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谦少
果然还是年轻人啊……大当家在心底喟叹着:没关系,就让他依靠一会儿好了。
翌日,雷虎门附近的那家古玩铺子关了门。大当家把自己多年下来收藏在雷虎门各个隐蔽角落的“宝贝”都收集了回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人,对危机的感知很灵敏——他像预知到天敌到来的松鼠,收拾着自己储藏的松子,提前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实在斗不过的话,我就带着小乾回江南去……”大当家这样盘算着:“把能带上的人都带上,在江南休养生息,等以后再教出徒弟回来报仇。”
但是,第三天,京畿戒严了。
缇骑、虎贲卫、乃至十方阎罗殿的杀手,全部出动,将京畿附近所有道路全部封锁,京城里更是被御林军围得像铁桶一般,这次行动公然是由北静王爷掌权,手持御旨,天天巡视城门,放出话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京城。
京城里人心惶惶,京城外一片哗然。
朝廷发下的邸报上,对这次封锁的解释是:抓捕刺客。
但是,怎样的刺客,能让向来习惯在幕后运筹帷幄的北静王爷亲自出马,公开放话一定要抓捕归案?
无数的猜测在坊间流传,甚至有谣言说遇刺的正是当今圣上,但是很快就被推翻——当年在铁网山围场秋狩。先皇被刺客险些刺中咽喉,北静王爷也只是临危受命,入住宫中,暂摄朝政,抓捕刺客余党。
但是这一次,北静确实是震怒了!
规模宏大的抓捕进行了将近半旬,终于在五天之后,京畿撤去戒严令,封锁的道路也统统允许人马通行。关于这次抓捕的许多消息也渐渐传到民间。
虽然没有御旨下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抓捕,失败了!
整个江湖都为这个事实而沸腾了。
是怎样的刺客,才能从北静王爷的五指山下逃出生天?又是怎样的人,敢于触怒北静王爷的逆鳞?
世人不得而知。
但是渐渐地就有传言,这次遇刺的,并非当今圣上,而是当朝右相,北静王爷的政敌,朝中月派官员的首领——南安王爷南门钦,他在这次袭击中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
据说,北静王爷之所以如此震怒,是急着撇清这次刺杀并非自己指使的,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洗脱谋害南安王爷的罪名,他才公开追捕刺客。
于是渐渐地又有传言,说这次刺杀根本就是北静王爷指使的,他只是做个姿态给世人看,那个刺客,根本就是被他偷运出京畿的,不然,那样的天罗地网,就是大罗神仙也逃不出来。
流言甚嚣尘土,甚至传到了朝堂上,有不少月派的朝臣就在奏折中影射北静王爷的嫌疑。但是不知为何,当今圣上却只是一笑置之。
大概是因为当时南安王爷遇刺的时候正好在宣武门外,守门的侍卫看清整个过程,将事实上报给了圣上。
但是,奇怪的是,南安王爷遇刺的时候,北静王爷也在场……
流言纷纷扰扰,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归于沉寂。逾月之后,人们都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唯一记载着那次袭击事件的,只有史官手下的史书。
于是,后人从史书上看到的,是这样的记载:“嘉武四年秋,十月,甲辰日,辰正三刻,南安王于宣武门遇刺,避让不及,刺客绝王缨,遁走。适北静王在侧,为侍卫簇拥拱卫,不得靠近,及刺客遁走,北静王拾缨,震怒,道:‘若使我擒得此贼,必诛其九族,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注:邸报是古代的报纸,汉朝就有的,发布官方消息用的。
京畿是京城和京城附近的地区的总称,具体附近多少还是问度娘吧。
好了,刺客是谁,主使者是谁,意图如何,还有最后整件事是怎么回事,都会在下章揭晓的,我HAPPY地上英语课去了。
话说,昨晚在群里说起朝中南门钦和北静那个是月派哪个是日派,冒大很YD地笑着飘过,说:当然北静是日派,攻君北静SAMA要黄瓜有黄瓜,要实力有实力,“日”一下怎么了?
汗颜。攻受这就定了么?
第75章 不敢
十月十七,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乾少今天比往常还忙了一点。
因为他接待了来自京城方向的两位客人。
虽然秋意不深,但是这两位客人造访雷虎门的时候,却是全身都裹着黑色斗篷,其中一个还蒙着面,看起来颇为诡异,好在江湖中人多有怪癖,看起来也是太过显眼。
半个时辰后,雷虎门的内室里,靳风和雷秦一坐一站,对面是意外地脸上没有带笑的乾少。
靳风脸色苍白,呼吸紊乱,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行了,不用按规矩来,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后面的事交给雷秦。”乾少挥了挥手道。
雷虎门的杀手效率极高,规矩也极严,一个杀手出完任务回来,只要不是垂死,都会竭力回忆这次行动,事无巨细地上报,以防出现疏漏,不利于善后。
靳风隐忍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十天前,我接到相思门密探传来的一份东西,上面有南门钦的生活习惯,我看过之后,决定在南门钦下朝的路上伏击他,但凡上朝的官员,马车都停在宣武门外。从宣武门口到马车旁边的一段路是没有侍卫的,于是我在九天前开始在宣武门外熟悉地形,八天前,我藏在一个户部官员的马车底,等南门钦下朝,顺利袭击了他。”
乾少皱起了眉头:“说一下北静的反应……”
“北静和南门钦出宣武门的时候像是在因为什么事而争执,南门钦发怒,快步走在了他前面,他经过我潜伏的马车时,离我半丈,离北静三丈,我出手的时候他闪躲了一下,仍然被我把帽缨斩断了,我用的是阳剑,北静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上来救南门钦,但是他身边的侍卫把他围住了,我想那应该是北静王府的暗卫,不受他调遣。还好我们选择刺杀的是南门钦而不是他,不然可能会有去无回。”
乾少这才勾起一个笑容:“我怎么可能去刺杀他,他威胁到我的什么人,我也威胁他的什么人,这不是很公平吗?”
靳风和雷秦都不是傻子,知道乾少如此冒险刺杀南门钦,南门钦和北静的关系肯定不同寻常。但是正是因为他们不是傻子,所以他们才会把听见的东西都烂在肚子里,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好了,你去我雷虎门的大夫那里,让他治伤,接下来的事由雷秦汇报。”乾少笑得眼睛弯弯如狐狸般:“顺便提醒你一句,那个大夫也是我风雷堂的朋友。”
雷秦看着乾少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看看浑然不知被算计了的靳风,忽然对那个“雷虎门的大夫”十分好奇。
“说下撤退的事吧,”乾少随意地靠在密室的椅子上,笑道:“北静抓捕你们的气势,倒是弄得十分吓人。”
“八天前,我在宣武门外的一处坊市里接应靳风,当时并没有多少追兵,我们都没有带伤,但是我们到城门时,却发现已经戒严,第一天,我们在相思门密探的掩护下以嫖客身份藏在一家叫天香楼的青楼里,我装成秦公子,靳风装成黄公子……”雷秦娓娓道来,倒像是靳风胸口那一道横贯整个胸腹的伤口和自己身上数十处伤口都像是无物一样。
乾少靠在椅子上,似乎有点疲惫。
雷秦正说到从京畿逃出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乾少却忽然道:“你其实很想杀了南门钦吧?”
雷秦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徐徐道:“不敢。”
“关于白泽的事,我没有给你们一个交代……”乾少忽然淡淡道:“整个风雷堂,和白泽关系最好的就是你,对于这次我让靳风伏击而不是让你,你心里有不满吗?”
他眼神澄澈,一双狭长凤眼里,墨黑瞳孔像是能洞穿别人的心脏一般。
雷秦的呼吸一滞,脸上表情变幻,最后却只是静静地垂下头去:“雷秦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意思就是是有,却不敢表露出来。
乾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自幼失怙,十二岁就没了父亲,十四岁秘密建立风雷堂,五年间,行雷霆手段,心狠手辣,风雷堂的威名,其实也是建立在无数稚童的哭声和被杀之人的哀曲之上的。
这个江湖,谁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不是只要松懈一分,就会被让人欺到头上……
但是,他毕竟是乾少。是一个让属下敢于说出“不敢”的堂主。
乾少叹了口气,疲惫地扶着额头。
“雷秦,十月二十八,苏缨和唐门少主唐璿成亲,你跟我一起去参加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今天的章节更完的话,可能就快完结了……
第76章 流年
最近有点过于清闲了。
大当家隐隐地这样觉得。
上次那些跟踪自己的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如此,连附近那家古玩铺子也重新开张了,伙计还是那几个,店主雷秦虽然不见了,也没人来闹事,店里还是没什么生意。
江湖还是这么个江湖,雷虎门也还是这么个雷虎门,胖厨娘,守门的老邢,又聋又哑的老园丁,还有老园丁那个上了三年学却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宝贝孙子。
但是大当家却隐隐地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在连续两天连乾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之后,提升到了极致。
第三天,乾少出现在雷虎门的早膳桌上。仍然是温文尔雅笑容,笑起来眼睛眯得狭长,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之后别无异样。还给大当家倒了一杯据说是雷五从江南托人寄来的陈年花雕。
大当家在乾少下桌之后拦住了他。
雷虎门的早膳都摆在侧厅里,侧厅外是一道长廊,北方不比江南,色调都是灰暗的,长廊上还挂着今年元宵节的时候挂上去的灯笼。
“小乾,这两天你去哪了?”
乾少笑得温和:“没去哪啊,去谈了笔生意。”
确实是生意,不过不是雷虎门的生意,是风雷堂的生意。
北静是铁腕人物,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的人精,纵然震怒,也能按捺下怒气和乾少谈条件,这次他差遣手下军师慕容在白城摆下鸿门宴,乾少不得不带着雷秦赴宴,宴上并不安稳,双方短暂交手,对方派出的打手是沙家叛逆沙薛,雷秦毕竟不如靳风,乾少只能自己亲自下场,受了点轻伤。
但是,经历过交手,互相指责,冷嘲热讽,威胁,放狠话,双方还是达成了共识:就此歇手,北静不再借着风雷堂的秘密生事,不再伏击大当家,不再在江湖上散布谣言。乾少也不能再刺杀南门钦,哪怕是警告意味的也不行。北静的军师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寸步不肯让,乾少没占到多少便宜。
但是,能够平安地解决这件事,就是最大的便宜了。
“我知道你还年轻气盛,但是这个江湖,不是只有靠拳头硬才能赢人的,你那么聪明,就算武功不好也不要紧,不要和别人比武功,刀剑无眼……”大当家学着雷虎门里的长老那样谆谆教导着乾少。
“我们去看花吧。”乾少忽然说道。
大当家被乾少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看花?”
“前天有个商人送了我几盆鸳鸯菊,正好现在开花。”乾少笑得眼弯弯。
乾少的院子,靠近府中的内院,现在他已经掌权,按说应该搬到门主住的正院,但是他一直没搬,大当家也一直没提醒。
乾少搬了两张椅子出来,摆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又抱了一摞书出来,摆在地上,最上面的俨然是《隋唐演义》的画本。
大当家的眼睛“噌”地就亮了。
他小时候住在江南的外祖父家,那些表兄弟都偷偷去茶楼里买这种演义画本看,一个月出两本。有隋唐演义,有三国。他那时候没有月钱,只能去后面山上偷偷采了草药去外面卖,药草晒干后异常地轻,药铺的伙计又欺负他是孩子,克扣他的秤,所以他采两个月的药草都买不了一本,经常是跳着看的,人物都认不全。
乾少温和地笑了:
“让大哥看笑话了,这两天门内没什么事,我就在看这些闲书……”
“不要紧不要紧。”大当家连忙表态,生怕乾少把这些书收回去了。
这些年他在雷虎门当大当家,有了月钱,但是北方好像不流行这些画本,他翻遍了府里的阁楼,也只找到几本歌伎们看的《牡丹亭》……
乾少眼睛笑得更弯了。
“大哥不介意地话,就一起看吧。”
这个上午,雷虎门的某个院子里,坐着一对年青人,板着棺材脸的人认真地看着隋唐演义的画本,脸上带着笑容的人认真地看着那个看画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