场并不可耻、也不为过,重点在于敢不敢承担责任、能不能吸取教训,所以我实际上是错在了心存侥幸、不愿受罚……经过一夜的反思,我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错误,便决定以坦然的态度去承担五十军棍的惩罚。”
“这认错听起来挺有理、挺靠谱的嘛,”纪彦平点了点头,复又郁闷道:“不过表妹你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挨军棍?况且你挨打之后便也要跟陈将军一起养伤了,那跟静思己过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差别,挨了军棍以后,这一错就算揭过了,其实是可以掌军的。陈将军或许会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而不好开口要权、窝在帐篷里等伤养好了再说,我却不在意面子。”夏侯宣淡淡道:“其实我方才就想直接表明愿受军棍的,但那样的话,总有故意顶撞和斗气之嫌,所以我干脆领罚,回来‘思过’一夜,那么明早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总不能强行令我思过一年吧?不允许我悟性高、一夜就想通么?”
齐靖安沉着脸缓缓道:“倘若五十军棍真能换来一万兵马,也算值得……”如果能让从属官代替受过,那当然就更好了,就怕既不能代受,也换不来兵马。
“万一那郭老头还是不让你掌军呢?岂不是白挨打了?干脆让他打我们算啦!”纪彦平跟齐靖安想到一起去了,他这般说着,语气中虽然还透着几分胆怯之意,却也带着几分壮烈之情。
“要是打了我以后,他还不给我掌兵之权,那他就真有可能是要造反了,我们还是寻机逃走为妙。”夏侯宣暗暗一叹,摊了摊手:为什么他的命途如此多舛?意外多多、障碍也多,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想到这里,夏侯宣扫视着他的贤内助、大少爷表哥,以及秦连横,见大家的表情都非常严肃、甚至连鼻尖都冒出汗来,又不自觉地心里一松,于是他便轻轻一笑,说:“好啦,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了,却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或许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不管怎么说,大将军打我也就算了,打你们是绝对不行的……我会心疼。”
三个大男人一齐愣住了,随即面红耳赤,最终讷讷无言地离开了大帐篷:即使他们都想回一句“你被打了我才真是心疼呢”,终究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调戏公主?不敢不敢。至于被公主调戏?还行还行。
就这样,他们来到兴庆大营的第一天便在这种既紧张、又有点儿怪怪的气氛中过去了。
这一夜,不少人都很难入睡,明天……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况?
第30章 撒娇
次日一早,夏侯宣精神抖擞地来到主将营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迎接一场“战斗”,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为他摒除了所有的紧张之情:屁股开花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当是在战斗里受了点伤呗,真汉子才不会怕呢。
然而事情的走向再一次偏离了预测,夏侯宣这试探性的一拳竟是完全打在了空处——因为郭令珣根本不见他!
“大将军正在精研作战计划,已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右将军还是请回吧。”说话的人是郭令珣的从属官,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人,他的语气算不上友善、却也不至于达到恶声恶气的地步,总之就是不卑不亢,拦人拦得十分坚定。
“既如此,我稍晚一些再来。”夏侯宣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特别坚持,更不会提出要去跟大将军一起研究作战计划什么的……那也太不识相了。
“右将军从京城骑行急赶而来,路程数千里,实在辛苦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大将军将会连续几日废寝忘食地精研作战计划,所以真的无法与右将军面谈,还请予以理解。”那刀疤脸从属官这般说着,内容似乎添了点点人情味,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硬邦邦。
夏侯宣眉梢微挑,略显动容道:“大将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当真令人敬佩万分。不过大将军的身体也是要顾惜的,他可是全军的主心骨……还请为我转达关心之情。”
“属下一定代为转达,请右将军放心。”刀疤脸抚胸行了个简单的军礼,脸上几乎已明明白白地写了“好走不送”四个大字。
见此情形,夏侯宣暗暗一哂,转身离开:得,看来郭令珣是打定主意要独掌全军了,还准备好了连环拳来招呼他,昨天让他思过、今天就直接把他给晾着了……即使招数称不上高明,但在这军营里也足够用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报还一报?夏侯宣本就是靠着一套连环拳打懵了徐丞相、从而争得了右将军的职务,谁曾想他好不容易抵达军营,却反过来被郭令珣给压制了,虽然他还不至于被打得晕头转向,但也真是有点儿头疼了。
话说,郭令珣古里古怪的,到底在搞些什么?
传闻中,郭令珣是个性格刚硬的汉子、作战勇敢的猛将,同时也是个讲忠义、有原则的人。据说他曾舍命相救镇北侯,据说他曾为了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被克扣而咆哮勤政殿,据说他对真正有才能的年轻人从不吝于提携、他的其中一位从属官甚至是奴隶出生,据说……总之从种种传言来看,他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除了脾气有点臭。
以上这些信息,包括郭令珣的个性和喜恶,夏侯宣都一早就跟陈淑瑶打听清楚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他甚至还据此而准备好了一套完整的攻略:脾气硬臭的老人家其实不难相处,只要夏侯宣好好表现、把他的素质和才能都展现出来,得到对方的认可和欣赏,就差不多万事大吉了。
甚至夏侯宣还曾自信地畅想过,抵达兴庆大营之后,他或许很快就能跟陈淑瑶一起喊大将军作“郭爷爷”了,连带着齐靖安也能大受欣赏,然后这场平蛮之战就能顺利过渡到“一家人齐心协力”的美好境界了,想想都棒极了吧?
结果现实却给他当头泼了一大瓢冷水!
郭令珣根本不给夏侯宣表现的机会,无论他的背后藏着什么隐秘、阴谋,或者还有可能是苦衷……总之他是不会伸出大腿来给夏侯宣抱了,这就是现实。
好在夏侯宣心志坚定,在确定攻略郭令珣的计划基本作废以后,他马上就抛开了无谓的畅想,大步离开主将营帐,往陈长清的营帐而去。
事已至此,夏侯宣倒是颇为庆幸郭令珣为了独掌兵权而扔过来的冷板凳是两个而不是一个了,因为这至少能让陈长清成为他的隐性盟友——要知道,夏侯宣约有一半的本事都基于“知人善用”四个字,正如他是怎么把徐丞相打懵的,各有所长的盟友正是他赖以扭转不利形势的关键所在。
所以,陈长清这个人,夏侯宣是“用”定了——“陈叔叔,大将军似乎对我颇有成见,这实在让我很是苦恼。”
陈长清闻言浑身一抖,抖得养了一夜才好一点儿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真是怎么都预料不到,公主殿下才走进他的帐篷里,张口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还是用一种似嗔非嗔的肉麻语气!真是太让人受不了了,难道公主已经得到了他家淑瑶的撒娇大法的真传么?!
事实上,陈长清还真是蹭到了真相的边,夏侯宣就是把陈淑瑶当成了“原型”来模仿:打从开始说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整张脸皮都给豁出去了,彻底成为了一个“敬业的表演艺术家”,力图演出精彩、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