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毓秀
出发那日，上马车的时候姜璃没踩稳，差点摔倒，赵小虎扶了一下，照例又得了一眼凶狠的瞪视。赵小虎没放在心上，摆摆手跟姜大夫和原野告别，就甩动马鞭，驾着马车离开了。
路上姜璃的兴致似乎不高，中午路过一个茶寮休息的时候，赵小虎发现他的眼皮红红的，脸色也不太好。姜莘也很担心自家少爷，发现他没什么胃口，就忍不住多劝了几句。
姜璃扯了扯嘴角，“放心吧，我没事，都五年了。”
赵小虎猜想他的爹、阿姆和两个哥哥忌日都是同一天，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姜璃这副模样他也不敢问。赵小虎还是比较细心的，发现姜璃多喝了几杯茶，路上就找机会停了两次车说自己要方便。
这一耽搁，他们赶到镇上已经天黑了，无论是坐车的姜璃姜莘还是赶车的赵小虎都是又累又饿。到了客栈三人点了饭菜就是一阵狼吞虎咽，发现彼此的狼狈，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三人就爬了起来，吃过早饭赶着马车回到了村子里。
姜璃对村子里的印象并不太深，他出生之前，他爷爷就已经在县里开了药铺，一家人清明祭祖，过年走亲访友才会回来几次。等他家里出了事，亲戚们对他避之不及，更是少回来了。
看见马车，路上有些村里人好奇打量。姜璃一概不理，赵小虎一个外乡人也不好开口说啥，只能赶着马车一路走到了山脚下。
发现他们两个哥儿往山上走，赵小虎忙道， “你们等等，我把马车暂寄到旁边那户人家，陪你们一起上山。”
姜璃道，“不用了，这里我来过很多次，很安全的。”
赵小虎看着眼前黑梭梭的大山，还是不放心，“不行，你爷爷让我保护好你的安全，要是你在里边遇上狼或者什么歹人，我怎么跟他交代！”
姜璃想到爷爷，只能点点头妥协了，“那你快去吧。”
今天没有下雨，上山的路虽然陡峭，还算是能走的。只是姜璃体力不怎么好，爬到一半，就快要走不动了。赵小虎也不能背他走，只能让姜莘拿着装香烛的包裹，自己拖着姜璃包裹在衣袖里的手上山。
这是权宜之计，姜璃很不好意思，赵小虎也不怎么自在。
好不容易上了山，姜璃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到一个树桩上，姜莘也累了，站着不停喘气。
想不到在这山上也能撞见熟人，赵小虎只听见树林里一个陌生哥儿的声音道，“喲，这不是璃哥儿吗？怎么回来了？噢！瞧我这记心，又到你全家人的忌日了。”
赵小虎听见这话就皱眉，什么叫全家人的忌日？
他凝神一看，不远处一对年轻的汉子和哥儿缓缓走近，想必方才说话的，就是那哥儿。
姜璃撩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道“噢，原来是你们啊，也难得你每年都记得了。”
姜莘也气的不行，这兰哥儿真是阴魂不散，每年回来拜祭老爷他们都能偶遇他。他要不是故意的，他就把这包香烛吃了！
那汉子倒是很不好意思，拉拉自家夫郎的衣裳，劝道“我们走吧。”
兰哥儿拂开他的手，目光探究似的看着赵小虎，“璃哥儿，这位是……难道你，终于嫁出去了？！”
姜莘大声道，“没错！他就是我家哥儿嫁的丈夫。”
听见姜莘这话，姜璃惊得一口口水进了气管里，咳嗽不止。赵小虎也不好干站着，做戏做全套吧，连忙上前给他拍背。
“你没事吧？”
两人目光对视，彼此都有些不自在。姜璃小声道，“不小心岔了气。”
发现两人没有拆台，反而配合默契，姜莘得意的看着兰哥儿。
兰哥儿不高兴了，他一向是乐于把姜璃踩到脚下的，不然也不会拖着自家汉子上山了。
“你怎么可能嫁的掉？不会是什么都不说，蓄意骗婚吧？”兰哥儿一副吃惊的模样，“这位哥哥，他可是克死全家的不祥之人，你最好离他远些，免得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我撕烂你这张狗嘴！”姜莘尖叫一声，气得扑上去打人。
赵小虎还来不及阻拦，姜莘和兰哥儿已经撕扯到了一起。发现那汉子要帮忙，赵小虎不得不拦着他，最后莫名其妙也打了起来。姜璃也没有干坐着，他早就冲到姜莘那边帮忙了，兰哥儿年年都来挑衅，他也忍他很久了！
赵小虎比那汉子壮实多了，直接一拳又一拳把对方揍倒在地。由于原野长久以来的阴影，对于此次战斗的胜利，赵小虎还挺高兴的。只是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怎么跟原野揍他自己的时候那么像！
赵小虎浑身抖了抖，连忙住了手。
那边姜璃和姜莘也把兰哥儿打了个过瘾，叫他嘴那么臭！
“你竟然……竟然敢打我，还，还打我家汉子，姜璃，我跟你没完！”兰哥儿青着眼圈流着眼泪，独自跑走了，那汉子连忙起身去追。
赵小虎挠了挠脖子，“我们打了人，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姜璃刚刚打了人，头发还有些散乱，他扬起了嘴角，道“没事儿，他们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家，打了也就打了。”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道“真过瘾！早知道打人这么爽，我前几年就不该忍着他！”
赵小虎看着那张清秀的脸上，姜璃笑弯弯的眉眼和嘴角爽朗的笑容，只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姜莘道，“哼！兰哥儿也是真没道理，他家汉子跟少爷又没定成，还次次都要来与少爷为难！”
姜璃‘咳’了一声，姜莘连忙闭上了嘴，赵小虎虽然有些好奇，也不能厚着脸皮多问。
时候也不早了，三人整理了一番，就直接往姜家祖坟的方向而去。
姜璃燃了香烛，规规矩矩的依次给爹、阿姆还有两个哥哥磕了头，烧了纸钱。赵小虎就帮着理了理几座坟头边上几乎一人高的杂草。做完这些，又帮着姜璃烧纸钱。
姜璃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轻声道，“谢谢。”
赵小虎看了他一眼。
姜璃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家的事？”
赵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姜璃叹了口气，突然也有了倾诉的，缓缓道“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那年我十三岁，爹和阿姆想给我定亲，就选了刚刚那个汉子。阿姆想着要去寺里合一下生辰八字，哥哥们吵着要同去，爹就带他们去了。我那时不愿意离开家嫁人，就赌气没去。哪知道他们回来的时候遇上暴雨，山道崩塌，他们连人带马车就那么摔了下去……后来村里的人都传言我是不详之人，婚事自然也没有定成。”
赵小虎邹着眉头，说到传言，他想到了赵小鱼之前定的婚事！那段时间，村里人都说小鱼是个克夫的，要不然那李成才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定亲没多久就死了！都是他太混账了！生生的害了小鱼，如果不是原野，小鱼最后是不是只能嫁给年纪一大把的鳏夫？
流言有多大的影响力，赵小虎是知道的，赵小鱼那时就被逼的整日里沉默寡言，毫无生气。他偷偷看姜璃安静的侧脸，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也没有放弃自己。他医术精湛，帮着爷爷打理药铺，努力过日子。回想他时时瞪人的模样，赵小虎甚至觉得活力满满的他很可爱。
赵小虎一直沉默，姜璃以为他被自己的事情吓到了，抿抿唇，也没有再说什么。
姜莘偷偷的瞪了赵小虎一眼，经过一同打架的情谊，他以为赵小虎跟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他也这样迂腐。少爷若真是不详之人，他和太老爷怎么还活的好好儿的！
气氛有些僵持起来，姜璃姜莘都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赵小虎不想惹姜璃不高兴，下意识地保持了沉默。三人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回了镇上的客栈。
赵小虎几次想同姜璃说话，都被姜莘打断了。他摸了摸脑袋，之前不是好了吗，怎么既瞪他之后，姜璃又开始对他保持距离，客气有礼起来。
赵小虎觉得心里酸酸的，他刚开始对人有好感，就又被人家不着痕迹的拒绝了！
回程的路上，赵小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有这么糟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喜欢他？雨哥儿嫌弃他穷就不说了，姜璃又是为什么呢？他又不知道自己家穷不穷，难道还是他人品不好……
第36章
其实赵小鱼的身体从第三天就好了很多, 只要不大动作牵扯到伤口，一些隐隐的刺痛他还是能忍受的。＋原野每日陪着他，怕他无聊乱动, 就教他读书写字，时不时还给他念一些小说话本。原野自己也是个半吊子, 两人一起学习，共同话题也多了很多。
只是等到姜大夫说他脸上的布条要揭开透气，日后只需要抹药的时候, 他才清晰的看到脸上的伤口。从左侧额头划过眉骨, 一直延伸到耳垂。不只是脸上, 他的脖子, 锁骨, 还有背上, 都是狰狞红肿的伤口。这天赵小鱼的情绪都不是很高，原野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对他还是一样的细心温柔。
下午原野照旧给他念话本，讲到一个书生柳生因为长得俊俏, 被凶恶的山贼首领，一个膀大腰圆的哥儿抢回去当了压寨相公。山贼首领处处迁就他, 甚至送他上京赶考。柳生却在高中之后抛弃了首领，娶了恩师左丞相的哥儿。首领进京找他, 被柳生揭发了身份, 首领本来是能逃走的, 为了不牵连柳生, 他选择了束手就擒。话本的结尾，首领被判了斩首，柳生挖出了首领私藏的大笔银两，一路官运亨通，娇妻美妾相伴。
赵小鱼听完就一直哭，其实原野念到一半察觉到这故事有点诡异，不想念了，赵小鱼却难得耍性子硬是要听。原野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念。故事念完，看赵小鱼哭得越发厉害，甚至牵扯到伤口，原野连忙把他抱进怀里安抚，“傻瓜，只是话本故事而已，都是假的。别哭了，是不是拉到伤口又痛了？”
赵小鱼哽咽道，“这柳生太坏了，首领对他那么好，他却只因为人家生得不好看，就一味的嫌弃他。好不好看是天生的，他享受了人家给的恩惠，还要害人性命。枉费首领对他那么好！”
原野拍着他的背，道“你说的对，但这个首领也有错，他自己都以貌取人，枉顾了人品，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赵小鱼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哭声渐歇，嘟哝道“我知道你不会以貌取人的，只是我很怕。你这么好，我本来就配不上你了，现在还破了相……”
“还有呢？”原野的心紧了紧。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我的！”赵小鱼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原野松了口气，笑着道，“想通了？配不配的上别人说了不算，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的，不管什么样都喜欢。”又玩笑道，“其实有条疤挺唬人的，你竖着眉毛，村里的人都不敢说你坏话了。”
赵小鱼锤了他一下，噗嗤笑了，“我才没有那么凶恶！”
温馨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划过，很快赵小鱼除了左手断骨的伤还没长好，其他都没有大碍了。怕耽搁原野的事情，赵小鱼一直催着他要回去了。
原野一想他受伤也快半个月了，只要不出意外，回去修养也是可以的。两人商议好，就安心等赵小虎返回。
赵小虎他们是第三天傍晚回来的，原野眼尖，第一眼就注意到赵小虎有些低落的情绪。人多他也不好询问，等晚上赵小虎要回客栈的时候，原野拉住他，问道“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赵小虎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清楚，原野比他聪明，他也想让他帮忙捋一捋。遂把路上的事情都说了，还抓了抓脑袋，“我觉得璃哥儿挺好的，谁知道他突然对我疏离客气起来，还不如以前时不时瞪我一眼呢。”
原野白了他一眼，就你这情商，跟右手过一辈子吧！
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原野道，“人家都说姜璃是不详之人，你就那么愣着，一句话不说，也不晓得安慰一句，他还不以为你是怕沾惹了他晦气，怎么不疏远你？”
赵小虎恍然大悟，想了想，转身要回药铺，“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误会。”
原野拉住他，“天都黑了，人家累了一天早睡了，你难道要大晚上的去敲一个哥儿的房门？”
赵小虎摸了摸鼻子。
原野道，“我明天早上要去街上买些东西，你留在药铺帮我看着小鱼，下午我们就回家。”意思是你有什么话，就抓住机会说清楚，讲明白。
第二天赵小虎果然找了姜璃。
“有事吗？还是小鱼不舒服了？”姜璃问道。
赵小虎瞄了瞄通道外人来人往的药铺，把姜璃拉到内院角落一从蔷薇边上，“那个，你那天说你的事情，我是想到了我弟弟。我以前好赌，输了许多银子，我爹和阿姆为了聘礼，就把弟弟定给了一个重病的人。那人病死了以后，他们家来闹，也是风言风语说我弟弟命硬，克夫，我很后悔，都是我的错才把小鱼害成这样，如果不是原野……”
赵小虎颠三倒四解释了一通，只想把自己的感受都说清楚，却不防姜璃越听越是愤怒。好赌成性，为了银子任凭爹和阿姆牺牲弟弟，当初小鱼受伤的时候，他除了偶尔来看几次，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人品低劣至此，他竟然曾经觉得他不错？！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姜璃不耐烦的打断了赵小虎的絮絮叨叨，完全不想听他后面的内容。
赵小虎看他的脸色还是不好，嚅了嚅嘴角，道，“我不觉得你是不祥之人，你很好。”
如果没有之前的铺垫，赵小虎说出这句话，姜璃应该会很开心。但现在他只觉得厌恶，只冷冷的道，“小鱼说你们今天下午要回去了，你去看看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吧。铺子里还有事，我先去忙了。”
说完就迅速的走了，完全没有给赵小虎挽留的余地。
赵小虎不是傻子，他好像越解释越糟糕了，姜璃之前只是有些疏远他，现在完全就是厌恶他了！
原野回来之后就忙着布置马车，归置东西，跟姜大夫告别，姜大夫又抓着他念叨了一通赵小鱼养伤期间的避忌。回程的路上，他才有机会问赵小虎。
其实结果原野已经知道了，赵小虎的脸色很好的说明了。原野只是很好奇赵小虎又说了什么，姜璃的对他的观感是越来越糟了。
赵小鱼一头雾水的听他们说话，原野又给他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等到赵小虎从头到尾说完，两个人都有点无奈。赵小虎平时挺机灵的，怎么每次遇见喜欢的哥儿就那么笨拙？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就他以前的德性，人家看得上他才怪！
只是原野也没工夫理会赵小虎的情绪了，他赶着马车到赵家门口，小心翼翼的把赵小鱼扶了进去。
看见赵小鱼的脸和脖子上腥红的疤痕，赵老爹和赵王氏都瞪大了眼睛。之前赵小虎回来说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们赵小鱼伤得这么严重。赵小鱼本来就不好看了，这下还毁了容貌，原野不会退婚吧？！等原野安顿好赵小鱼，摆出一副要谈正事的姿态，老两口的心都提了起来。
“爹、阿姆，小鱼这次伤得很严重，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他。他的左手现在不能动，我想着你们平日里忙，也不太方便一直照顾他。我在县里请人算过了，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喜事就提前办了吧？”
不是退亲就好！老两口松了口气。
赵小虎一点也不意外，之前看见马车厢里的东西，他就知道原野想提前成亲。以原野关心小鱼那劲头，估计也是怕村里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才想提前成亲。
只是，初八也太快了吧？今天已经初一了。
赵老爹皱着眉头，“初八也不是不行，我明天就让小虎带你阿姆去镇上买东西，六天时间也够通知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