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萧澜道:“听外头的风声,像是要落雨了,明早再回去吧。”虽说这庙宇破了些,可也总好过在荒山中挨冻。两人点起篝火,围坐在旁取暖。
鬼姑姑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最近练功时,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萧澜摇头,“药师也说我身上有毒未解,可当真觉察不出什么,会不会是搞错了?”
“如何会错。”鬼姑姑道,“你现在觉察不到,是因为还未到复毒发的时候。”
萧澜追问:“那何时才会毒发?”
鬼姑姑摇头:“你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那这毒便永远也不会发。”
萧澜不懂:“像现在这样?”
“我早就说过了,失忆对你而言是好事。”鬼姑姑道,“往后就像这样,乖一些,莫再处处执拗,硬是要同我做对了。”
萧澜道:“我先前——”
“不必再提你先前的事。”鬼姑姑闭起眼睛,像是在喃喃自语,“先前的事情,我自会全部处理好,你只管顾着眼前事,将来事。”
萧澜笑了笑,答应一声倒也没继续问。在吃完带来的烤饼后,便向后枕着手臂,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那即将脱落的屋顶。
外头雨声从缓到急,轰隆隆一串惊雷自天际滚过,像是火药在院中炸开。
这场雨一下就是整整一夜,直到去天亮时分方才停歇。萧澜站在外头,看着远方那喷薄而出的红日,叹道:“能见此美景,倒也值了。”
“喜欢太阳吗?”鬼姑姑在他身后问。
萧澜道:“自然喜欢。”
说完之后却又问:“姑姑不会生气吧?”
“我为何要生气。”鬼姑姑走出来,“你喜欢太阳,不喜欢那漆黑的地府,就只管带着你的师兄弟们出墓另立门户,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财富,绝顶的武功,才不会在出去后受人欺凌。”
“澜儿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姑姑又何必当真,冥月墓中挺好,我可不想出去。”萧澜摇头,说得轻松随意。
鬼姑姑心中不悦,刚欲开口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那垂挂了不知多少年的断梁终于承受不住岁月风霜,重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与此同时,更多的木柱争先恐后坠落在地,整座庙宇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残破的木料。
而站在院中的两人都看到了,在最粗大的顶梁柱断裂的刹那,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与之同时落地,被深埋在了尘埃中。
萧澜道:“我去。”
鬼姑姑点头,看着他站在废墟中搜寻,最后拿出一颗明晃晃的物件——半个鸡蛋大小,形状不甚规整,像是石料。
鬼姑姑皱眉:“就是这个?”
“只有这个。”萧澜道,“姑姑认得吗?”
“紫田石,虽不常见,却也不至于罕见。”鬼姑姑道,“更不至于被如此大费周章,藏在房梁中。”
萧澜道:“或许是为了改风水,又或许是那白玉夫人的确很喜欢这石头,也说不准。”
这说法有些牵强,可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鬼姑姑掂了掂手中的紫田石,心中依旧满是疑虑。
而在伏魂岭后山,也是下了整整一夜倾盆大雨。陆追站在柔软的草地上伸了个懒腰,闭眼沐浴喷薄而出的阳光,当真是个心旷神怡的清晨。
岳大刀还未开口,阿六便抢先道:“我知道,我爹好看。”
岳大刀道:“你也好看。”
阿六嘿嘿笑,拉她去厨房吃早饭。陆追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问:“妙手前辈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阿魂摇头,“我一直在山路上守着,人影都没一个。”
也不知是去了哪里,陆追心里嘀咕,至少回来说一声也成啊。
见他像是心情不大好,阿魂主动道:“公子等着,我去给你拿好东西。”
陆追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好东西,阿魂已经消失在了山道口,半晌过后抱回来一个小匣子,神秘兮兮道都是少主人先前寻来的,准备送给公子当礼物。
陆追:“……”
陆追问:“你家少主人准备将来送我的,你现在刨出来做什么?”
“看公子愁眉不展的,先高兴一下。”阿魂将匣子递给他,笑得很是邀功,“反正迟早是要送的,都一样。”
陆追拍拍他的肩膀,很同情。你这样子,将来八成是娶不到媳妇的,不过娶不到就娶不到了,看旁人娶也成,因为都一样。
东西既然刨出来了,陆追也不想打发他再埋回去。找了个无人的荒丘坐着打开,却“噗嗤”笑出声来。里头是些五颜六色的石料,虽说形状各异未经打磨,可在太阳下还挺闪,估摸里头有自己挖的,也有从镇上买的。
心上人送的,自然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喜欢。陆追捡了一块翡翠色的石料,一边晒太阳吹风,一边用小匕首慢慢雕,权当消磨时间——毕竟阵法看久了,也会脑袋疼。
阿魂看到后感慨,少主人真是会送礼物,知道陆公子会闷,就送恁大一盒,这够玩好几个月了。
陶玉儿路过时好奇:“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
陆追笑道:“阿魂给了我几块石头,看着还不错,不如我给夫人雕个玉佩?”
“那可好。”陶玉儿坐在他身边,也笑着陪他,两人闲话些家常,母子一般。
陆大侠感觉自己头很晕。
萧澜与鬼姑姑一道回了冥月墓,原以为空空妙手又会等在红莲大殿,推门却空空如也,人影都没一个。
以为他是去了后山,萧澜倒也没多想,关上房门之后又听了一阵,确定外头没人,方才从袖中抖落一枚闪闪发光的玉石——在那座庙宇坍塌时,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这自房梁坠落的物件换成了原本准备送给陆追的紫田石,瞒天过海骗过了鬼姑姑,将之顺利带了回来。
可东西是带回来了,却依旧不知有何用。不管怎么看,那都只是一枚剔透的圆球,上面既没有字也没有画,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白玉夫人的庙宇中。
若是妙手前辈在就好了。萧澜将那玉球收起来,打算等他下回来时再问,孰料翌日直到黄昏,依旧不见踪影。
暗道中,空空妙手打亮手中火折,看着周围墙壁上的图案,沙哑“呵呵”笑出声来。他先前以为是武功秘籍,可再一看却不又不像,画中有车马行人,有货摊商铺,有装饰华美的马车,车帘半垂,露出里头绝世美人的样貌。
应当是白玉夫人出行图,再往前,是白玉夫人赏月,用膳,抚琴,起舞……每一幅都栩栩如生,色彩明亮。
妙手空空一边看,一边警告自己要多加留意,不可再被迷惑心智。不过这回或许是因为没有雪钻,他并不觉得神思恍惚,大脑一直都极清醒。
而在长长的画卷尽头,是另一张高约数丈的画。白玉夫人坐在一艘形状怪异的大船中,周围浩浩荡荡围着数百婢女,饮酒作乐纵情狂欢,最为离奇的是,那船不是漂在海中,而是飞在天上。
这……妙手空空揉揉眼睛,又重新看了一回,发现这最后一幅画不单单是画在了墙上,更是辅以浮雕,站在下头看起来尤为生动,是下了大功夫的。
当真有这么一艘船吗?空空妙手掌心抚摸着墙壁,觉得自己似乎听过与之有关的传闻,一时片刻却又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再往里走,路越来越狭窄,按照多年穿梭墓穴的经验,这应当是已经到快到了尽头。
空空妙手有些失望,还以为这条路能去往更多地方,却原来只是为了能在两侧作画,而开辟出来的一条短小通道。
这墓中白玉夫人的画像不算少,何必要多此一举,在这里再挖一条暗道呢?妙手空空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说有什么关键的线索,被自己忽略了?
思前想后,他打算再重新将这条暗道走一回。
可在转身的刹那,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人类的眼睛,红色的,在黑暗中发着光。
即便是经验丰富如空空妙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跳了起来。他迅速后退两步,扬手抖出两把飞镖,只听“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没入皮肉,对方却纹丝不动,甚至连那红色的双眼也未眨过。
……
空空妙手小心意靠近对方。
手中明珠散出更多光亮,他终于看清了,对方是个死人,眼神是空洞而又涣散的。而裸露在外的皮肤已被风化大半,露出森白骨架。看样子生前应该身材高大,可却盘起腿,蜷缩坐在暗道旁挖凿出来的凹槽里,维持这个姿势数百年。
空空妙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尽头那幅最大的白玉夫人画像。
又是个被蛊惑心神的可怜人?空空妙手啧啧摇头,转身离开,心中暗叹不知这所谓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究竟用裙带将多少男子缠成了一副枯骨,也是可叹可怜。
过了一夜,萧澜依旧没有等来空空妙手。
他终于觉察出了不对,找了个借口离开冥月墓,径直去了后山。
“妙手前辈?”陆追道,“不是在冥月墓吗?”
萧澜摇头。
“那会去哪里?”陆追犹豫,“雪钻呢?”
“在来之前,我曾去白玉夫人墓中看过。”萧澜道,“那雪钻还在。”
陆追又看向陶玉儿。
陶玉儿猜测:“莫非私自闯入了冥月墓?”
萧澜眉头紧锁。
现如今整个冥月墓的守卫都由自己负责,旁人想闯进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可偏偏那个人是空空妙手——任何一处墓穴对他来说,都是半个家,想神不知鬼不觉闯进去,绝非难事。
萧澜叹气:“我再回去找找看吧。”
“冥月墓中现在如何了?”陆追问。
萧澜将掩仙山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白玉夫人还有座庙?”陆追听得稀奇,“即便再受宠,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到此地步吧?”
“而且是盖在罕有人至的深山之中,听起来像是又有阴谋。”陶玉儿问,“那珠子呢?”
萧澜从布兜中倒出来,比起在烛火下的脉脉流光,此时被太阳一照,更加璀璨夺目。
陆追道:“不认识。”
“你都不认识,那这里估摸也没人能认识了。”萧澜将珠子放在他手上,“眼睛肿了,昨晚没睡好?”
周围人:“……”
咳。
陆追捏着那大珠子,问:“给我了?”
“不知根不知底,我可不敢给你。”萧澜摇头,又重新拿走,“我得赶回冥月墓去找妙手前辈,别真出事了。”
陆追趁机道:“我能去趟掩仙山吗?”
萧澜道:“不能。”
陆追:“……”
不然你再考虑一下呢,我爹还在,你拒绝我拒绝地如此干脆,将来聘礼是要翻倍的。
陆无名也道:“不准去。”
陆追:“……”
这种时候,你二人倒是挺齐心。
陆追道:“我要去。”
萧澜看了眼陆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