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山横
说着把跟郭韩商量的买地一事告诉了他们,胡安和墩儿都边听边点头,等方犁说完,胡安便道:“置地买房是极好的事。只是朝北那条商路,是你们拼了命走出来的,就这么供手让人,我这心里总舍不得。”
墩儿闻言也点头,方犁笑道:“有甚舍不得?我素日想着,伐匈的事,一时半刻不会停。今年好几处地方遭了灾,赈灾也得花钱。皇帝如今又大手大脚,盖了好几处宫殿。国库里银子是有数的,等花完了,能找谁要?田赋是国家根本,轻易动不得;再过两年,估计该找商人抽税了。咱们这些年也攒下些钱,如今还是早脱身为妙。只是打理田庄最为辛苦,胡伯在京中脱不开身,只有墩儿能跟着去了,你可吃得了那些苦?”
墩儿见他丝毫未责怪自己办事不力,心下稍安,听了这话,忙道:“若蒙三郎不弃,情愿去打理田庄。我脑筋虽笨,却有把好力气……”
胡安忙道:“好孩子,你哪里是笨?不过是心地太善良,不愿把人往坏里想,这才着了李财的道儿!我带大的孩子,我还不晓得么……”方犁也跟着好好鼓励了他几句,又嘱他到了清水镇,有不懂的,多跟郭韩请教。墩儿一一应了,几人吃完饭不提。
过了几天,郭韩也晓得了方犁遣散商队的事,不平道:“就晓得你心慈,下不得狠手。竟还给那李财发遣散费!哼,他贪了你这些年,说不定连田产都置下了!待我想个法子,偷偷收拾他一顿,替你出口气!”
方犁忙拉住他劝道:“你这霸王性子,须得好好改一改!你以为这还是过去在常平的时候?我跟他怎么样,那是我俩的事,相识一场,何苦赶尽杀绝?”
郭韩想了想,这才罢手道:“算了算了,我也懒得教训他,省得脏了手。你且看着,依那厮性子,日后有得苦头吃。不须咱们动手,自有人替你教训他!”
说着愤愤地去了。他在京里住了段时日,便嫌腻烦。正好墩儿也把商队的事处理好了,两人便收拾好行李,挑了个大晴天,结伴上路往清水镇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嫌隙
元始十四年夏,江淮一带连降大雨,淹了好些地方。消息传入京城,起初官员们也并不如何重视,都以为最大的损失不过是年成不好、庄稼欠收,只按部就班派人安置灾民、开粮仓赈灾。谁想到了十月份,江淮五郡竟然流民四起,十月中,数万流民放火烧了江陵郡郡守府。地方官见瞒不住了,派人飞马入京,请朝廷派兵围剿,顿时引得满朝震惊。
皇帝得知消息的当晚,窝着一肚子火,把丞相和大司农府、御史台的人都叫进来商议对策。众人也有说要剿的,也有说要召抚的,议论纷纷没个定论,皇帝听了片刻,站起身砸了茶盏,道:“江淮五郡,到底有多少人受灾?围攻郡守府的又是些什么人?要剿要抚,总要弄清楚实情,蒙在鼓里空谈有个屁用!那些地方大员们,一个个聋的聋、哑的哑,指望不上他们,谁能去看看,给朕回个准话儿?”
皇帝这些年威势日重,他一发怒,一屋子人都不敢说话了。半晌萧丞相才战兢兢地道:“臣举荐一人,铁市长丞方犁为人刚直不阿,又颇有计谋,可让他前去江淮一带,代为巡视。”
皇帝听了一语不发,半天才长叹道:“传他过来。”早有谒者守在外头,慌忙奔出去传人了。
其时方犁正在匠作府和崔老儿议事,听到传唤,急匆匆进了宫,一去便是一天,傍晚时才回了家。此时贺言春早已经得了消息,在屋里等着他了。见方犁进屋,贺言春忙过去接了他斗蓬,觑着脸色道:“我听说,皇上打算让你到江淮安置流民去?”
方犁说了半日话,有些疲倦,只点了点头。贺言春登时急了,转身就往外走,道:“我这就进宫去!是朝里没人还是怎么的?什么苦差使都往你身上推!满朝文武,都是些攘干饭的么?”
方犁忙一把拉住他,牵到席上坐下,道:“去也无用了。皇上刚下了诏令,任我为江淮刺史,前去江淮一带巡视。难不成你求他两句,他就收回成命了?”
贺言春气恼已极,道:“那些流民饿疯了,连郡守府都敢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是不知道这事有多凶险么?”
方犁见他气苦,忙抚着他后背安慰道:“难道比遇见蛮子兵还凶险么?匈奴咱们都能对付,还怕流民?这些人都是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所求不过两件事,能吃饱,能有地方住。只要安置好了,谁愿意作乱?……你休要胡乱担心!”
贺言春两眼睁睁地看着他,道:“你往日何等聪明,怎么这回竟糊涂了?这事看着是天时不好、流民作乱,谁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什么了?我刚听程五说了,江淮五郡土地肥沃,多少皇亲国戚的田庄都在那里!若流民作乱的事与他们有牵扯,你查还是不查?该死的萧老儿和御史台那帮人,个个老奸巨滑,自己不愿意牵扯进来,却把难处往你身上推!偏你也傻,就不晓得推托两句?你现督促着各处赶制战车呢,这难道不是件顶要紧的事?”
方犁垂眼摩挲着茶盏,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岂不晓得这些难处?但萧丞相说得也没错,这事正适合我去,我孤身一人,与京中权贵并无多少瓜葛。查起来也没什么顾虑……”
贺言春眼圈都红了,打断他道:“你忘了当初咱们去樊城的时候了?差点连命也没了!你尽惦记着别的,怎不想想我有多担心?”
方犁忙牵着他手,道:“有甚可担心的?去樊城是夺人衣食饭碗,到江淮是给人送衣食饭碗去,两者哪能相比?我如今拿着朝廷的俸禄,那些家国大义就不必说了,你只想想,柱儿和奶娘他们都在颖阳住着呢。若江淮一带乱子闹大了,必牵连到颖阳,那时可怎么得了?”
贺言春默然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眼道:“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淌这趟浑水,我陪你去!我这就禀明皇上,护送你去南边!”
方犁忙拉住他道:“只是安抚流民,能有什么事?别人带兵护送也无妨。你如今练兵正到了要紧关头,皇上怎么肯放你走?”
贺言春却不听,径直撇了方犁进宫去了。果然皇帝不肯放他去,说到最后,郎舅二人起了争执。皇帝也生了气,道:“我是太惯着你了是吧?还敢顶嘴了?正筹备明年再伐匈奴的事呢,你这带兵的将军怎能说走就走?南边的事我自有安排,不劳你操心!”
贺言春道:“伐外必先安内,臣也是担心,若流民不能妥善安置,明年能不能出伐,还是个问题。”
皇帝道:“你少在这里说得冠冕堂皇!孰轻孰重,朕心里没数吗?你小子那点破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不就是担心你家相好吗?是儿女情长重要,还是国家大事重要?”
贺言春不意皇帝竟会当面挑破两人关系,只得悻悻住了嘴,皇帝又叹了口气,道:“这回去江淮,我本不想派方犁的。只是细细一想,朝中竟没人比他更合适,也不枉文毅公当年数次荐他。可叹我大夏满朝文武,却都各怀私心,能为君分忧的人屈指可数哪……”
贺言春听了这话,晓得皇帝这是责备自己私心重,不由低头沉默不语。皇帝也知道他心里不服,寻思着打一棒还要给颗甜枣儿,便瞥他一眼道:“江淮流民举乱不是小事,虽不能派你去,然领兵人选也至关重要。胡十八领兵多年,为人谨慎,又是你一手提拨起来的,若让他去,想来此行一定会尽心竭力,你意下如何?”
贺言春自然只能同意了,从宫里出来后,便去找胡十八,密密地嘱咐了一大通,末了仍不放心,又让齐小白也带人跟他同去。胡十八晓得他心里牵挂方犁,赌咒发誓地说,保证把方长丞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第二日,贺言春又亲自送他们出城,眼睁睁看一行人走了,这才回来。
方犁去江淮后,贺言春领兵操练之余,日日打听江淮状况。幸而方犁和胡十八到地方上后,很快便稳定住局势。只是流民造反作乱的原因查明后禀报上来,却让皇帝大为震怒。原来江淮上游几千亩地,都是成国公、安平公主和几位皇亲的田庄,庄主派人在河中筑了堤坝,以便雨水少的时候保证田地的灌溉。谁想今年雨水多,眼看河水要漫过堤坝,淹了自家田地,庄主便开堤泄洪,致使下游百姓受灾惨重。
成国公等人忙请安平公主进宫说情。安平是皇帝亲姐姐,又正受宠,想着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真去求见皇帝了。谁想被皇帝当面斥责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出来了。几位皇亲见祸事闯大了,又把事情都推到奴仆身上,只说是庄主们私下挖堤泄洪,他们并不知晓。皇帝气头上,也懒得听他们分辩,只让各家按数拿出粮食钱财来,帮着安置灾民。几位皇亲不得已,只好放了一回血,心疼得脸都青了。相互说起这事来,不敢怪皇帝无情,只把方犁恨得要死。
方犁带人平乱之后,便留在江淮一带安置灾民。贺言春这边也要迎接皇帝来骑兵营校阅,又要和诸将领商议征伐匈奴的事,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便已到年末。
这天皇帝召集军中将领进宫议事,事毕之后,凤翔宫里派了人来,请平虏侯过去一趟。贺言春忙忙地去了。刚进殿,就见太子、长公主、郑谡和白氏都在皇后宫中,几人正坐在一处拉家常。见贺言春来了,太子和郑谡欢天喜地,忙都上前迎着,阿舅小叔地叫个不停。
贺言春上前给皇后和母亲请了安。白氏拉着他坐下,道:“听娘娘说,你在前头和皇上大臣们商议国事,我想着好久没见你了,怪惦记的,这才让人去叫你。没耽误你事罢?”
贺言春已是很久没回府,闻言也自惭愧,忙道:“不耽误事!是儿子不孝,整天在军中忙碌,也没顾得上回家探望阿娘!”
白氏忙笑道:“我儿不必为娘分心!你吃着国家的俸禄,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家里有你大哥大嫂他们呢!”
皇后搂着长公主,在旁笑着嗔怪道:“阿娘休惯着他!他心里都快没有咱们娘儿俩了呢!这都到宫门口了,您看我不让人去叫他,他还不进来呢。”
白氏忙帮着儿子说话,道:“娘娘冤枉他了,这是再没有的事儿!外男不得传召,不能入后宫。他这是守着规矩呢。”
贺言春抿着嘴笑,尚未开口,郑谡已是急忙忙地道:“小叔,陛下是不是召你们商量明年对匈奴用兵的事?这回出征,务必带上我!我去你帐下效力!”
太子忙也道:“阿舅,我也去我也去!”连长公主听了兄长的话,也仰着脸奶声奶气道:“我也去!阿娘,我也去!”
白氏和皇后都笑了,白氏对太子道:“你还小呢!再说阿舅是去打仗,你当是好玩的?”
皇后却道:“石头儿明年倒是可以跟着去,不指望你立功,跟着长长见识也好!”
太子撅着嘴不服,郑谡却眉花眼笑。他如今已是个英武的大小伙子,身量和贺言春相仿,就只单薄些。白氏一手拉扯大的,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想着让他上战场,便舍不得,道:“一天天喊打喊杀的!我听了便心惊肉跳。你小叔每去北边,我总担心得睡不着,如今又绕上你,越发不让人睡觉了!”
皇后安慰道:“阿娘,勿要担心。他去,自然要带兵的,又不是让他一人去!皇帝好几回都夸石头儿呢,说他虽然年少,却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只怕咱郑家又出一位将军!”
白氏听了也欢喜,嘴上却道:“皇上不过看着自家孩子有出息,随口说两句罢了,哪能当真?石头儿可别从此骄狂起来了!”
郑谡笑嘻嘻地应了,坐了片刻,便拉着太子要去花园子里玩,长公主也吵着要去。皇后便让人好生看顾着她,也跟着去了。等一群人闹哄哄地出了门,皇后这才细细打量兄弟,皱眉道:“瞧你这身上,灰扑扑的,就没个人给你收拾收拾么?”
贺言春低头吃茶,道:“天天在军中摔打,哪有功夫收拾?营里都是一帮糙汉,难道谁还嫌弃谁不成?”
皇后便拿眼看了看白氏,白氏会意,忙道:“你现在也是侯爷了,该讲究的地方,也得讲究。不然,若让人看见了,岂不笑话?说起来,这都是中馈无人操持的缘故。早几年叫你娶亲,你总说自己还小。如今都有人给石头儿提亲了,你还没动静。二十好几的人,哪有后宅一直空着的道理?今儿好容易咱母子们在一处了,你跟我说说,想要什么样儿的人家?只管说,京里多少好姑娘,都随你挑!”
贺言春心里一沉,忙搁下茶盏,道:“娶什么亲?如今天天忙出征的事,娶进门来不是让人家守活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