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梦
莫霖看他干活儿既快又细致,不禁十分满意,待晌午陈婶过来做饭,特意嘱咐,「婶子,米饭多蒸些,这是我家新来的伙计,干了半日力气活,需得多吃些。」
陈婶眯眼一乐,「好。」待见了江苇,又赞一句,「好俊的小哥儿。」挽了袖子开始淘米。
江苇见她提来的篮子里放着几样新鲜菜蔬,指着几个茄子问道:「这茄子是拌茄泥还是烧着吃?」
莫霖最喜素炒茄丝,忙道:「炒着吃。」
江苇拿起茄子洗净,放到案板上,手执菜刀,去蒂,剖半,切片,再切成细丝,手起刀落,齐刷刷一排细细的茄丝便堆到了案板上,陈婶把米下了锅,回过头看,惊呼道:「小哥儿这刀工可真不赖。」
江苇切了茄子再切豆角、肉丝,旺火猛炒,倒把正经来做饭的陈婶晾到了一边,待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出锅,端到莫霖跟前,「我应是会做饭的。」
莫霖抢先夹了一筷子,尝完了撒丫子跑去前堂跟莫恒道:「爹爹,咱们可捞上个宝,这江苇样样活计都会做,菜炒得尤其好。回头便把陈婶辞了罢,也免得她总昧咱的菜钱。」
莫恒忙着炮制药材,随口道:「你看着办,不过需好生与陈婶说,莫伤了邻里和气。」
莫霖转头便去打发了陈婶,吃过午饭,寻出自己不用的一套旧铺盖,莫恒又给了他两个钱,领着江苇去成衣铺子买了套换洗衣裳。
忙忙碌碌便到了晚上,江苇做好了晚饭端上来。他是落难在此,并非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莫氏父子也不与他讲究甚上下之别,三人便一道用了晚饭。待到放下筷子,莫恒掏出一瓶新配的丸药来,「你后脑瘀伤未去,这是瓶活血化瘀养心安神的丸药,每日早晚各三丸,先吃上半个月,待你伤势痊愈,说不得便能想起些甚么,莫心急,咱们慢慢治就是。」
江苇双手接过,「多谢恩公。」
莫恒一摆手,「莫要恩公恩公的叫,我年纪比你大许多,你便叫我一声莫叔罢。」
江苇,「莫叔。」
莫恒点点头,「收拾完便去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开门接诊。」又去嘱咐莫霖,「今日已逃了一天课,明日可不许再偷懒了。」
莫霖一撇嘴,「我也忙活了一日,又不是逃课去做耍。」一伸懒腰,「困了,睡觉去,今日起恁一大早,现下眼都睁不开了。」
打个哈欠,自去睡了。
江苇收拾完碗筷,去前堂铺了被褥躺下,瞪眼苦苦思索半晌,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心中空落落的没个实处,不由苦笑,终于叹出一口长气,不再去想,合眼睡下。
第二章
莫霖坐在书案后,一本论语摊开放在面前,双眼却盯着窗外一丛秋菊,那菊花花瓣丝丝垂下,色做金黄,昨日江苇用来做菊花醋鱼用的便是这一种,想起那味道,口水不知不觉便滋出来。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人一拽袖子,转头一看,同桌桑平波正挤眉弄眼示意他向前看,莫霖一头雾水,「啊?」
便听上面朱夫子怒喝道:「莫霖,叫你起来背书,磨磨蹭蹭作甚?」
莫霖慌忙站起,一面又低头去看桑平波,见他拿笔在纸上写出「修身在正其心」一句,便晓得是夫子考校昨日留下的功课,张口便背,「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朱夫子见他背得流畅,面色稍霁,「可知这是甚么意思?与同窗们解说一下。」
莫霖瞪着两眼,「您还没讲啊,学生哪知道是甚意思。」
他自小聪明,读书向来过目不忘,惜乎不肯用功,书背是背了,却不肯钻研,如此不求甚解,只恨得夫子头疼,衣袖一挥,「后边站着去。」
莫霖被罚站也不是一两次,早修炼得脸皮老厚,也不觉丢人,在后面站到下课,悠哉游哉踱回书桌前收拾书本走人,临出门被朱夫子叫住训道:「你资质出众,本是良才美玉,好生读书,日后科举进身,自有前程,奈何如此惫懒,不求上进,可对得起你爹望子成龙之心。」
莫霖瞪大眼睛,一本正经道:「先生这可就不知道了,我爹才没这个心呢。我爹常说,读书是为明事理,养心性,可不是为了货与帝王家,那些科举做官之人固然风光,可官场龌龊,倾轧党争历朝历代也没少过,做了官,也未必从此就光耀门庭一步登天了,身败名裂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似我这等心性,若进了官场,只有被人欺压的份儿,万没有出头的一天,倒不如当个大夫,好歹有门手艺,可保一世衣食。先生难道没听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爹说,良相可泽备万民,奈何我莫家祖坟没冒那股青烟,出不了良相,不过良医倒可做得,悬壶济世,护佑一方百姓,也是积德行善之事,未必就及不上做官了。」
提及莫恒医德医术,朱夫子倒也服气,心知莫霖说得在理,但行医终究不比做官体面,不由劝道:「你若无意官场,我也不能强求,不过学问还是要做的,好歹考个秀才、举人的功名出来,日后也好不被人小瞧。再说你这般聪慧,读书学医两不耽误,岂非更好。」
莫霖嬉皮笑脸,「先生可真看得起我,似我这般愚钝,每日里被爹爹逼着学医便累个半死,再把书读好了,岂不是连命也没了。先生行行好,可饶了我罢。」
朱夫子见他毫无上进之心,登时给气得不轻,「没出息的小子,快滚!瞅见你就来气。」
莫霖背起书囊便走,还不忘回头道:「先生莫气,气大伤身,等明个儿我给您配一副疏肝理气丸来,保您身康体健,长命百岁。」
不等朱夫子抓起扫帚拍他,一溜烟儿地逃了。
莫霖下了学不急着回家,一路小跑出了城,专捡城边的庄稼地走。日头将至黄昏,蝈蝈叫声此起彼伏,他一面走,一面留意虫鸣,听见那叫声嘹亮的,便驻足倾听,寻着叫声找去,便见一只只蝈蝈或趴在芝麻棵上,或躲在豆叶底下,这时便俯下身去,蹑手蹑脚靠近,离得近了,猛地窜上去一捂,逮着了,便装进带来的葫芦里,待得天色微黑,已捉了七八只,这才心满意足,趁着城门还没关,急忙忙返回家去。
妙春堂这时已下了门板,莫霖自后门进来,便见院子里铺了一地药材,江苇正忙着把那晒好的药材装进麻包里。
自那日江边救人而回,已是一年有余,莫恒想尽办法,然药石针灸全然无效,江苇至今不曾忆起一星半点旧事,好在他心性坚忍,又颇有些随遇而安的豁达,失望过后倒也不再强求。倒是莫恒,因少年时曾行医江湖,颇识得些武林中人,见他行动之间步履轻灵,举重若轻,便猜是有武艺在身,许是名门弟子也未可知,奈何莫恒并非习武之人,着实看不出江苇师从何门何派,向来往客商游侠打听,也无人知晓哪家门派走失过弟子,经过这许多时日,依旧是毫无头绪,还是江苇自己想得开,索性息了寻根的心思,请杨捕头帮忙落了户籍,踏踏实实过起日子来。莫恒喜他心性,着意照顾,江苇亦投桃报李,日久天长,倒真似一家人般。
此时几个麻包均已装满,江苇一手一个,堆进最西边的仓房里,百十斤的麻包,在他手中宛若无物,只看得莫霖欣羡不已。不一时收拾完,江苇锁了仓门出来,见了莫霖问,「又哪里耍去了?也不晓得回来,饭菜早就做好,再过一时便要凉了。」
莫霖笑嘻嘻掏出那只葫芦凑到他跟前,「你听。」晃一晃,里面登时响起一阵虫鸣。
这一年多,莫霖身子抽条,眼瞅着从孩童长成半大少年,换做旁人家,说不得已当成半个男人使唤,偏莫恒宠他,惯得这心性也不见长大,仍是整日爱闹爱耍,宛若孩童。
江苇莞尔,「莫叔还等着你回来习针认穴,你倒好,只知胡闹。」
莫霖鼻子一翘,「那《针灸甲乙经》和《百针谱》我前几日便背熟了,不过没与爹爹说罢了,便是为了偷得几天空闲玩耍,待会儿爹爹只管考校就是,保管叫他高兴。」
「就你鬼灵精。」江苇笑着一弹他脑门,「过来端饭,有你爱吃的蒸河虾。」
莫霖欢呼一声,进屋放下书囊便去厨房帮忙。
晚上用过饭,莫恒考校起取穴之法,莫霖果然学得不差,哄得莫恒满心欢喜,足足赚了一贯铜钱作零花。
到了巳时,莫恒歇下,莫霖回到自己房中,这才想起那几只蝈蝈还不曾喂食,忙去厨房翻捡,看可还有菜叶子剩下,找了好一通,却只得一篮生姜并几只冬瓜,正烦恼中,忽地省起江苇前几日在前堂后窗下种了好几盆葱,原是拿来佐味的,倒正好先揪几片叶子给蝈蝈喂上。出得厨房,到了窗下,还没动手,便见窗纸上映出一具人影,倏忽来去,转闪腾挪,莫霖好奇心起,也顾不得喂蝈蝈了,扒着窗缝便向里看。
前堂中,桌椅板凳俱挪到了一边,空出中间一块丈许方圆,平日里配药的柜台上燃着一盏油灯,映出室中之人。眼下江苇只着一条长裤,露出精状上身,双手一时握拳,一时做掌,一时又聚拢成爪,形如铁钩,或劈或刺,或切或斩,脚下时而交错腾跃,时而凌空环踢,身处如斯斗室,却轻灵迅疾,趋退自如,一招一式凌厉迅捷虎虎生风。
莫霖于武功一窍不通,但见这套拳打得着实好看,便是不懂,亦觉精彩万分,忍不住鼓掌叫好。
这一叫,惊动了江苇,登时收势停下,推开后窗,「怎这般晚还不睡?」
往日里这时辰莫氏父子早已睡下,江苇便时常趁此时练功,不想今日莫霖贪玩,这般晚还不曾睡,江苇也是练到酣处,一时大意不曾防范,倒叫他看了去。
莫霖懒得走门,直接扒着窗户翻进来,兴致勃勃道:「你这练的是甚么功夫?比咱们州府上的那些捕快可厉害多了。」
江苇摇头,「不记得这功夫叫甚么了。」
莫霖眨眨眼,「不知道叫甚么,那你如何还记得怎么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