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井冰糖
看看布日古德的腿差不多好了,穆启立刻上本,说是黑台大人的病已经好了,不宜再继续留京。所以,旨意下来,布日古德不得不随着使团动身回去。临走,硬是把自己随身戴着的一串兽骨打磨成的项链塞给了陶令华,说是小时候母亲给他做的,是护身符。陶令华追赶不及,只得留下。细看这项链,每个都是一小块骨头,雕刻成鹰的样子,很是精致。
赵泰这次倒是大赞穆启做的好,穆启理都不理他,气的赵泰又踢了一脚墙跟,鄙夷道:“阴阳怪气!”
不过穆启也没能留在京中,一道圣旨下来,让他去护送使团,顺便巡边。
赵泰笑疼了肚子,一个一个的情敌都被踢开,他心情格外舒畅。
穆启把儿子抱过来交给陶令华,说是家里没人,也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只好交给他了。陶令华虽不情愿,但是孩子没过错,本来这没娘的孩子就没人疼爱,现在爹也要走,也是太可怜了。
赵泰因此咕嘟着嘴不悦了好几天,陶令华只得在房帏之事上多讨好他,这才圆转过来。
穆启一去一回就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等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到家儿子都不肯认他,躲在陶令华身后探个小脑袋就是不出来,陶令华无奈只好抱起他指着穆启说道:“修儿,这是你爹啊,快叫爹。”
穆修歪着小脑袋,两手吊在陶令华的脖颈上大声道:“我不要他做爹,我要你做我爹!”
陶令华无奈地笑道:“我怎么能做你爹呢?我是陶慧的爹。”
穆修气愤地嚷道:“陶叔,这不公平!陶慧有三个爹,都疼他。我只有一个,还不疼我,我不要这个爹,我要你!”说罢嚎啕大哭。
陶令华心下吃惊,这么小,周岁也才刚三岁,这都是谁教的呀?
穆启脸色很复杂,想把孩子接过来,谁知这穆修人小力气不小,两手扒住陶令华的脖颈就是不放,哭声直上云霄,连陶令华脚下的狗儿小黑都吓的叫了起来。
乱了半个时辰,到底把他给弄过去了。
不过穆修还是让陶令华起誓,要每天来看他他才不哭,不然哭死给你看!
这小鬼,简直是成精了!
穆启回朝,户部尚书年纪老迈,告老回乡了,穆启就地提升,做了户部尚书,同时还兼任着刑部员外郎和礼部侍郎,权势熏天,只差入阁拜相了。不过穆启并不想当什么内阁大学士,那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虽然是舆论领袖,风光无限,但是担的风险和压力也更大,弄不好会连身家性命都丢了,还是抓实权的好。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一年。
成化二十二年的冬天,朝中形势更加复杂,先是万贵妃病,成化帝极其奢糜地建了许多庙宇道观,为自己和万妃祈福。
依附万妃的党羽尽是贪财弄权的庸碌之辈,反而把有才之士排挤出朝廷,民怨沸腾。而朝中各势力之间互相争权夺势,更加激烈。
赵泰每每回家都大骂不止,吓的陶令华和赵华都拼命拉住他,千万不能让外人听到。这妄议朝政和诽谤权臣,弄不好就是死罪。
两人偷偷商议着不然让赵泰辞官算了,这混乱朝局,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不如辞官回家,安生度日的好,也不稀罕他这高官厚禄。赵泰听了认为可行,只是暂时脱不开身而已,只得慢慢谋求。
说话间已是晚饭时间,陶令华出去安排晚饭,却见陶家的保姆抱着穆修过来,这小子手里举着一个风车,鼻头红红的,好像哭过,陶令华伸手抱过来忙笑着问:“修儿,你怎么又过来了?”
穆修抽打着小小的鼻子,瘪着小嘴哼道:“陶叔,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去找我的,你又不过去,我只好过来找你。再说,我爹说了,你就跟我的爹一样的,不找你找谁?”
不到四岁的幼童,说话却如此流畅,调理清晰,却是罕见的很,陶令华也很喜欢这孩子,太聪明了。又想起他母亲俞氏,虽然对自己做过错事,到底是因为穆启的原因,几年过去了,也不再怨恨她。孩子早早没了娘,如此早慧,却是有些可怜巴巴的,自己的儿子慧儿比他小不到一岁而已,话都没说清楚呢。
这样想着就故意笑他:“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离不开大人?陶叔我很忙。”
穆修撇撇小嘴:“我知道你忙什么!你就忙陶慧的那两个爹!”
呃——
陶令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死在那里。
这小人精,都在哪里学的?简直不像个孩子说的话。也有点生气了,虎着脸道:“再胡说,我揍你啊!”
穆修立刻大哭道:“你不疼我!我爹也不疼我!没人要我——呜呜——”一边哭着身子扭成了麻花缠在陶令华身上,简直让人头疼。
把穆修抱到屋里,赵华正逗着慧儿玩耍,两个人唧唧咯咯的笑个不住,穆修一看,立刻扑了过去,拉住陶慧道:“慧儿,我跟你玩吧?”
慧儿懵懂地点了点头。
穆修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笑着说:“慧儿,你有三个爹,我只有一个,我把我的风车送给你,你让给我一个爹怎么样?就让你爹做我的爹吧?”难为他能把这么多爹都清晰地说出来。
慧儿不干,胡乱跟在穆修身边乱转,直要抢那粉红纸做的小小风车,穆修把手背过去,大声道:“你得让陶叔做我爹,我才给你。”
慧儿伸着小手,都快哭了,叫道:“我爹做你爹,风车给我——”嘴一咧,就要哭,穆修这才把风车塞到他手里,回头对陶令华叫道:“陶叔,你以后就是我爹了,你得跟我一起住才行!”
陶令华深深觉得,这小子没准是被他爹给特意教过,不然怎么总是缠着自己不放呢?
其实这种日子过着也不错,就算不想跟穆启牵扯什么情爱,做个邻居也行。
日子忙碌而平凡,陶令华除了在医馆忙碌,回家没事就是逗逗孩子,做做家务,赵泰已经递了辞官的表章,大概很快就能回老家去,继续这种庸庸碌碌的日子。
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建功立业,成就男儿梦想,但是也算平安喜乐了。
陶令华以为这种平静会持续一辈子。
人在安详喜乐之时很容易忘记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以在灾难袭来的时候才会毫无准备,撕心裂肺一般痛苦。
很多年以后他都还记得那个刚刚下了第一场冬雪的日子,鲜红的血迹落在白雪之上,如红梅卧雪,触目惊心。
那天早上,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正在飘落,世间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的红梅正在凌寒怒放,甜香幽幽。陶令华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孩子们笑着闹着,快乐的像正在雪地里奔跑的小鹿。他不得不和五娘还有姐姐一起去拦住他们,以免跌倒。
忽然,赵兴一路小跑地飞快进门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奔走
那人浑身是血地跟着赵兴跑进来,陶令华一见,心立刻揪紧,场面太血腥,不能吓到孩子们,是以赶快挥挥手让姐姐带着丫头婆子们把孩子们抱回去,他自己跑上前几乎是颤抖地问道:“张新,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大哥出事了!”张新是赵泰的手下一个小武官,这样子必是出了大事,是以陶令华吓的心脏猛跳,腿都有些发软。
张新扑倒在雪地上,右肩的伤口还在冒血,点点滴滴落在白雪上,让人心惊肉跳,他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大人被劫持……”话未说完,竟昏了过去。
陶令华惊的险些晕了过去,连忙抓住张新,见他昏了,一时半会却问不出什么,只好先去叫二哥回来。
吩咐赵兴先给他清洗伤口,包扎起来,自己跑步去医馆。
赵华一听,立刻给看病的病人告罪,关门回家。
张新已经醒过来,却是动不了身,伤口已经包扎好,也喝了些药,一边痛的眉头紧皱一边急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今天早上,赵泰就接到了批复的奏章,开始交接公务,其实是个闲官,当下就能交接完,所以心情很好,还说等过几天回老家之前请同僚们会一会。
谁知道忽然有人上衙门来找,原来是被贬的刑部员外郎林大人府上的小厮,林栩出狱后,上个月重病过世,林夫人和年幼的儿女艰难度日,赵泰倒时常接济他们。此时说是有急事,赵泰就去了,一个时辰后回来气愤难当。说是竟然有人要强抢林家的女儿为妾,被他一顿拳脚给揍跑了,当下就让他们收拾东西,先找了个客栈住进去,避一避风头。
谁知道下午和赵新出去,打算给林家去找找房子,回来经过城外的一片旷野,忽然迎面冲来几十个锦衣卫,手持梁督公手令,要拿赵泰。几十个好手,鲜衣怒马,个个身手不错。
赵泰不信,不肯听从,那些人就抽刀齐上,两人也来不及说话,就抽刀迎战,张新后来被刺了一刀,昏过去了才捡了一条命。只是醒来后发现自家大人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新略略叙述了过程,又忍着彻骨之痛道:“小的追寻了一路也没追到,已经去衙门禀告了上官才回来的,公子若是要去寻,小的这就带两位前去。”
赵华按住他道:“你的伤很重,不必动了,我自己去问。”陶令华立刻拽住他的衣袖道:“二哥,我也去。”
赵华想了想,脸色凝重地嘱咐道:“你在家看着,万一有什么也好有主事之人,等我回来,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不简单,必有内情。”说罢拉过一匹马,快速出门翻身上马而去。
陶令华看着远去的马,几乎支持不住,连忙扶着门边的墙壁才不至于倒下去。
咬牙站直了走到后宅,后院只有两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惶惶不安地等着消息。
陶令华稳稳心神,不能乱,自己要是乱了,姐姐他们岂不是更加害怕?
当下又吩咐赵兴去找姐夫回家,穆平跟穆启出门了,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陶令华有种预感,这一次,怕是要大难临头了。难道是老天看自己一家人日子过的太顺就降下灾祸?
抑制住令人发抖的可怕感觉,不敢再想,只是把茶杯窝在手中却忘记喝水,时而呆坐,时而出门探看,直到天色将黑,过一会就到晚饭时候了,人影都不见回来。可是哪里还会有心情吃饭?
灰白的天空,满地的白雪,压抑而沉闷,先前还喜乐安宁的气氛一扫而空,冷冽的空气
冲到鼻端,让人透不过气来。
到后院,陶令荷和五娘都心焦如焚地等待着,见陶令华进来,忙上来问是怎么回事。陶令华自己心里都惊疑不定,但毕竟是个男人,只能强打精神告诉她们一定要冷静,二哥已经去打听了,回来就知道了,先把孩子们照顾好,做了晚饭来吃。
晚饭之后,赵华也并没回来,陶令华只得在门口时时张望。
青天白日,刚刚卸任的四品官在京城被人劫持,简直是太离奇了。难道大哥平日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暗中下手?大哥虽然暴躁些,却是没听说和谁有过节。就算有,平常人也没人敢动他。
惊疑半晌,却发现穆启竟然也没回来,想问问消息都不得而知。保姆抱着穆修从门里走出来笑道:“小公子吵着要见您,怎么都劝不住。”
陶令华一看,这小子脸上带着泪,快睡着了,还在哼哼唧唧地叫着陶叔,连忙抱过来拍着,问保姆道:“他爹怎么还没回来?”
保姆回道:“昨日老爷说要出京去通州公干的,好像明天就能回来。”
陶令华这才想起穆启是说过,只是自己并没放在心上而已。见天色已晚,就对保姆道:“外面冷,你抱着他到后院去吧,我姐姐她们都在呢。饿了的话有饭菜在锅里。”保姆笑嘻嘻地接过孩子进去了。
陶令华独立门边,天渐渐黑了下来,却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渐渐大了,不一会就成了个雪人,赵兴和储信拿着大毛的斗篷出来,赵兴担心地劝道:“公子,先回屋里去吧,二公子想必很快就回来了。”
储信也道:“是啊,别饿坏你身体,先吃点东西,等有了消息再想对策吧。”
陶令华神色灰败地挥挥手道:“赵兴你在门房守着,我就来。”
赵华一夜未回。陶令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雪反而越下越大了。正在倚门而望,远远地见赵华满身风雪地骑马艰难前行,连忙跑出门去迎接。急切问道:“怎么样?找到大哥没有?”
赵华抱住他,低头窝在他颈窝处,声音里尽是悲伤:“被东厂带走了,说是妄议朝政,诋毁大臣。”
陶令华不信道:“大哥一向只在家里发发牢骚,难道会到处去说这种事情?”
赵华拉住他手进门,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找了大哥的几个同僚,说是锦衣卫先去的官衙,没见到大哥,才在半路截人的。我听他们言语间的意思是大哥大概得罪人了。具体因为什么事,得罪什么人,却没人肯说。”
陶令华还要细问,赵华问道:“你吃饭没有?”
吃饭?这时节还顾得上吃饭?
两人回到屋里,赵华道:“我是先回来给你报个信,等会再出去,找找大哥的同僚好友,还有我父亲和外祖父在京时的好友,一定要快,否则,就算无罪,大哥也会受尽刑罚。”
陶令华看赵兴端来饭菜,立刻给赵华盛饭布菜,边哑着嗓子道:“二哥,你快吃,吃了好去。家里会不会有危险,要收拾一下去别处躲避吗?”
赵华点头道:“要。先把店都关了,能转让就转让,细软先都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京城。”
陶令华大惊,攥住赵华的手问:“大哥……”咽了口吐沫,硬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吃了进去,他不敢说,不敢想,就怕一语成谶!
然而不管多么担心,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心惊肉跳中等待了一整天之后,赵华回来,紧紧抱住陶令华,低声说道:“收拾好东西了吗?你先带孩子们回老家去,松江府有老爷子在,会护着你的。”
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陶令华紧紧抱住赵华,声噎气堵地问道:“是真的出了大事吗?”
赵华点头:“大哥被东厂关押,无人敢保,这分明是陷害。现在还不知道大哥得罪了哪个,这么狠毒想置他于死地。”
陶令华万箭穿心一般。
赵华又道:“如今万贵妃病重,圣上无心理政,东厂梁监全权把持朝政,谁敢顶风和他们作对?上次林大人上书弹劾就是被他们陷害入狱的,后来出狱就重病而亡……不好!”赵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会是被林大人牵连的吧。大哥曾经为林大人上书求情,怕是那时候就得罪人了。”
两人计议了一夜。只是如今是有心帮忙的却无力,有力的却不想冒险,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道赵泰在受怎样的罪,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夺回性命。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已是半夜时分,上了床,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都没有睡着,感受着对方急促的心跳,寒夜之中只有心口的这一点温度可以温暖对方。
赵华又奔波了几天,毫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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