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十
“你别乱动了。”闻道成色厉内荏, 就是个纸老虎, 最终还是软和下了语气,“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让他给你好好看看额头。”这也是闻道成刚刚一定要尽快见到顾乔的原因,他得让人看看顾乔的头。
闻道成现在连碰都不敢碰,只是叮嘱顾乔:“这是你的脑袋, 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砖头, 下次磕轻点行吗?”
“好。”顾乔在没事的时候,总是什么都能答应, 还有一套自己奇怪的逻辑,“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肯定不会磕到让您换过来的。”
顾乔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探索着让他和太子互换的临界值,在边缘反复徘徊。
“……我不在乎换不换的。”闻道成有点生气,这是重点吗?
“嗯嗯,我也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可是您最后的一道保命手段。为了您,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顾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认为比谁都想得明白。
闻道成又想吼人了!
赶在太子真的咆哮之前,老太医终于带着小药童到了,药童身上背着一个看上去好像比他还要大的药箱,里面有专治各种跌打损伤的神药。
太医着急忙慌,一刻也不敢耽误,以为是太子哪里出了问题。
结果等看到顾乔仰着的头时,太医用尽了一生的修养,才没有把挖苦讽刺之言对着太子说出来。
顾乔反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一边坐在圆凳上傻乐呵,一边拆太子的台:“连累大人这么匆忙地过来一趟了,您要是脚程再慢一点呀,大概都看不到我的伤口了呢。”
顾乔在广场上见血的磕头方式也就是看上去吓人,其实根本没啥事。这是他在被软禁的那几年里无师自通的卖惨技能,用最惨烈的效果,来不让别人继续为难他。大部分的血,根本不是他头上的,顾乔没那么傻。
顾乔对太医伸出了他的手,这上面的擦伤与血迹,其实比额头上的更严重。
“要是真的很难受,我还能和六殿……和您聊那么久啊?”顾乔对太子如是道,他还记得不要提起六皇子来让太子回忆起他当时不想过来的黑历史,机灵得让太子都想揍他了。
为了惩罚顾乔,也是为了让顾乔继续给武帝卖惨,顾乔的脑袋最终被缠了一圈又一圈,手也没有放过,裹的厚度已经影响到了顾乔自己吃饭。
闻道成却很享受,因为他可以就此正大光明地给顾乔喂饭了,闻道成从未如此地想要照顾一个人,还照顾得特别开心。
温篆带着长乐王来找太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位平时再暴戾凶残不过的太子,正耐着心一勺一勺地给顾乔喂白粥,温度适中,粥量正好,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温篆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长乐王也没想到会看到太子这么与众不同的一面,刚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都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了。
反倒是闻道成很光棍,无所谓被不被人看到,反正他什么样子都是最帅的。
“都免礼。坐下吧。”闻道成一边对请安的温篆和长乐王道,一边想继续给顾乔把最后几勺粥喂了,嘴上还不忘教训顾乔道,“你别乱动,多大的人了,连被人喂饭都不会吃了吗?”
顾乔已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不能说他不享受被太子殿下照顾的感觉,他父母骤然离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勉强能算是,心中还保留着那一直渴望被人照顾的孩子情绪。但,那也得是和太子殿下私底下的时候。现在当着他自认为是同辈朋友的面,他真的没那么大的脸继续当个宝宝。
“我、臣,可以自己吃,不对,臣已经吃好了!”顾乔以头抢地,羞愤欲死,他觉得太子殿下这就是故意的。
闻道成那必然是故意的啊。
真以为撒撒娇,在他这里就能没事了?呵,天真。
在顾乔的手好之前,他还准备带着顾乔和其他伴读一起吃饭呢。这种公开处刑足够小孩有个深刻的教训了。至于顾乔的手什么时候好,那就要看闻道成的心情了。
温篆坐在一边,十分眼馋,他也想喂饭,就当提前预习带孩子了。
他和容容的孩子。
温篆是越想越开心,虽然两人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呢,这位如今特别愿意接受封建包办婚姻的公子,已经连未来他俩要怎么安排孩子的教育问题都想好了。在真正的孩子来到之前,拿顾乔练练手,就特别合适。
等顾乔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特别痛苦的饭,闻道成才总算是放过了他。
四人坐到了圆桌前,开始喝茶聊天。
顾乔包扎得那么厚实的手,自然是端不起茶杯的,所以他表示他一点都不渴!
温篆只能放下心里那点跃跃欲试,表示万分遗憾。
长乐王来找太子是因为那个叫张重三的老者,他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沉甸甸的,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
“你见过他。”太子为长乐王节省了时间,一语道破了天机,“甚至可以说,你认识他。”
长乐王也没有奇怪太子会猜到,因为这实在是太明显了,他这样地欲言又止,傻子才会猜不出来:“我有件事骗了护国。”
“你不是从皇室的孤本里知道的犼。”太子就像是点亮了读心术。
长乐王点点头,又摇摇头:“最一开始确实不是从孤本里知道的,只是在孤本里看到后,才回想了起来。最一开始告诉我犼这种生物的,就是那个人。”
老者在长乐王身边时,还不叫张重三,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张叔。
在长乐王六岁被送到京城之前,张叔就一直跟在长乐王的身边。在长乐王身边跟着的前呼后拥的那么一群人里,张叔总是最安静、最没有存在感的,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瞎。张叔就像是幽灵一样,保护在长乐王的左右。一直到长乐王要被送到京城时,他才突然有了存在感。
“他给我讲了犼。”重点突出了犼喜食龙脑,如今想来,这就像是一个暗示,长乐王自己也不懂的暗示。
顾乔觉得他终于摸到了话本里导致长乐王死亡事件的边缘了。
还是根据结果逆推——话本里太子在承仁行宫失去了行动与说话的能力,武帝大为震怒,却找不出凶手,只能先带着所有的孩子回雍畿皇宫暂避。太子疑心所有的兄弟姐妹,甚至有可能对大肆嘲笑他的人采取了极端报复,却发现当时在承仁行宫的人都不是凶手。
于是显而易见地,太子就把怀疑的目光聚焦到了没有去行宫避暑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身上。任何事都是经不住仔细挖掘的,三皇子身边的长乐王就这样走入了太子的视野。
温篆奉命去调查长乐王。
长乐王也因此发现了自己身边的不对劲儿。
至于长乐王到底是怎么死的,顾乔暂时还没有头绪,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绝对就是□□了。不管有没有犼旗,他们好像还是走向了他们本应有的命运。
“孤会派人顺着张叔这条线查下去的。”太子冷不丁地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对长乐王道,“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为什么?我可以……”长乐王开口。
太子却已经打断了他:“孤可不想让老三参与进来。告诉他,欠着孤的人情就好好欠着,没那么容易还!这事孤自有决断。”
“我可以不告诉护国。”
“你不说,孤就会说。”太子一字一顿地与长乐王道。
他正在给他家小孩上课呢,有什么事都好好沟通,团结才是力量,别当孤胆英雄,没有谁一定需要谁去牺牲。这种时候,太子自然是打死不会拆自己的台!
顾乔:“!!!”有些什么东西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第五十七章
闻道成不让长乐王独自去调查,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看出了顾乔不想让长乐王这么做。
至于顾乔为什么不想, 如今还有外人在场,闻道成也不好问,但闻道成相信顾乔这么做总有他自己的理由, 于是,闻道成问也没问就直接让顾乔如愿了。
“我们不是要把您彻底排除在外, ”顾乔与闻道成配合默契,在闻道成快把人忽悠瘸来之前, 对长乐王进行了一些更加委婉的补充,“毕竟这件事还是您最先发现并告诉我们的,我们只是觉得与其让您什么都不知道的独自去涉险, 不如先派人打探一番, 再做打算。”
温篆迅速跟上了频道,虽然他也不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跟着太子殿下和自家妻弟一起说, 总是没有错的:“至少我们要搞清楚, 这个李叔为什么在您小时候就跟在您的身边,并对您说了那样一席话,对吧?他总不能这么有前瞻性,在那个时候就料到了未来的某天我们这边会出现旗帜问题,这伏笔埋的未免也太早了一点, 也很没有必要。”
最主要的是, 张叔怎么会知道犼的?这在前朝应该也是很少一部分才知道的东西。
长乐王是个真.傻白甜,特别甜, 对于他喜欢的人总是特别相信,他目前就比较习惯顾乔,温篆其次,太子……
也是个好孩子,就是看上去凶了一点,但是和三皇子护国一样。
祖传的别扭。
长乐王终于点了头,给顾乔一个他绝对不会一时冲动的保障,他也确实觉得顾乔和温篆说的有道理,如今可不是逞英雄的好时候,还容易打草惊蛇,不如从长计议。
“我这边再回去想想,看能不能再回忆起什么,会随时继续告诉你们的。”
顾乔已经习惯了应付种种自主意识很强的刺头,冷不丁遇到长乐王这么一款老实的,简直快要感动哭了,赶忙对长乐王保证:“我们也是,在打探消息的过程里出了任何问题,我们都会第一时间与您进行沟通。”
顾乔不想长乐王参与是怕长乐王像话本里那样遇到生死大劫,但顾乔也不会打着为了长乐王好、要保护长乐王的旗号,就剥夺长乐王的知情权。
事实上,有时候往往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容易酿成悲剧。
长乐王最好的状态就是掌握全局,又不至于意气用事去做什么傻事。长乐王对于这种安排也很满意:“所以,我也应该去找护国说一下?”
“别让老三知道!”
“请一定要让三殿下知道。”
闻道成与顾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了截然不同的内容,两人诧异对视,然后又齐齐改口:
“让老三知道也不是不行,告诉他,别瞎参合。”
“也可以不让三殿下知道,但请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很好,再次异口同声出了不同的内容。
长乐王喷笑出声,他就说吧,老闻家统一发放配置的别扭,都是好人,就是嘴巴不饶人。未免继续闹乌龙,长乐王拍板决定:“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麻烦您了。”顾乔还是那么客气。
等长乐王走远了,还能依稀听到从空气中传来的太子教训顾乔的声音:“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你到底搞没搞清楚你和谁是一伙儿的?”
嗯,周叔辩酷爱拉人战队的小毛病,就是从太子身上学来的。
闻道成看上去无坚不摧厉害的很,其实私下里就最记仇的还是自己人不站在他这边,这也是他在最一开始和武帝闹矛盾的根源所在。
年幼的闻道成无法接受他母后就这么离开了他,觉得是有毒害死皇后,要彻查后宫,不论是宫妃还是皇子公主,乃至是命妇宫人,只要能有机会和皇后接触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反正他是不会相信他母后会这么早早的撒手人寰。
但武帝却只轻轻的对闻道成说了一句:“别闹了。”
对于武帝来说,这有可能只是在伤心之时的寻常一句,皇后是他的家人,其他人也是啊。但在闻道成听来的感觉却是天崩地裂,他的父皇也不站在他这边了,他们再也不是一国的了。
太子丧母后过于极端,武帝也不懂得好好解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幸好,闻道成看着眼前一个劲儿和他保证他俩才是天下第一好的顾乔,他有顾乔了,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幼稚不幼稚啊,还天下第一好。”闻道成嘴上嫌弃,眼神却在威胁顾乔,你敢停下来试试?
顾乔只能继续说。
等说完了,才把目光转向了自动隐形了的温篆,这才是顾乔真正想要倾尽一切去保护的人,他还等着温篆和他表姐成婚呢。
温篆还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自己小舅子眼里已经是个易碎的珍惜物品了,见顾乔看来,觉得玩闹结束了,他们终于可以继续讨论正事了,积极参详,小心筹划,想要在这件事里贡献出一份属于他的力量。
温篆比长乐王要知道更多与长乐王有关的事情,但必须得等长乐王走了才能说。
准确的说,是与东海王有关的事情。
“我从我祖父那里听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好比东海王为何在即将划江而治的关键时刻,毫无预兆的就转而选择了带部向□□归顺,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至今还在被人津津乐道,衍生出了无数个版本。
类似于“东海王倾心于太后”、“太祖对东海王下了降头”的混账之言都有,但总之就是这事根本没办法用常理去解释。
这些是哪怕对皇室的小辈都三缄其口的历史,温篆能够知道,完全是托了他有一个活的够久,又不管在何时都消息灵通的祖父。这也是在出了犼的事情之后的同一晚,温老爷子写给温篆看的,都不敢用说的。
这无疑是一个十分之正确的选择,因为当天玄铁卫就在温府书房门外的树梢之上,温老爷子但凡暴露了这件事,他大概就没什么安生日子了。
“当然,我祖父知道的也只是一个大概,与事实也许还会有一些出入。”温篆又打了一剂预防,“但大体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温老爷子之所以告诉温篆,也是希望温篆找个合适的时机转告太子,帮助太子能够有一个判断。
从答应了周皇后,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嫡孙去给太子当伴读的那一刻起,温老爷子就已经是再铁杆不过的太子党了,屁股决定脑袋,他对太子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温篆也不敢直说,继续学他祖父,用手沾着水,缓慢的在桌上写了起来,一点点还原了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