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快些!”空空妙手在前头催,他心里急切,可越急切,这条闪着星光的暗道就越长,即便众人都是武夫,也足足走了七八个时辰,方才抵达路的尽头。
陆追拍拍手上的饼渣,幸亏早有准备带了干粮,否则怕是要饿晕。
“喂,你这老头!”陶玉儿在后头不满道,“嘴里说着要将这墓留给澜儿开,却原来只是为了骗红莲盏?看你这急切摸索的饥渴模样,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慈爱可言。”
空空妙手僵了一僵,不甘不愿将身体从那石门上挪开,把位置让了出来。
“你开还是我开?”萧澜问,“这是陆家的先祖,外人不好失礼打扰。”
“你还算外人?”陆追拍拍他的胸口,“不过也是,还没成亲,我来吧。”
萧澜护在他身侧,原以为这一道门与先前一样,只需推开便是,可没曾想陆追一掌下去,里头竟是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如夏日雷雨,亏得众人眼疾手快身手灵活,在第一时间就四下散开,方才没有被射成筛子。
陆追:“……”
萧澜心有余悸,将他挡在身后道:“接下来再遇到什么,你也不准碰了。”失礼就失礼,打扰就打扰,哪怕陆家先祖半夜三更会来梦里痛殴自己,也认了。
陆追抿嘴一笑:“嗯。”
空空妙手从背篓里掏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空心铁球,抬手丢了进去,里头也是装了机关,不是直溜溜滚进去,而是左右摇摆胡冲乱撞,像是一个喝醉酒的莽夫。而在铁球经过处,无数机关弹射开来,一时间迷烟箭羽毒虫交织,顷刻就将这处幽静大殿变成了夺命魔窟。
众人疾步撤到了通风安全处,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前头方才重新恢复了平静。阿六心里有些发毛,暗道原来盗墓也是技术活,若换做自己这莽撞的性格,只怕早已死了好几回。
“不会再有机关了吧?”岳大刀小声问。
“按理来说不会。”空空妙手道,“再往里若再设机关,就不是防外人,而是坏风水了。”
不过话虽如此,众人也依旧不敢大意。陆追牵着萧澜的衣袖,贴墙闭气穿过那毒雾蒙蒙的大殿,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四周这才又重新明亮起来——这明亮可不比先前那冥月墓的长廊,也不像刚才那镶满星眼的暗道,而是要更加璀璨夺目,气势磅礴。
阿六目瞪口呆:“乖乖,龙王爷的水晶宫啊。”
陆追也蹲下来,用掌心摩挲过铺满金色巨石的地面,也不知那究竟是何材质,半透明透着光,沁凉滑润。再看四周,哪里像是墓穴,完全就是一处宏大威严的大殿,十九级台阶直通王座,黄金在这里已经变成了最寻常的装饰物,巨龙栩栩如生攀在汉白玉的石柱上,眼睛皆用宝石镶嵌,鳞片也是金子与黄玉交错拼接。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这世间无人会相信,在掩仙山底下,竟然会埋藏着一整座皇宫——这里不单单有黄金堆砌成的金銮殿,再往里走,还有插满血珊瑚与翠玉枝的御花园,湖水是用西洋明镜打造,红玉雕刻的锦鲤,黄石雕刻的黄鹂,个个都是活灵活现。除此之外,还有御膳房与御书房,御膳房中玉缸盛满圆润珍珠权作米粮,而在御书房里,则是陆追心心念念的,码放整齐的各类典籍与经文,因为保存得当,因此竹片与羊皮卷都并未腐朽,字迹也是清晰的。
空空妙手呆呆看着四周,浑浊的老眼落下两行泪来,疯子一样呵呵笑着,他觉得自己此生当真值了,能亲眼见到这般神仙幻境,当下立刻死了也成。
“要帮你将这些书运出去吗?”萧澜问。
陆追点头:“问问妙手前辈吧,他有经验,别在运送中碰坏了。这些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竹片,可比外头那金山银山值钱多了。”
“还要再往里走走吗?”萧澜又问,“这回也算是惊扰了先人的宁静,我们去磕头陪个不是,免得他们生气,半夜跑到你梦里数落教唆,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你信我。”陆追戳戳他的胸口,“即便你再磕头,我祖宗八成也还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说不定等不及夜半梦回,这阵直接就从棺材里爬起来要掐你。”
萧大公子问:“为何?”
陆追淡定往他的肚子瞥了一眼。
萧澜提醒:“按理来说,应当你生。”而我,只负责让你生。
陆追:“……”
“不然我再努力一把?”萧澜揽过他的腰肢,“你也听话争点气,快些……嘶。”
陆追收回拳头,吩咐道:“你,去将阿六叫过来。”生什么生,现成的儿子,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虎虎生威,一把金丝大刀扛在肩头,双腿叉开一站,祖宗若是不喜欢,那一定是祖宗的错。
“阿六呢?”萧澜出门问。
陶玉儿抱着手臂一扬下巴:“跟着陆无名,去拜先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追:我是贵族之后,有祖传金山被埋在了地下,现急需资金组建挖掘队,谁要是给我打五百块钱,挖出宝藏后我分你一块金砖,支付宝账户XXXXX。(注:不是骗子)
第220章 历史 那我就霸王硬上弓
主墓虽已打开, 遗失的白玉夫人雕像却依旧毫无影踪, 萧澜手中握着先前从那荒废庙宇中寻到的宝珠,也不知能作何用途。不过虽有谜团未解, 可众人此番并不想过多打扰逝者宁静, 更不想带兵将这既恢弘又精巧的建筑翻个稀巴烂底朝天, 因此只将那些典籍画卷与金银珠宝分批运了出去。
空空妙手心中不甘,还想着要往更深处走, 却被萧澜强行带了出来, 于是不悦骂道:“我教给你的那些本事,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在这陆家的坟里不用, 你还想去何处用?还不快快都挖开来。”
阿六在旁抽抽嘴角, 暗道你这老头, 怎么一门心思要刨我爹的祖坟,他原以为世人都爱明媚灿烂的阳光高地,现在看来,还真有人独独爱往阴森潮湿的坟坑里钻。可空空妙手再爱钻, 这回也拗不过其余人, 在将该运的东西都运出来后, 陆追便重新关上了墓穴,让一切都重归寂静,也让先祖能继续在这隐蔽而又奇奢的大殿中,安稳长眠。
半个月后,官兵押送黄金再度北上,百姓闻讯纷纷赶来看热闹, 眼见那沉甸甸几乎要卡进地里的车辙,一来羡慕,二来也感慨世家公子就是世家公子,按理来说这些也算是陆家祖产,却眼睛不眨就白白送了国库——据说那陆公子只给自己留下了一车书册一车画卷,泛着一股子霉味,下人躲都躲不及,他却喜欢得很,日日泡在里头,连门也不出。
“明玉。”萧澜道,“该起床了。”
“什么时辰了?”陆追趴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不想睁眼。
萧澜道:“日上三竿。”
陆追打了个呵欠,爬起来却也不想穿衣服,又一头栽进了萧澜怀中。
“看你这几日精神萎靡的。”萧澜抚顺他的头发,“我可冤枉,娘亲今早还拐弯抹角提醒,让我莫要仗着年轻体力好,就不知节制,为所欲为。”
陆追:“……”
“有谁能信,自打那些书运出来,你就碰也不让我碰你一下?”萧澜双手扯住他的脸颊,耍赖道,“说说看,要我还是要那些书?”
陆追道:“都要都要。”
“不准。”萧澜道,“只能要一个。”
陆追往后缩了缩,那还是要书,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无论哪个听起来都挺好,而你,只有人高马大一个人,扯身衣裳都嫌费布料。
萧澜直直躺在床上装死:“伤心了。”
陆追越过他想爬走,却反而被勾散腰带,敞露出白皙而又瘦削的前胸来。
萧澜道:“你勾引我。”
陆追扯过枕头拍他:“松手!”
萧澜翻身将人压住,一双手大肆从肩摸到腿,虽说他的小明玉有些瘦,可习武之人即便再痩,皮肤下也依旧是结实的肌肉,而且该软乎的地方也一样挺软,肉没少长。陆追被他光天化日揉来揉去,耳根几乎要滴出血,双眼水雾蒙蒙喊停,手脚并用就往床下滚。
“喂喂!”萧澜一把将人接住,笑着敲敲鼻梁,“哪有你这样的,也不怕掉下去?”
陆追衣衫不整躺在他身下,道:“三天后。”
“这种事还能欠着?”萧澜捏捏他的下巴,又低头亲了一口。
陆追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也陪我去看书,好不好?”他这句话语调又乖又讨喜,声音又好听,萧澜叹气:“莫说是陪你看书,哪怕是你要我写一本书,也只有答应。”
但答应归答应,萧大公子在陪他誊抄了一早上古书后,还是依旧很想睡,单手撑着腮帮子,恨不得找个火小木棍将眼睛支棱起来。陆无名与陶玉儿路过院门时,恰好看到陆追正坐在树荫下奋笔疾书,眼神认真专注,笔下行云流水,而萧澜则是趴在他对面,睡得昏天黑地,分外香甜。
陆无名嫌弃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儿子。”
陶玉儿:“……”
陆追并未觉察到外头有人,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将自己淹没在了这浩如星海的书卷里,他先前只知在千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国家曾经无比昌盛富足,可书中呈现给他的,却又不单单只是一个兵强马壮百姓安稳的东方大国,更有一种与当下截然不同的文明风貌,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有着最盛放的诗歌,最陆离的思想,最精巧的工匠,人人皆能踏板行歌,各种创造层出不穷——他甚至觉得若非战火席卷,白玉夫人墓中那艘能腾飞而起的大船,或许当真能翱翔于天。
合上书卷后,陆追头皮发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惊叹,惋惜,还有震撼之后带来的反思,种种情绪相加,他甚至连指尖都有些颤抖起来。
萧澜恰好在此时握住他的手,嘟囔:“饿了。”
陆追与他十指相扣。
“怎么了?”萧澜坐起来,“一手冷汗,不舒服?”
陆追摇头,道:“你让我靠一会。”
萧澜问:“头晕?”
陆追将脸贴在他胸前,道:“先去吃饭吧。”
“当真没事?”萧澜皱眉,“要不要请个大夫看一看?”
“我没事。”陆追道,“晚上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萧澜看了他一会,点头:“好。”
街上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陆追在烟火缭绕中走了一阵,方才逐渐平静下来。萧澜问:“吃点清淡的?”
陆追道:“要吃肘子。”
萧澜倒是意外:“这大夏天的,怎么突然要吃这般油腻的东西?”
“跟大人学的。”陆追道,“时间久了没见到大哥,还当真有些想。”
“南海捷报频传,放心吧,战事结束也就是这一年的事。”萧澜拉着他上了酒楼,“我们在这里住到秋天,天气凉快些了,就动身去王城。”
陆追点点头,饥肠辘辘,拿着筷子咽口水。
“你看,”萧澜替他倒茶,打趣道,“书也看不饱吧?最后不是还得靠我带你出来吃饭。”
“自谦了。”陆追伸手过去揪揪他的耳朵,“不单单是这个,你还能做许多事情,书都做不了。”
萧澜问:“比如呢?”
“比如,”陆追啃了一口猪蹄,“在家吃完饭洗碗,在外吃完饭结账。”书就不行,得萧兄你亲自来。
于是周围百姓竖起的耳朵又落了回去。
还当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略微失望。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听秦宫主与沈公子,据说动不动就讨论施法降雨,玄妙得很。
难得将他哄出书房,萧澜在吃完饭后,又硬是拉着人去城外走了一圈,直到月上梢头星辉遍野,方才牵着手回了家中。
陶玉儿替两人换了新的熏香,要多安神就有多安神,老板吹得天花乱坠,听起来比迷药还好使。
萧澜将香炉放回去,哭笑不得道:“看来娘亲还真当我是纵欲过度了。”
陆追勾勾手指:“过来。”
萧澜上床拥着他:“不如辜负一下这蒙汗药?”
“不做。”陆追扯住他的头发,“说正事。”
“逗你的。”萧澜笑,“要说什么故事给我听?”
“那些书里记载的历史。”陆追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床帐外烛火轻晃,熏香不单能催人入眠,也能让不想睡的人心绪宁静,陆追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春日里流过山间的泉水,又像是一支灵巧的笔,只用寥寥数语,就在萧澜脑中描绘出那千百年前的繁华乐土。
最后一任君王的荒诞,最终招致了群雄并起,全国动乱,战争毁灭了一切,不单令百姓流离失所,也让许多凝聚着前人心血的思想、发明与史料,都悉数焚毁在了滔天大火中。再往后,根据史书记载,新上位的君主为了稳固江湖,采取了更加黑暗疯狂的压制手段,朝野内外人人自危,思想趋于雷同僵化,这片土地自此也就被彻底笼罩在了沉沉阴霾中,满目疮痍,文明倒退,直到百余年后才逐渐缓过气来——可缺失了前人的宝贵经验,即便最贤明的君主,也未能再重现那恢弘万千的鼎盛时代。
没有什么比战争更为可怖,因为那不单是一人的生死,甚至不单是一个国家的存亡。
“没有人会喜欢战争。”萧澜拍拍他的后背。
“可也必须有人去冲锋陷阵。”陆追趴在他胸口,“就像这回西北之战,即便没有耶律星,也还是一样会有别人。”那是人与生俱来的贪婪,有人选择压抑,也有人选择追随它前行。
战争会一直存在,哪怕是最在和平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