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凶凶是小熊
魏小鸾那日得了李终南的信后,便要去查查那个杨诘。虽魏小鸾不认得谁是杨诘,但是她认得十六小姐李著月。
之前李著月的画像在市面上疯传,虽后来官府做了些举措,销毁了好些画卷,但若是想买,还是有的。魏小鸾也偷偷买了一份,因为自家师父的缘故,魏小鸾与宫中的几位娘娘打过照面,只觉画上的李著月那些着了艳妆浓服的娘娘们还要动人几分。
不像自己,即便在娴静内敛的师父教导之下,还一直都像个男子,似自己与那些秋波流盼,垂垂纤柳等美好的词汇沾不上边。
所以打心底,她是羡慕李著月的。
所以当她知晓李著月竟然与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子出走之时,魏小鸾是幻灭的,但惝恍又有些兴奋——这李著月还真不是一般女子,比自己还要离经叛道的多。
与李著月在一起的那名男子,待魏小鸾寻见他们二人之后,只觉分外眼熟。当李终南说那人叫杨诘之时,自己心里却无半分印象,但魏小鸾却笃信自己一定是在何处见过的。
魏小鸾已经盯了李著月四日了,就在这第四日,她发觉自己并不是唯一跟踪他们的人。更让魏小鸾心惊的是,那个跟踪他们居然是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一向声誉极差,一但被咬住那就没有甚么好事可言,看着那嚣张的衣饰魏小鸾就来气。此时此刻的魏小鸾倚在一棵树上,方见杨诘与李著月偷摸着进了一间铺子,这厢便一边盯着门,一边吃着才从玖春楼顺来的瓜子,瞧着树下的唐昶,暗暗骂了几声狗腿子。
“你说谁是狗腿子?”还不待魏小鸾反应,只觉衣领一紧,自己就被提了起来,狠狠从树上被扔了下去。
树高数尺,摔下来的魏小鸾旋即便觉右胳膊与肩胛错了位。
唐昶居高临下,反手一探,拨出腰间一柄弯刀。魏小鸾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是觉得自己这般如落水狗的样子,掏刀简直是多此一举。
唐昶见到魏小鸾这幅苟延残喘的样子,忍不住哂笑道:“小杂种,跟着爷爷多少天了?”
魏小鸾想说些甚么来,这厢发觉胸骨也是断了,污血上涌,痛得她只得硬生生咳了几声——活了二十几个年头,才丢了师父*,这下性命也要没有了。她盯着唐昶的黑靴一步一步向自己靠来,没奈何地闭了眼。
“欺负女子,就是你们皇城司的作风?”
一声响起,耳畔风声大作,恍惚中听得兵器相碰之声。魏小鸾勉强睁了眼,却见了那人背影,他逆着光,好似要一步步走进赤乌里。这厢魏小鸾不由地一牵嘴角,笑出了声:“咳咳……还真是应了你那句话。”
原来,那日从李府离开后的魏小鸾正欲回她在金陵的落脚之处,却是见了似在斗殴的两人,或是说目睹了一起暗算。
于是魏小鸾故意弄出了些响声,驱走了王散,忙跑去查看倒地的那人——那年轻的男人看似昏迷,却尚留得一口气在。魏小鸾当下有些犹豫,毕竟自己不善医术,只会看死人。这厢踌躇间,却与倒地那人的半阖的眸子接了个正着——
“禹某……大志未成,尚不能死……若是恩人救得……”
金陵路上,青楼朱阁,年年欢娱,不过俱为槐安国中的区区一捧槐蚁,而只有眼前的男子才算是真真活过。
“嗯啊,虽然那时发懵,但终归还是记得。”禹泊成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若他日以活骨之身相逢,禹某人愿以命相托。”
……
李终南从李韫琋那处出来后,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他的意思。
李终南心下一叹,只觉李氏各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从商被世人所看低,更别提李韫琋的钱庄还放债收债。若是那些人还不起,便要写甚么卖身契,或是拿家中的物什去典,然而,那些都能硬着头皮借贷的人,家中哪里还有值钱之物可当?
还不上钱的,可能命也就没了。
天下人戳着富埒琋甫李佩芷的脊梁骨骂他浑身尽是铜臭熏天,里里外外披着兽皮丢李将军的脸,可惜李韫琋根本不在乎那些轻薄鄙笑,他只管在他的满堂金玉里悠悠哉哉品茶喂鱼。
之前师父很少提自己的手足,但若是提起十弟,定是一顿夸赞,当时李终南年纪尚小,不解其意。不过现在想来可能真的是——旁人皆道富埒琋甫鸮鸟生翼*,乃世俗谓之不肖子典范也,而唯独师父敬他是云中鹤,渊底龙。
现在再算上李终南一个。
据李韫琋方才言语中所透露的,分明是想让李终南插手,但却不是现在。果真还是李韫琋在做戏么?祝离忧,覃昭与他又有甚么关系?不过看来,目前李韫琋是不会松口了,若要明白其中曲折,还是要另寻他法。
正此番思索着,李终南抬眼便看见高啄檐牙下立着的晓舟珩,唤了他一声:“恕汀。”
“嗯,你回来了。”
二人就这么站在檐下,面对着面,虽是清风溥畅而至,但二人心思皆重,半响都是没有言语。
“进去坐着罢,十弟送了些茶来。”李终南还是先引了话头,给晓舟珩看了看手中玉茶罐,“喝些茶,缓一缓,咱们再说,好不好?”
晓舟珩点头应允,随着李终南进了屋里,待他去给霍栖迟灌了些真气后,从房内寻来了煎茶器具。其实晓舟珩不会这些,那些玩意儿里,他只认得沸水器。于是晓舟珩烧了水后,便坐在一边,看着李终南如何拨茶末,倒汤水,调茶膏。
一招一式间,晓舟珩突然觉得有些安心莫名……若是一直能与他这样就好了。
“我倒是有点明了十弟到底是如何了。”李终南再等二次水沸之时,转过身瞧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晓舟珩。却是见他眼圈有些发红,正欲闻讯,只见门口出现一人,硬生生截住了他口中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丢了师父:详见拙作《青骑龙》。
禹泊成遭王散暗算于十七章提到。
鸮鸟生翼:xiāo niǎo 呻g yì 鸮鸟不孝,母哺翼成,啄母睛而去。比喻忘恩负义。
第41章
韩铁衣眼底乌青发紫,见屋中两人欲言又止,自知出现的不是时候,只好识趣地退了出去。
“韩教习也一同听听罢。”李终南朝韩铁衣道,顺势与他递去了才沏好的茶,“或是喝口茶也好。”
“不敢,在李府之外,若八少爷不介意,可唤我东叱。”韩铁衣将迈出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好,东叱兄。”
韩铁衣点点头,接过了茶盅,也不再推辞,寻了椅子坐了下来。
晓舟珩先开了口:“那日庄内厄事确实是有人故意捣鬼,也正是因为淹了雪隐,这才能设计好渺渺那晚出去的路线。”
“据画屏所言,池塘鱼翻肚也并非是巧合,她连续几日夜晚见祝离忧在前院的水池边徘徊。”晓舟珩接着道,“我也问了其他几个婢女,愿意说的,也皆言确有此事,只不过离得太远,她们也不知具体在做甚么。”
“只有祝离忧一人?”
“非也,自然有人在侧,也是庄内小厮二人,不过。”晓舟珩一顿,“那两位前些日子从下山时摔折了腿,想必在某处休养罢。”
晓舟珩休养二字咬得很重,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下在犯怵,双手不由自主就握成拳了。
“原来如此,想必祝离忧是在谋划甚么了。”李终南见晓舟珩不自在的样子,心头一痛,眉也就跟着皱了起来,“因此十弟对祝离忧谋划一事知情与否还有需再议。”
“因此很有可能祝离忧是在水池边实验火-药之类的,这样他才能算准炸完山后那个火蒺藜会掉到后山的池里。”
“你说,会不会祝离忧想要杀的其实是穆王或者是琋甫?或者他本没想着杀人,只是为了再给庄内厄事多添一笔罢了。”晓舟珩道,“渺渺去往后山雪隐之处的目的,可能只是祝离忧为了有个见证者。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他们都死于了乱石。所以琋甫顺势借了祝离忧失败之计,一来借钱庄有灾的这一说辞委身于穆王;二来是让你去与六少爷传达他已经选择了的立场?”
“目前看来是有理的,论现在十弟的身份,他偏袒那一边皆为失策之举,我方才去问他,他也不愿与我说。”李终南道,“据我了解,他乃狷介之士*,而非那种有失偏颇之人,兴许是日子久了,人都会变罢。”
晓舟珩听李终南这样一言,着实也觉得李韫琋是站了队。
难道祝离忧与渺渺的死真的是祝离忧的算计失误,弄巧成拙吗?
再者,本身李韫琋与李氏早已断绝了关系,这样大费周章将几人引来的意义仅仅是为了给李韫奕带一句话?
一时间晓舟珩又是理不清了,想起祝离忧与渺渺的惨状,心下只觉此次陶白钱庄之行并没有那样简单,自己手头的证据又太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厢只好低叹一声,取了桌上茶杯来喝。
“不对。”方微抿一口茶水,舌尖堪堪触及其中滋味,晓舟珩一皱眉,猛一抬头对上了李终南的眼睛。
“确实不对。”李终南搁下茶盅,“但我想不出缘由。”
“我倒是有种猜测。”晓舟珩又捧起了茶杯,只觉杯沿凹凸花纹分外隔手,“不过无凭无据。”
李终南一笑:“说来听听。”
“怕不是早就在茶中动了手脚暗示六少爷。”晓舟珩一叹,“可惜六少爷那日还是喝的旧茶,自然不明白琋甫之意。”
“有理。”李终南点头应道。
“那日我倒以为是六少爷故意刁难于我。”晓舟珩无奈一笑,“让我招供杀害玉英一事。”
一闻此言,李终南面露惭色:“恕汀,对不住,若我知道缘由,定不会为难你。”
“谈不上为难,这也没甚么。”晓舟珩摇头,“你也不必自责,其实你后来说的也对,若不是你,指不定往后我还要经历甚么。”
晓舟珩一顿,抬首笑道:“我心胸开阔,不记仇。”
“你要记仇,记得我让你遭过的罪,受过的痛,你日后加倍从我这里讨回来,好不好。”李终南面色并未有半分舒缓,他紧紧盯着晓舟珩,“你若不怪我,我心下难受得紧。”
“终南。”晓舟珩还是唤了他一声,当下只觉哭笑不得,“你在说些甚么胡话。”
“绝非戏言,剥肤椎髓也好,舆榇自缚*也罢,切莫轻饶素放于我。”李终南一把拉过晓舟珩的手,将自己五指与那人紧紧牵在一处,眼神笃定之极,“绝艳先生字字句句,终南自当耳提面命,不敢有失,不能有遗。”
“阿珩,信我,我是真真想与你定千秋的那人。”
晓舟珩又是脸上发烫,却没有挣扎开来,心下觉得这李终南越发放纵了,还有旁人在侧,怎就不顾及脸面,这般没羞没躁。晓舟珩偷偷瞥了一眼那边的韩铁衣,却发觉他正在神游九霄,根本就没听到李终南方才口中之言。
李终南笑笑,也朝韩铁衣投去了目光。
韩铁衣似乎感受了到两人那股试探性的眼神,这下回过神来,也未发觉两人紧握的双手,沉吟片刻,只是随意般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去与他说。”言罢不敢再看李晓二人脸色,径直出了门。
李终南望着韩铁衣逃也似的离去,嘴边尽是忍不住的笑意。
“你笑甚么?”晓舟珩自觉诧异,换个了地方,韩铁衣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甚么也没听着,又要去与李韫琋说些甚么。
“难办。”李终南侧过身子深深看了晓舟珩一眼,幽幽道,“只怕是有人着了魔。”
晓舟珩此时此刻百思不得其解,韩铁衣怎就被李韫琋颠得眼晕灯暗,皂白不分。
所谓千里嗟漫浪,一醉成邂逅。正是局中人不自知,旁人参悟不透。
虽韩铁衣没有在庄内怎么走动过,但他知晓李韫琋的院落在何处。
进得门内,韩铁衣便瞧见李韫琋正立于一株枝杈交错的木槿树下,朦胧间只看见个身着淡色莲花锦袍的绰绰侧影,李韫琋一手托着着上等红木而制的鸟笼,一手伸进其中给鸟儿换食。又因近日操劳,这样远远一望,李韫琋身子愈显单薄,那袍子似乎有些空荡,攒着一股冷烟乌啼。
他听得有人进门,也未掉过眼去。
一阵风徐徐扫过,刮起树上地上的桃色花瓣,漫天之间略略迷了韩铁衣的双眼——李韫琋身线愈发笔墨难描。在他不曾见李韫琋之前,还曾嘲过眼前此人不仅失了嫠纬之志*,还不忠不孝,宁愿毁其身骨体肤也要违背祖训从事末业,可是,此刻的韩铁衣却明白了个彻彻底底——那人,注定染不得世间尘污,见不得白骨露野。
“怎么,你也来求我?”李韫琋声音冰冷,依旧目不别视,堪堪露给韩铁衣一个侧脸,一指伸进笼中似逗似抚着鸟儿。那鸟绀趾丹嘴,绿衣翠衿*,甚是富贵喜庆。韩铁衣近看了,才发觉那是一只鹦鹉。
“不,不我怎么会。”韩铁衣甚为踧踖,“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么,你不愿做的,就不做。”
“那你是来作甚?”李韫琋微微侧过头来,由于近日周遭变故,面色更显惨白,眼眸中泛着的孤疑与漠然,让韩铁衣心如针戳,好生难受。
“我来……”韩铁衣一时语塞,瞥眼瞧见那欢泼的鹦鹉,随口便道,“我是来看这鸟儿的。”
此等欲盖弥彰之言一出,李韫琋噗嗤一笑:“这是穆王才命人送来的,韩公子是听了哪门子的信,这么快就知道了。”
韩铁衣傻愣在原地,像是牵动了自己的陈年旧伤,崩开了层层肠线,叫嚷着露出接近骨髓的豁口,让他在那明妍一笑中热血上涌,骚痒难捱。还不待韩铁衣触及其中余温,李韫琋的笑意转瞬即逝,嘴角仅仅留着了个上翘的弧度,又道:“还没有个名字,韩公子既然来了,便给这鹦哥起个名字罢。”
“我这……”韩铁衣欲要推脱,想与李韫琋说道说道与那王爷的利害,却看见李韫琋又要蹙起的眉峰,心下一慌,连忙改口,“看这鸟与桃花相配得很,不如就灼灼如何?韩某是个粗人,也就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秋末时节哪里来得甚么桃花。”李韫琋将鸟笼挂于枝上,转头望向几步开外的韩铁衣,双眉微微一皱,“何必人如花灼灼,但教情似水涓涓。我看韩公子是大胆得紧。”
既被点破,韩铁衣脸上也毫无愧色,反似晴空万里,朗声笑道:“你若是不喜欢就换个去。”
“罢了,只是禽鸟而已,就叫这个。”
韩铁衣自幼熟读兵法,常年将兵者将相五危之灾铭记于心——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于是在沙场上,他慧,勇,沉,猛,冷;可是现在,他愚,惧,躁,怯,沸。
疾斗铁父韩东叱于某年某月节节败退,人仰马翻;却道是中了木槿花的蛊,生生世世不能忘怀。
李韫琋见那人不再言语,既不看自己,也不知在想甚么。
韩铁衣身型魁梧壮硕,衣衫微敞,漏出一块蜜酒似的皮肤,李韫琋只觉那人遮住了今日极好的一片阳光,又糟蹋了脚下一方木槿花瓣,方要开口逐客,却听那人道:“佩芷,我想与你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狷介之士: juàn jiè zhī 侍,指孤僻高傲,不肯同流合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