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如似我闻
“苏大人若是应了我,我和杜越也就是一家人了,那我自然会好好关照他。”楚明允笑吟吟地道。
“这些玩笑话就算了吧,”苏世誉看着他,“我瞧得出来,你也并不打算让阿越误会我们的关系。”
楚明允对上他的目光,蹙了眉,“你这话是在怪我没告诉他?”又一本正经地商量道,“我不是怕你再害羞走了吗?既然这样,那过会儿等杜越回来了我就告诉他,如何?”
苏世誉垂眸轻笑,语气仍是平平静静的听不出情绪,“楚大人这是不打算直面我的问题了吗?”
楚明允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端起茶盏道:“我分明句句出自肺腑。”
苏世誉边喝茶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灯火长街。
很好,现在是一句话都聊不下去了。
不多时便听见了门打开的声响,苏世誉这才将目光移回,对跟在秦昭身后进来的杜越道:“天色也晚了,阿越,我们回去吧。”
秦昭下意识地抓住了杜越的手臂,警惕地盯着苏世誉。
杜越奇怪地看了秦昭一眼,才茫然地对苏世誉道:“表哥,你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回去?”
“是。”苏世誉与秦昭对视一眼,心下几分了然,不在意地错开视线继续道:“想找点事做我替你安排也是一样的,何必再去麻烦楚大人。”
“我不觉得麻烦啊。”楚明允眉眼带笑地扫了苏世誉一眼,曼声道:“苏大人这么心疼我做什么?”
苏世誉置若罔闻。
杜越挠了挠头,“不用啦,我都和他们说好了,不能说话不算数吧。”他话音刚落像是怕苏世誉不高兴似得赶紧补充道:“虽然我也想找你玩,但是……让我娘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了,又要说我整天给你添麻烦。”
苏世誉沉默了片刻,见他面上确实有为难之色,只得低声笑了笑,“好吧。”他瞥了眼楚明允,又对杜越叮嘱道:“不过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他若是有难处,秦昭肯定抢上去帮他了,多半是劳烦不到苏大人的。”楚明允慢悠悠地道。
“……”苏世誉转过身看着楚明允,笑道,“有楚大人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既然如此,苏某就先行告辞,失陪了。”
楚明允笑眯眯,“明日见啊。”
苏世誉应得波澜不惊。
可见御史大夫的定力是绝非常人可比的。
太尉府里的药庐里里外外布局摆设全是秦昭一手操办的,杜越兴冲冲地转了一圈自然满意的不行。楚明允抄着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要回主院去,杜越见状连忙追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到了主厅。
楚明允回头看着跟着自己的杜越,又看着跟着杜越的秦昭,不耐烦道:“干嘛?”
“有事要告诉你们两个。”杜越道。
秦昭意外道:“什么?”
杜越踌躇许久,低声道:“百里师傅也过世了,就在我师傅下葬的那天。”
楚明允愣了一下,看了眼秦昭怔忪的模样,回身坐下,“嗯,还有呢。”
“百里师傅让我把他和我师傅合葬在一起了,他说不必通知你们回去,但有一句话,他托我带给你。”杜越看着楚明允说。
楚明允单手撑着额角,垂下眼低低地应声:“嗯?”
杜越犹豫了一下,看不清他掩在阴影下的眉目,只得小心地清晰吐字:“他说让你好自为之。”
楚明允闭了闭眼,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再无他话。
杜越便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只是传信,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明允这样的反应。秦昭终于回过神来,他的手搭上杜越的肩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苍梧山上就你一个人吗?”
闻言杜越的心头一涩,强忍的哽咽便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力点了点头,“百里师傅不喜欢人吵,我也不想别人上山。”
秦昭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你做的很好。”
发顶的触感温热,杜越揉了揉眼角忍下泪意,努力地扯起一个笑来:“师傅喜欢梧桐,我就在墓旁种了一棵,这样就算咱们三个都不在,也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秦昭低头看着他,目光里是不自觉晕开的些许温柔。杜越没瞧见,只是忽然发现楚明允半天都没吭声,心头一慌连忙又找了个话头:“哎对了——姓楚的,喂,叫你呢,你是不是跟我表哥关系不太好啊?”他毕竟不傻,回来后的气氛不对劲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楚明允懒懒地半睁开眼,“有吗?我觉得挺好的。”
杜越忽然想起秦昭那意味不明的问话,试探道:“你跟我表哥,是不是身份有点不和啊?”
楚明允低声笑笑没理他。
“真是这样的话……”杜越满面纠结道:“你们俩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表哥从小到大都照顾着我,我做不成选择。哪怕你们俩打起来,我也肯定是两边都救……”话音越来越低,杜越少有地觉得尴尬,干脆放弃了,“我还是回去再看看药庐!”说完扭头就跑。
厅内彻底安静下来,秦昭望着杜越的背影消失了,才回过头问:“师哥,那我们往后,还要对付苏世誉吗?”
“为什么不?”楚明允反问道,“不过是有些亲属关系,也值得成为阻碍?”
“可是杜越……”
“大不了留着苏世誉的命,对得起杜越就行了。”楚明允看着他,眸光微冷,“难不成你要劝我放弃?”
秦昭沉默着摇了摇头。他所知道的也就比杜越多了些许,师傅和师哥哑谜般的对话他也不懂。即使秦昭认识了楚明允许多年,许多时候也仍然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如此刻,能看得出楚明允的不对劲,却就是不知道他所思为何,更无从谈起宽慰。
“师哥……”
“你听到方才杜越说什么了吗?”楚明允忽然道。
秦昭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平板地回答:“听到了。”
楚明允放下手,“‘你们俩是我最好的兄弟’,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楚明允一脸不忍直视地瞧着秦昭,“杜越的好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让那傻小子知道你不想当他兄弟?”
“……”秦昭万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垂下眼,平静道:“我不想逼他,等他自己明白过来,让他决定。”
“你要等他那个缺根筋的明白过来,估计他儿子都能叫你叔叔了。”
秦昭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成拳,他顿了顿,仍是道:“我不想逼他。”
楚明允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似笑非笑地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什么?”秦昭猛然抬头。
只见楚明允十分认真地道:“你是个一根筋的,杜越是个缺根筋的,你觉得你们俩谁更无可救药?”
秦昭:“……”
他刚才为什么要担心这种人?秦昭转身就走,楚明允在他身后笑的颇为开怀。
直到秦昭的身影也消失,周遭彻底没了一丝其它人的声息。楚明允的笑声空落落地融进夜色里,渐轻渐缓,末了散成一声叹息。
“……好自为之?”楚明允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掌纹,又抬眸望向外面的无尽苍穹星子寒芒,“我从来都清楚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cp站稳才有糖吃。
楚明允x苏世誉
秦昭x杜越。
别想太多,剩下的都是兄弟情。
第五章
夜风起,花满树,火树银花星如雨。
身为天下繁华之最的长安城,入了夜依旧是热闹非凡。而在这夜,城西的一处宅邸尤为显得门庭若市。宝马雕车香满路,贵戚名流,朝廷要员,一时竟聚了大半。
楚明允目光扫过周遭,落在了门前笑脸迎客的宋衡身上,“六部尚书来了四位,文臣武将各半,这状元爷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他话音一顿,冷笑道:“好大的胆子。”
科举中独占鳌头之人向来是朝中急于结交拉拢的角色,历朝历代甚至出现过榜下抢人的例子,但抢先设宴大请的这恐怕还是头一个,宴请之人还楚党与苏党俱有,一时让人摸不透想法,好似就只是个简单的庆祝,不怕引得皇帝猜忌,也不怕遭人议论。
门前车马渐稀,府内的丝竹声渐响,宋衡一时竟显出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楚明允放下车帘,对秦昭道:“行了,架子摆够了,我过去了。”
“我跟你一起。”秦昭说着就要站起来。
楚明允回眸笑瞥了他一眼,“宴席又没你的份儿,跟去站着当根柱子有什么意思?”
“你没带兵器。”秦昭道。
“我过去打架的?”楚明允抬了抬手里的折扇,“有这个就足够。”
秦昭回不上话,但仍是要起身。
“啧。”楚明允不耐烦道,“师弟,你一张冰块脸,怎么整日操着当娘的心?”
秦昭:“……”
“我几时用得着你来护了?”楚明允撩开帘子就下了车,“呆在车里好好享会儿清闲吧。”
楚明允甫一出现,宋衡连忙就迎了上去,松了口气似的道:“我还当楚大人事务繁忙,不过来了。”
楚明允笑笑,“状元爷的请帖,再忙不也得抽空来一趟?”
宋衡口中谦虚着,亲自领着他入府。庭院广阔,列席入座,场中红衣轻歌曼舞,熟稔的官员笑谈不断。宋衡脚下却拐了个方向,引着楚明允向着府中高处而去,一路往上,繁枝掩映后显出一朱红亭阁,三面临池,曲水绕过亭前一路而下蜿蜒。此处借着地势能将庭院中全局纳入眼底,底下的人却无法窥见这里,一个上好的雅静位置。
楚明允不禁开口感慨,“你这住处,布局的还真是巧妙得很。”
宋衡应道:“我一介贫儒,哪里住得起这里。是认识的富贵同乡买下的,落榜归家后说闲着可惜,便作道贺之用赠与我了。”
楚明允不在意地点点头,隔了几步终于看见那亭中早他一步端坐了人,心中不由得有些复杂,连带着多看了身旁的宋衡一眼。
楚明允与苏世誉地位相当,大小宴会上从来分位两侧对坐,谁也碍不着谁。如今也不知这新科状元是不是听了他思慕苏世誉的流言存心讨好他,特地选了这么个适宜幽会的同座位置。楚明允有没有被讨好到还无定论,但这状元郎十成要把苏世誉得罪了。
苏世誉换下了官袍,一身白衣儒雅,他正微侧着头询问侍女什么,隐约听得见燃香之类的词语。他听见脚步声回过脸来,见到是楚明允时几不可察地皱了眉,面上却仍淡淡笑着打了招呼。楚明允随意应了声就在他身旁落座,宋衡客套几句后便同侍女一并退了个干净,一时间亭中只剩了他们两人安静坐着。
楚明允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为宋衡,为苏世誉,也为自己。这该是个多么难熬的夜晚啊。
庭院里的温软歌声一下子显得清晰起来,他们俩无话可说,楚明允更是展开扇把偶尔的目光相错也隔了个干净。席上一派寂静,诡异的气氛把上菜送酒的小厮也惊得脚步匆忙。
楚明允端起酒杯,望了一眼残月高悬,心中又一口气还没叹完,凭空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举杯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楚明允顺着看上去,苏世誉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苏世誉拿过他手中的酒,另只手揭开桌角瑞兽香炉的盖子,将满杯酒都浇了下去。香炉顿时熄了透彻,一股浓烈异香随之透了出来,顷刻即散。
楚明允已合了扇,一手撑着下颔看他动作,香气才出他便明白了过来,立即屏息留意起了四周。
苏世誉静坐着,饮尽杯中茶水后目光自楚明允身上一扫而过后才终于出了声:“楚大人今次怎么不是佩剑前来。”
“宋衡特意叮嘱说府里戒备森严,无须带兵刃伤了喜气。”楚明允似笑非笑道:“再者我上次宫宴佩剑一事不是惹了许多人不快?”
“难得你肯守规矩一回,却只怕是错付了好意。”苏世誉轻笑道。
楚明允捻着白玉酒盏,“上好的香,上好的酒,一同入了体内就成了上好的迷药。苏大人不如猜一猜,这状元郎是跟从了你我之外的第三方势力,还是他不自量力的想自己成为第三方?”言罢未待回答便将手中杯盏掷下,白玉携了劲力狠狠砸在地上摔出一声脆响。脚下石板应声裂开,他们随之直坠下去。
两人都在脚下踏空的前一瞬站起了身,石板在头顶合拢封死,眨眼间脚已踩在了地上。空气中尽是腐潮气味,入目皆是浓稠黑暗,楚明允冲着响起细微窸窣处偏了偏头:“苏大人……还活着吗?”
回答他的是火光曳曳一摇,转而平稳下来洒开一片亮光,苏世誉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听不出情绪地笑了声:“倒还不至于柔弱成那样,劳你挂心了。”
楚明允上前握住他的手将火光抬高一些,苏世誉皱眉看去一眼终究没挣开。他们所处之地三面是光滑石壁,正对着的方向是铸成的根根铁栏,连门都没有,透过围栏空隙依稀分辨得出外面是条深长的通道。
“怪不得会把池塘修在高处,原来下面藏的是地牢。”苏世誉顿了顿,“楚大人能否放开手了?”
楚明允松了手,“你赴宴怎么还带了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