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十
“!!!”周叔辩恨不能伸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句,我冤啊,我没有!他当时虽是把卷子拿回家当课业做的,一天一论,也确实动了想作弊找人代笔的歪心思,但是,但是……现实却是他在周家根本找不到外援。
周家铮铮铁骨几十条汉子,拿着课本开卷考,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出这制科全部的题目。
祖父已经老糊涂了,父亲连字都认不全,大哥走的是武官练兵的路子,二哥是个比周叔辩还要纯粹的学渣……
他们答的都不一定会比周叔辩的好。
最后,周三公子只能认命,自己抓耳挠腮地胡编乱造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每题凑够了三千字交上去,他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记住自己都在卷子上瞎扯了什么。如今让他重新答题,还不给书,真的不是在故意给他穿小鞋吗?!
在周叔辩想东想西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低头开始答卷了,争分夺秒地笔走龙蛇。毕竟是整整三千字,以苏师傅一贯爱拖堂的性格,他们要是写不完,真有可能连午饭都吃不上。
周叔辩吱哇怪叫了一声:“啊啊啊,你们等等我啊,好狡猾!”
根本没人搭理他。
只有顾乔在下笔第一个字时才反应过来,苏师傅也许要查验的并不是周叔辩,而是太子。他和殿下在制科考试的当晚换到了彼此的身体里,当时殿下草稿上的第六论并没有写完,虽只剩下一个收尾,却也实打实是顾乔写的。
而顾乔的答案也是他自己在白天的时候写在草稿上,晚上由太子誊抄的。
换言之,在第六论这道题上,顾乔和太子的答案有可能是出现了一些近似的,至少是引起了苏师傅注意的近似。
今日让众人默写,大概就是一次试探。
事实也与顾乔猜的差不离,苏师傅不是这次的试官,但他有个好友是。偏巧,他的好友同时判了太子与顾乔的两份试卷,印象极其深刻。
也是他的好友第一个提出了这两份答卷的最后一题存在相似性的假设。
但在知道这两份试卷,一张属于远在东宫的太子,一张属于困在贡院的顾乔之后,众人就再没了疑问。这么天南海北、各安一隅的,根本不存在互相串联的可能。
而且,就在考试当日,试官们得知了这次制科考试确实存在泄题的隐患,在开场前就突然更换成第二套更偏更难的备选题目。这也是这次考题能古怪刁钻成那个样子的原因。在这么多意外加在一起的情况下,太子和顾乔并不存在提前就知道了考题,进而商量过答案的可能。
最终,大部分人把一切都归结为了巧合,太子与顾乔在某些方面的观点不谋而合,对此事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但苏师傅却总觉得不放心,但毕竟事关太子,他不敢妄下结论,只能用些其他手段。
他也不希望他教出来的弟子出现考场舞弊这种情况。
顾乔的过目不忘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极大作用,他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在草稿上默写出了太子殿下当日的答案,还有后面他收尾的几百字。
苏师傅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太子,在看到近似的答案后,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这样并不能百分百肯定太子和顾乔没有问题,但至少是能解除一部分怀疑了,只有殿下自己用心写出来的内容,才有可能记住这样大概的主要脉络。文章中的用词用句也符合殿下往日的习惯,他不用再饱受良心上的抉择与困扰,这实在是太好了。
但是,顾乔却并没有直接交这份草稿,反而再次通读了一遍。
也许是心境变了,也许是在时间上没有那么紧迫了,顾乔必须得承认,他当日答题时最后衔接真的有点问题,过渡得不够自然,也没能很好地按照太子殿下的理解把结尾收好。
顾乔越看越皱眉,对自己的答案挑剔到了极致。
他觉得真不怪苏师傅等人起疑,这些大儒才子若连这样的瑕疵都看不出来,他们也就枉费了那么多年的读书与科举准备了。
顾乔决定重新润色修改一番。
日上三竿,温篆、谢涟等人接二连三地上前交卷,毕竟都是答过一遍的题目,虽有修改,却也并不会太多。一直到周叔辩生搬硬套、凑够了全新的三千字交上去,顾乔都还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他的答卷。
待顾乔答完,他才意识到已经让旁人等了他许久,早过了中午该下课休息的点,但不只伴读没有离开,连苏师傅也捧着一卷书,坐在上首耐心等到了现在。
“连累大家等我了。”顾乔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其他本在安静地各做各事的众人,都震惊地看向了太子。好一会儿,他们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诚惶诚恐地连忙摆手表示,不连累,不辛苦,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往日里习惯了太子的暴躁,突然被这么以礼相待……
总感觉更害怕了啊。
连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周叔辩,都不是那么想吃饭了,腿有点软。
***
一直到顾乔与伴读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文华堂里才隐隐约约传来了三公主与十皇子被刺的消息。在其他房间三三两两约在一起进食午休的皇子公主,都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过往睚眦必报、行事霸道的太子。
谁不知道,当日十皇子想要用来刺太子的,正是宴会桌上一把寻常的削水果小刀呢?
如今十皇子被同样的小刀狠狠地捅了,真的很像是太子一贯以牙还牙的作风啊。
有声讨太子此行不妥的,也有转动脑筋想要搞事的,自然还有作壁上观的。但总之,不管是何种反应,都并没有真真切切站在太子这边,相信他是无辜的。
顾乔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他是在这天才真真切切明白了太子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处境的。殿下看上去拥有无数与他兄友弟恭的血亲手足,但却和他当年在国公府的处境并无半点不同,他们都被别人因“地位不同”而阻拦在了社交圈外。
或者可以这么说,其他皇子公主用恭恭敬敬的态度,孤立了地位超然的太子。
在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是午餐小伙伴的时候,只有太子永远是一个人。可以说是遗世独立,也可以说是形单影只。
他只能选择要么自己吃,要么和伴读一起吃。
大部分时候,为人骄傲的太子,都是选择自己吃的,但他的厌食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顾乔换过来后,就选择了与伴读们一起吃,因为他喜欢这种人多围在一张圆桌前的感觉,这才像是一个家。
总之,顾乔是不应该知道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是怎么想的。
但谁让皇子公主里面如今出现了一个“叛徒”五公主呢,这位爷们性格的公主深受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江湖义气“荼毒”,在顾乔等人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提着裙子来给太子提醒了。
“他们有些人说是你指使的,我不信,就与他们吵了起来。”
五公主是真的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带着女伴读跑过来之后,就坐下来让太监多添了几副碗筷,自然而然地吃了起来。
她之前已经吃过了,还吃得很饱,但在看到太子这边的御膳后,她觉得她又可以了。
五公主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太子弟弟这边的饭菜真香啊,根本忍不住,多吃不能怪她。皇后娘娘在世时,也经常关心他们,送来类似的美食,这就是童年的味道啊!
五公主的生母之前算是皇后一系的后妃,皇后去后,只能勉勉强强自立了门户,但为人性格却不够强势,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总被人找麻烦。这也就练就了五公主男孩儿一样的性格,只有她厉害起来了,她才能够张牙舞爪地保护她和她的母亲。
因为生母的关系,五公主天然就对太子有着一股亲近之感,只不过以前的太子太难搞,别人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他也不想与任何人扯上关系。
与其说太子孤立无援不得不选择孤独,不如说太子就是享受着这份独来独往。因为他注定要比所有皇子和公主都要强,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到广阔的大千世界,他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和愚蠢短视的人交流。
在闻道成看来,三公主就属于短视,五公主则属于愚蠢。
顾乔却觉得五公主有一点傻乎乎的可爱,她虽不一定有多么聪明,但她的性格很好。有些难能可贵的品质,靠的不是脑子,而是靠心才能做出来的选择。
反正顾乔是挺喜欢五公主的,也乐于听五公主义愤填膺地吐槽。
五公主手舞足蹈,说得口干舌燥,连喝了两大杯白茶之后,才道:“你都不生气的吗?我都快要被气死了。”
不要说五公主了,其他太子伴读都已经很生气了,特别是五大三粗的周叔辩,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打人的欲望了。太子与太子伴读一直被外界视为一个整体,他们自己大多也是这么觉得的,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他们不可能任由太子这么被怀疑!
顾乔也不是不生气,只是他在国公府里憋屈习惯了,遇到被无端构陷的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击,而是思考该怎么尽快解决问题。
对于这种谣言,诉诸于武力,无疑是最下之策,因为那不仅无法制止谣言,还会让谣言进一步被渲染扩大。
人们对被禁之言,总是会拥有更大的好奇心,也更愿意去相信那些话。
若它不是真的,它为什么会被禁止呢?
这样想很没有道理,但它却普遍存在。
“所以,到底该怎么解决?”周叔辩是个急脾气,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就应该直接在下午皇子们习武时,借着切磋的名义,挨个教训过去,打到他们怕了,不得不闭嘴,“谁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呢,只要让他们嘴上憋屈地闭嘴就行了,最好能憋死他们!”
温篆一听这话就脑仁疼,因为过往太子虽总说周叔辩蠢,但是当太子行事时,还是会不自觉地被周叔辩的话带跑偏。
而且周叔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温篆飞速地想着措辞,想给太子殿下反洗脑——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皇子们逐渐长大,心也一个个地大了,这么简单粗暴很可能会被他们反过来利用,只让皇子们闭嘴是没有用的。
顾乔却已经开口:“给李淑妃送些补药礼物,聊表安慰吧。”
“啊???”周叔辩有点憋屈,凭什么他们要给那个女人送东西安抚啊?
“就说,孤感同身受,心痛异常。”重点不在安慰,而在于提醒所有人,太子才被刺杀过,太子也是受害者,“还请五姐代劳一趟?”
公主们下午是不习武的,一般是琴棋书画的兴趣课,可以上也可以不上。
五公主过往就不爱上,她中午还留在文华堂,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下午去蹭皇子们的骑射习武课听。
“好的,交给我吧。”五公主行事风风火火,既然答应了,当下就随太子身边的福来去拿礼物了。
顺便地,五公主在心里再一次确定了,太子弟弟就是个好人啊,虽然脾气不好了一点,但天之骄子,哪个脾气又能算是真的好呢?大家过往一定是误会弟弟了!
等五公主走了,温篆才鼓掌而赞:“殿下此计,甚妙。”
温篆不是想不到,而是觉得太子一定忍不下这口气,就没有提,现如今太子自己想这么做了,他自然要竭尽全力地去鼓励,哪怕夸得有些浮夸了也在所不惜。
“这种时候一定要沉住气,我们不动,才能逼得对方动起来。”
不管李淑妃收到礼物会是何种反应,又或者三公主和十皇子的刺杀是不是自导自演,反正他们的安慰已经第一时间送到,不计太子被刺杀的前嫌,气度摆在那里,谁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若李淑妃气不过能大闹一场,那就更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武帝的态度。
不等进一步计划,下午由太子少傅教授的武课就已经开始了,这回因为顾乔交卷晚了,他们连午休都没有,午饭也才匆匆吃完就要紧锣密鼓地继续上课了。
太子少傅在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得知了三公主和十皇子的事情,也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事在前朝已经闹得乱哄哄的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下午必然不能善了,于是他特意改动了课程,尽量避免了所有能让太子与诸皇子比试、靠近的内容。
没想到,一下午却风平浪静,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在所有人胆战心惊的时候,太子殿下竟没有动怒发火,而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完成了所有的练习,甚至还有点刻苦过了头,自动加练了一些,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真相是,顾乔是个弱鸡,没有练过武,一切都是靠太子身体的本能,怕给太子丢脸,这才加练了些许。
至于其他不明真相的皇子……
他们越想越害怕。明明是热衷于挑衅太子的,但在太子见到他们只是笑眯眯的,却毫无往日里的回应时,他们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甚至觉得太子不动,肯定是在憋着大招。就像是迟迟没有落下的另外一只靴子,简直要人命。
但顾乔还在尽量散发着他的友善,试图想要从皇子里再找出来一个男版五公主,帮太子殿下再发展一下人脉。
殿下不需要手足亲情,但也需要眼线和小弟啊。
李淑妃果然被孩子的事情牵动了心神,再不复往日里的从容,当天晚上就指使着被武帝宠幸的一个美人,哭诉了一番太子对李淑妃的挑衅与不敬。
武帝本来兴致就不高,听到美人这无脑的眼药,更是心中恼火:“你是在试图告诉朕,太子在听闻了三公主与十皇子的事情后,给李淑妃送去珍稀药材,是在挑衅?若天下的挑衅都是这般,朕倒也希望自己能被人无故挑衅挑衅了。”
“妾身、妾身……”这美人真真是个没有脑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当李淑妃的出头鸟。几句话后就败下阵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太子宽厚,你们不知道感恩,却总用小人之心揣测于他,长此以往,再热的心也会冷下来啊。”
武帝本来也还没有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被这么一刺激,反而有了想法。
——太子也到了该出阁讲书的年纪,让他来给这些人讲一讲什么叫礼义仁信吧!
至于三公主和十皇子……他们出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两者生拉硬拽在一起?若李淑妃这么担心孩子,那就去祈宁庵陪他们吧!
当晚得到消息的李淑妃,被吓得肝胆俱裂,整整一夜没有睡。
闻道成在宫外听到消息的时候,对顾乔的杀伤力更是有了进一步的认知,有些时候,真的不用做太多,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四两拨千斤。
他真的捡到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