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刑上香
“一个蓝色锦衣的男人,容长脸,鹰钩鼻,嘴角有一颗痣?”宋玄的语气愈加柔和。“他许了你什么?名?利?……不对,我知道了。”
“他许你脱罪,许你良籍,对也不对?”
宋玄每说一句,那商人的眼神都要动上一动,说到最后,那商人已经受了惊,不管不顾地扑倒在地,大声喊道:“小人的确在此处与他们买卖私盐,没有及时逃走,还请官爷看在小人有悔过之心的份儿上,在青天老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只是众人早听过宋玄奇异,如今亲眼见到宋玄逼问他的过程,皆感到了这一幕的荒唐。
连捕快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头儿……这怎么办?”有人悄声问赵捕快。
那赵捕快也吃了一惊,动摇了许久,才狠下心来道:“都带走!”
“这……宋先生也?”
“也带走,”赵捕快咬着牙说。“咱们是捕快,只管捉人,至于谁是犯人,那是需要上头查证的事,咱们可管不着。”
说着,还看向了宋玄,语气上带了三分怯意:“宋先生,这可不是我们有意要为难您。”
宋玄倒也不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这是自然,只是此处发生的事情,还希望各位如实禀报才好。”
赵捕快打着哈哈,连铐子也不敢给宋玄上了,只让人裹挟着宋玄,一行人往官府过去,心里还反复琢磨着方才宋玄的邪门。
宋玄心里头却也不平静。
他当场拆穿这局,也只是想抢先让尽量多的人知道真相,不至于太过于被动。
等经了官府,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再想辩驳,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毕竟他还不清楚这幕后人的目的。
他替方秋棠来走这一趟生意不过是临时起意,这局是冲着方秋棠来的,这点倒是不会错。
起初他以为是季硝的人,是这小子想不开,想再压方秋棠一头,才会出这样的昏招。
可如今看来,买卖私盐这样掉脑袋的罪名,季硝就是再冷血无情,也不至于扣在方秋棠的头上。
而方秋棠本人,更是一穷二白,以前至少还有个皇商方家的出身,如今方家上上下下只剩他一根独苗,又有谁会处心积虑地想要给他网罗罪名、送上断头台呢?
“赵捕快,这次你接到的命令是什么?”宋玄压低了声音,悄声问身边的捕快。
赵捕快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宋玄会这样直白:“这……”
宋玄却暗自捉住他袖子一角,手脚极快地弹进去一小锭银元宝:“只是随便聊聊,大家也都是熟人了,四方城里求个生存罢了。”
这一通也是威逼利诱凑了个齐全,赵捕快的嘴又不是铁铸的,分分钟就被撬开了:“我单跟您说,您心里有个数就成。”
“这次上头查的很严,上头下令,涉案一干人等,勿论罪名,统统缉拿待审。”
赵捕快重复了一遍命令,又堆起笑脸来:“否则我不给谁的脸面,总是要给您的脸面的。”
宋玄思索了片刻,心下有了几分定数。
第50章 关窍
说到牢狱之灾,对于宋玄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走江湖的,谁没挨过几记板子,都不好意思声称自己是八门中人。
大尧地方县城并没有监狱,真正所谓的大牢,也只有刑部大牢,通常是重案要犯,才会千里迢迢解押前往,如偷鸡摸狗的小罪,只在衙役办事的班房关上一阵子,是打是罚,也就见了分晓了。
而即使是身陷囹圄,人与人之间的待遇也是有差别的。
这差别主要体现在银钱上。
如宋玄进来时就给捕快狱卒塞过了银子,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会关在单独一间,有单独的床铺,若是再塞一些银子,想要吃些什么、用些什么、或是洗个澡,也是使得的。
至于穷困一些的,就过得没这么潇洒了,非但要跟人挤一间牢房不说,还要带着镣铐枷锁,吃喝皆同猪狗一般。若是一文钱都掏不出来,得罪了狱卒,还要将他们锁在恭桶一旁、有意折辱。
世情人性,只由这班房小小一角,便足以窥见。
宋玄在班房从天亮坐到了天明,还让狱卒帮着跑腿买了新出的话本,请狱卒喝了酒,吃了些小菜,引得那狱卒瞧见他,老脸笑得仿佛一朵朵菊花似的,一口一个“宋先生”的迎逢着,纷纷安慰:“像宋先生这等人物,必不会在这里头久待的。”
宋玄嘴上应诺着“借诸位吉言”。心里却也不甚确定:这局本就不是冲他来的,他不过是机缘巧合撞上罢了。
只是如今他身陷囹圄,并没有弄清幕后人的意图,是以并不敢将心放回肚子里,反而愈发的警觉。
到了黄昏,方秋棠出现在他的监牢门口,一脸的焦急:“这是怎么回事?”
宋玄瞧见了他,第一句话说的却是:“你怎么来的?阿羲知道了吗?”
“我听店里伙计说的,想来是解押你过来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如今半个四方城都是知道信的。”方秋棠皱着眉道。“我不知道宋羲听没听到风声,只是最迟不过今晚,总是要知道的。”
说着,那狐狸眼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你家的兔崽子。你还在我面前吹自己不会翻水,现在是不是要把自己脸皮丢到地上踩?”
宋玄笑了起来:“这次我要是不翻水,倒霉的就是你了。”
说着,便将白日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听得方秋棠面色沉沉,眉头紧锁。
“去他娘的,我这就找人去查,到底是哪个在背后算计我。”方秋棠恨恨地一砸栏杆。“十有八九是季硝那小子捣的鬼!”
“我就知道,他忽然脸翻的比娘们还快,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的脸都阴沉下来了,眼看着就要去找季硝算账,却不想宋玄栏杆扯住了他的衣袖:“你给我回来!”
“不是季硝。”宋玄说。“这伙人绝对不是四方城人,他们这点本事放在别处,倒也能赚些银子,放在四方城,却不大够看。若是季硝,断不会出这样的昏招的。”
方秋棠沉默了。
“再者,这些人是受人指使,显然不是冲着银钱来的,季硝会坑你银子,却绝不会断你性命。”宋玄道。“你好好想想,什么人会想要你的命?”
方秋棠也晓得宋玄说的不假,他在门口踱了三四圈,怎么也想不出来,脑子嗡嗡乱做了一团:“我虽得罪了不少人,可都是些生意的摩擦,想要我命的却没有几个,如今方家也倒了,还有谁能跟我沾边……”
说到这里,方秋棠忽得停住了,他与宋玄隔着木栏面面相觑。
“季硝”
“季硝”
他俩一起吐出了那个名字。
方秋棠孑然一身,如今和他有关系的,能够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的人,可不就只有一个季硝吗?
“这……这不可能!”方秋棠第一个跳起来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季硝招惹来的祸事,冲着他去不就是了?和我有什么干系?”
宋玄却眸色渐深。
方秋棠会这么想,是因为不了解季硝的心事。
宋玄却清楚得很,季硝对方秋棠的感情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虽然这两个面上现在闹的水火不容,却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耍花枪。若是要季硝的命来换方秋棠的命,只怕季硝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方秋棠嘴里还兀自念叨着:“谁做出这样的事,难道就不会打听打听?我跟他早就一刀两断了,那奴才秧子巴不得我早早死了才好。有那精力设局套我,还不如……”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确是季硝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季硝的母亲本就染了花柳病,在方家上下落罪的时候已经去了。
这茫茫然天地间,不止他方秋棠一个孤家寡人,季硝亦是如此。
他在设计保住季硝性命的时候,是从没有想过这一点的。
方秋棠死里逃生的时候,虽然方家满门抄斩,可至少他清楚季硝和宋玄都是好好活着的。
而季硝在保住性命的同时,却以为自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亲人。
他忽然意识到,季硝究竟为什么会憎恨自己了。
“……我去问他。”方秋棠的嘴唇颤了颤,这次却没有多余的话了。“我去问清楚。”
宋玄见他的神色,就晓得他是想通了什么:“你若去问季硝,不若顺道问问,他认不认得一个容长脸、鹰钩鼻、嘴角一颗痣的男子。”
方秋棠点了点头:“我先去了,明日再来瞧你。”说着就要离开。
“等等,”宋玄却忽得叫住了他。“秋棠,绝对不要让阿羲来见我。”
方秋棠一愣:“这……我怎么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在狱中如鱼得水的宋玄,此刻也露出了郑重的神色。“我一定会出去,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掺合进来。”
方秋棠与他多年老友,哪里会瞧不出宋玄的托付,慎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一闪而逝,再也捕捉不到了。
毕竟季硝的事情已经充斥在他头脑的每一个角落了。
宋玄瞧着方秋棠的身影消失在班房门口,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姬云羲绝不能出现在官府附近,堂堂皇三子,就是再离群索居,面容也不会是一个秘密。
与任何官员接触,都有可能暴露姬云羲的身份。
所以这件事无论谁都可以掺合进来,只有姬云羲,最好避得远远的,没有人能瞧见他才好。
第51章 选择
“容长脸、鹰钩鼻、嘴角一颗痣……”季硝反反复复在方秋棠面前踱步,他这毛病是跟方秋棠学的,焦虑思考的时候就会像老牛犁地似的,来回的走。
方秋棠坐在椅子上,反复打量着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季硝:他已经很久没有同季硝独处了。
若是在几年前,这样的情形是很常见的,方秋棠在折腾他那堆破烂,季硝则笑嘻嘻地站在一边问东问西。
有时候方秋棠跟他抱怨生意难做,客人难缠,季硝就会跟方秋棠同仇敌忾,在他嘲笑合作伙伴贪财好色的时候连声附和。
可事实上,这几年方秋棠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一个吵闹的身影了。
所以当季硝出现在露出那惯常的笑容的时候,方秋棠竟会隐约产生一种错觉。
一切都没有变。
“我想起来了!”季硝的声音将方秋棠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是皇子殿下身边的人。”
方秋棠眯起了眼睛:“皇子?你怎么能得罪到上头去?”
季硝眨了眨眼:“也不算得罪,我是为他做事的。”他说的坦坦荡荡,脸上却不见什么敬畏之色:“我手下盐帮十三,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总是傍棵大树好乘凉罢了。”
“不过……”季硝的笑意微沉。“我猜我也到时候了。”
方秋棠问:“到什么时候?”
“到退场的时候了,”季硝的面色愈发沉了,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我风头太盛,迟早要被整治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从你那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