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曳
太阳一下山,刮在身上的风立刻就硬了。
施云缩了缩脖子,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喝了酒的脑子有点晕,好在还能辨的出归途。
天上挂着圆盘般皎洁的月亮,照在远处的山近处的路,泛着水银般的光泽,空寂辽远。
晕陶陶的脑子突然闪现出上午临出门时候魏叔的叮嘱:早些回来,别贪晚,这边有狼,再碰着狼群,可是会尸骨无存,我可不是吓唬你。
正这么漫无边际想着呢,耳朵里突然就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狼嚎。
呆滞的停下脚步,施云伸着脖子四下里看。
远处的赫连山看不清,只有山顶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夜色中反着白练般的光。
一马平川的盐碱地上没什么遮蔽物,只有隔着丈余的距离,有两棵胡杨——
慢着!
心脏一下子砰砰乱跳起来。施云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就在那两棵树下,三四个身形结实的黑影敏捷的窜了出来。真的是狼!
施云不是武将,随身没有携带武器的习惯。何况他今天就是打算到药铺子补点药草。
四下里看了一圈,想捡根像样的木棒都做不到。
施云哆嗦着,头一次觉得自己小命怕是不久矣。
跑的胜算有多大?
施云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那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包晒干的紫和草,还有一包桂花糯米糕。
眼前不期然浮现出一张脸,浓眉大眼果敢刚毅。
小声咕哝一句,施云慢慢往后退:“不知道狼吃不吃糯米糕……”
揉碎的紫和草迷了头狼的眼,负痛的嚎叫声中,另外三头狼成品字形包抄过来,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就像戏耍老鼠的猫。
心跳被恐惧顶的极高,恍惚间,除了自己大口的喘息声,施云仿佛听到了飞驰而来的踢踏马蹄声。
那头额前有一撮白毛的灰狼扑上来的时候,几乎是带着破风的动静。凛厉如锋刃。
施云忍不住闭上眼睛,垂死挣扎的抬脚去踹。能不能踹到,又能不能多活几秒都只能但凭天意了,可求生是本能。
腿上一疼,跟着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脸上。
是自己的血吧?踢出去的腿被咬断了?可是也没想象中那么疼嘛……
少年剧烈喘息着,意料中的扑杀迟迟没来。身遭倒是传来了厮杀搏斗的动静,混着灰狼负伤的哀嚎,杀气弥漫四野,闻之令人胆战心惊。
跌倒在地的施云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紧接着连一秒钟都没有,霍的瞪到溜圆,简直几欲脱眶。
月华如练,一人一骑如天神下凡,挥舞的大刀反射着银辉,洒脱利落,刀刀狠辣致命。
“萧,萧将军!”
萧晫稍一分神,狡猾的头狼几乎飞跃而起,张着血盆大口直奔男人握刀的腕子。
“畜生就是畜生。”清朗的笑声浑不在意,下一秒,施云眼睁睁看着飞到半空的头狼被萧晫硬碰硬的兜头一斩,身首分离。
额前有白毛的狼被萧晫割了喉,倒在血泊里抽搐着。另外两只狼见势不妙,掉头跑了。
四周重归静谧。
施云跟傻掉了似的,呆愣愣的仰头看着骏马上的萧晫。拖着刀一身血污的男人简直神俊异常。
直到那匹乌云踏雪打了个响鼻,这才像是打破了静止的魔咒,激活了这片天地。
萧晫翻身下马,言语简练:“走。防止一会儿再有别的狼群过来。”
“哦。”施云傻傻的伸手给他,起身的时候,一半后怕一半疼痛,脚下一软,好悬重新跌回地面。
“受伤了?”萧晫皱眉,结实的手臂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少年纤细的腰身,歪着头去看他的腿:“被咬了吗?”
那个伶牙俐齿的施军医变傻了,讷讷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有点疼。”
问不出个所以然,萧晫干脆蹲下身,打横半抱着施云,铁钳似的大手捉住那条染了血迹的伤腿,小心翼翼凑近了瞧。
胸膛里那颗心脏像是被狼追着一样砰砰乱跳着。不,实际上是比狼群追着的时候还要慌乱。
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施云沮丧的舔舔发干的嘴唇。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哪怕一样是弱肉强食,这边来的更加简单粗暴。所以自己这样弱不禁风的人,在这里生存下去还真是艰难……
有的没的想着,耳畔传来萧晫松口气的语调:“没事,就是被狼爪子划了一道,破了点儿皮。”
施云被托举着,笨拙的上了马。
乌云踏雪是高壮的品种,远非矮脚马可比。施云战战兢兢坐在马上,总觉得自己会被乌云踏雪甩下去跌断脖子。
左边马镫一沉,下一秒身后贴上了萧晫精壮的胸膛。
“好了,没事了。回军营过节。”
萧晫的声音奇迹般的安抚了施云那颗沮丧低落的心,连带着,仿佛刺骨的寒风都不再那么难忍。
乌云踏雪不满主人勒着缰绳不让它撒开了跑,婆婆妈妈的小碎步搞的它烦躁不已,偏偏无可奈何。
回了魂,施云总算捕捉到要点。
“萧将军你怎么会过来?”
“方江说看着你穿着军服进了镇子,我就估摸着你得贪黑才能跑出来。”身后的萧晫看不到神情,单从声音中能听出浅淡的笑意:“魏叔没告诉你不能走夜路吗?不行就在镇上住一晚。刚才多危险。”
萧晫是特意过来迎自己的。
脸上有点烧。施云暗暗抿了抿唇角,伸手到袖子里,指尖碰到一小块可怜巴巴的糯米糕。
“我救你一命,今天你又救我一命,扯平了。”施云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吓得脑子不太好使了,居然这档口把仅剩的最后一小块糯米糕拿出来,也不回头的举在肩膀那里:“看到街上有卖桂花糯米糕的,就买了……刚才都用来打狼了,就剩这一块儿了……”
那人扯着缰绳,不紧不慢的任由乌云踏雪闲散的走着。
捏着桂花糯米糕的手指都快冻僵了,施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刚要缩回手,指尖就传来温热的触感,极轻,一触即分。糯米糕被咬走,跟着是萧晫朗朗笑言笑语:“嗯,甜的。说你像个姑娘似的还不承认,女孩子才爱吃这种甜甜软软的东西。”
那点不成形的旖旎咻的烟消云散,施云气的用脚跟叩了下马腹:“你才是姑娘!你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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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军营,施云直接被萧将军提溜回了帅营。
不远处营帐中间,除了值班的士兵,大伙儿都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吃喝着,难得放松的过一次拜山节。
“我没事,就是一点划伤。”施云气鼓鼓的不看萧晫:“萧将军去跟大家一块儿过节吧,我自己简单处理一下,很快就好。”
进了营帐有了油灯的光,两人这才发现自己的通身狼狈。
除了施云腿上那点划伤,萧晫和施云身上的斑斑血迹都是那两只狼的。
尤其是萧晫。那式堪比横扫千军的斩首一刀,让狼血半空喷洒的到处都是,衣襟斑驳,连男人的半边脸上都溅了不少,结果被他不以为意的横袖蹭了下,没擦干净不说,抹开的红色妖异又煞气。
眼下在帐篷里瞧着,终于让施云有了点感觉——这人真的是沙场驰骋的悍将啊……
别扭的移开眼,施云对着空气讲话:“你快洗把脸换件衣服吧,一身都是血,跟罗刹似的。”
“好。”萧晫大咧咧的,伸手就去宽衣解带:“你也换吧,我让人去你帐篷拿你换洗的衣物,你擦洗一下,把腿上的伤处理好,咱俩一块儿去外面喝酒。”
“谁跟你喝酒。”施云没好气的:“受伤了不能喝酒不知道吗?”
萧晫特别纯良又无辜的摇摇头:“不知道。”
“你也不能喝。”施云眼珠一转,义正词严:“你那伤口更要命,绝对不能喝!我说怎么好的那么慢。”
萧晫垮了脸:“不是吧?不让喝酒,拜山节怎么过?”
男人已经脱掉了上衣,正在伸手扯裤腰。施云慌慌张张转过身别开眼,耳根滚烫。这人好歹也是京城出来的人士,怎么举止粗放跟未开化的蛮子似的?哪有这样当着外人的面就宽衣解带的?真是不知羞。
不过,这人的身材真好……
施云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晰浮现刚刚的惊鸿一瞥。萧晫高大宽阔的肩膀和古铜色的肤色,还有男人沙场拼杀出来的精壮肌理,每一处都是蓬勃力量的象征。
脸上火辣辣的。施云暗啐自己,还说别人不知羞,枉费自己饱读多年圣贤书,眼下也快被拐带成蛮子了。
施云简单擦洗了手脸,把萧晫赶出帐子自己换了衣服。腿上那点轻伤还是在对方再三表情严肃的要求下才缠了两圈纱布。
不过他还是觉得萧晫小题大做。
真的坐到篝火边上的时候,士兵们酒意正酣,一个个兴高采烈。
方江从后边摸过来,一屁股坐到施云身边,看着对面被簇拥着敬酒的萧晫,用胳膊肘碰了碰施云:“没事吧?”
“啊?能有什么事儿?”施云不知道他指的哪一件。是自己被困镇上脱不了身,还是被狼群围攻:“你不说我都忘了!”施云气势汹汹的卷袖子打算揍人:“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好歹是同袍,你怎么都不伸援手搭一把的?”
方江闷笑:“谁知道你那么笨,还傻乎乎穿着军服去镇上。”
“又没人告诉我。”施云气恼着抱怨:“真是夸张,萧家军三个字就跟银票似的。”
方江认真的点头,瞳仁在火光中闪闪发亮:“萧家军三个字比银票值钱。你知道吗?就你去的镇子,十年前被大金铁骑围了,当时差点就放火屠镇了,是萧将军带着三千兄弟,拼死把蛮子赶走的。还有五年前,镇上出现连环碎尸案,县衙焦头烂额找不到凶手,萧将军从抓到的大金那边的一个探子下手,牵扯出整件案子的线索,还有去年……”
“行了行了。”施云连忙打断他:“我看出来了,萧晫在你眼中就是神对吧。”
“不对。不止。”方江一本正经的摇头,待看到施云疑惑的小眼神时,又扑哧失笑破功:“萧将军在整个萧家军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说完了方江还意犹未尽,亲热的拍了拍施云的肩膀:“你不觉得吗?”
“我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坐在对面的萧晫眼神飘过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方江搭在他肩头那只手,生生把施云给噎的打嗝了。
☆、第 4 章
萧晫干了一把拿鸡毛当令箭外加睁眼说瞎话的事儿。
当事人施云羞愧赧颜,眼神躲闪着都不敢跟同僚们碰触。
拜山节当晚篝火边散了酒宴,萧晫就当着大伙的面,堂而皇之的说,施军医被狼抓伤了。考虑到让他养伤,顺便照应萧晫右臂未曾痊愈的伤处,施军医暂时搬到帅帐去住。
周围无论同是军医还是士兵军官,都七嘴八舌的关心着施军医的伤势重不重,弄的做贼心虚的施云根本不敢提自己那点只是破了点儿皮的体表伤,简直贻笑大方。
而小题大做的始作俑者就那么站在篝火边抱着双臂微笑,笑的可恶。摇曳晃动的火光在男人脸上投下立体深邃的阴影,猎猎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袍角。不过就是那么随意的站着,却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魄,粗犷到极致也英俊到极致。
两个手脚勤快的士兵帮着把施云的东西和衣物搬到了帅帐,搭行军床的时候,士兵问施云的意思。结果萧晫随手一指,在挨着自己床头尺把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