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辛弈一猫身,鼓着脸不说话了,烫的跟小暖炉似的。柏九偏就不知道的样子,指尖扫着他耳廓,“我记不太清了,小孩子不是记性好吗,讲一遍让我听听。”
辛弈哑然的伸出双手捏这人脸颊,就是不开口。柏九任由他指尖在脸颊上作怪,低笑着在他耳边,缓慢道:“要我不管这事自然是可以商量的,但得看你怎么商量。泪眼求我也是不行的,叫大人也不成,这些日子听了那么多不正经的话,此时说出来都应景。”他讲的原原本本,连逗弄人的语气都讲的一模一样,最后更低声道:“小奕含得好,我只允这一回。”
辛弈捂住他的嘴,面红耳赤,恨不得大人将对外边的那副冷戚戚的样对着他。柏九只笑,啄了啄他掌心。
“只那一回,今日自然是要管的。用完膳给你好好揉开淤血,睡一下再论今日的案子。”
辛弈慌不迭点头,“听你的。”
柏九又笑,将人按在怀里狠狠抱了一把,“别撒娇。”
辛弈无言,默默由大人贴着他的颊一阵蹭。耳尖烫,被蹭的脸更红。
用膳时下边小案上有个小竹桶,里边都是热米饭。辛弈自从早上跟着蒙辰之后,饭量更是要与蒙辰看齐,甚至有反超的意思。他原本就饭量大,如今更是吓人。曲老想着世子年纪还小,这是还要长身体呢,每日盯着厨房里给各种补,就盼着这孩子更结实更高大些。柏九高出他一个肩,想赶上还得好几年疯蹿才成。
饭后柏九给他推淤青,辛弈脱了衣衫,就穿了个裤趴床上,直到见了身才知道整个后背都是。柏九眉头皱的紧,却没提一句。跟着蒙辰是辛弈自己坚持的意思,他嘴上说着不理北阳事,可那是他家,他父兄一辈子都为北阳抛头洒血,他心里有自己一番惦念。他不说,那谁都不能因为苦和累叫他停下来。这么做就是小看他,也是打他的脸,更是戳他的心。柏九先前提一提也没说过停下来的话,全凭心疼的劲在心窝里倒腾,只想把蒙辰踹出门叫吉白樾来提人,再把辛弈好好藏在怀里哄捧在手里疼。
柏九手下仔细,辛弈趴在床上,笑问他:“我是不是变得结实了些?”
柏九嗯了声,摸了摸他腰,笑回他:“还是一手握,倒是有劲多了。”
辛弈下巴枕在枕头上,被柏九摸的痒,笑出声道:“哪有那般细的腰。”
柏九指尖滑过他腰内侧,摸到了紧致的肌理。这段时间的的确确没胖,结实多了,连腹肌都渐渐有型了。
柏九越摸,辛弈越笑。柏九指尖摸过的地方都像是火辣辣的蹿着酥麻,辛弈笑声逐渐忍了下去,气息有些不稳。柏九一停,笼身俯撑在他身上方,道:“转个头。”
辛弈懵转,柏九猛然吻住他,激烈到想是要生吞。辛弈舌尖被擒的发麻,闷喘一声,柏九直接将他翻过来,压下去困在身下吻了一个兽血沸腾。
好容易被放开,辛弈脸红着红着,竟然又笑起来。柏九腻着他咬了口脖颈,道:“笑什么。”
辛弈被这一口咬的麻,眯着眼语调都打了颤,“一上药就出事……”
“所以你就尽伤着叫我给上药。”柏九扯过被将他裹上,抱在怀里道:“这跟谁学的勾人的坏法子。”
辛弈闷笑,“大人、大人教得好。”
柏九揉了揉他的发,轻弹了一下,道:“睡一会儿吧,时候到了自然叫你。”
辛弈点头,脸贴柏九胸口,被捂的热热的睡,柏九也敛了眸,手轻拍在他后背。没过多久,辛弈就睡熟了。柏九手没停,一直轻拍着。
外边一骑策鞭直冲宫门,趴笑笑楼上正填肚子的萧禁一眼就看见此人前襟上细绣的梦舟印,将最后一口甜馅塞进嘴里,给身后的下属抛了几个碎银子,道:“去趟平定王府,给平定王捎一声,老虎要归山了。”
下属匆忙就去,萧禁自拈了把松子靠在栏边抛着吃。心里装着事,偏生了张娃娃脸,叫人摸不清到底是想事还是不高兴。正看下属上马出街,另一边一个熟人就上了楼。
萧禁哎一声,挥手道:“这不是贺大人吗,贺大人也到这儿来?”
他一左派不该待在不贰楼喝茶吗,跑笑笑楼这地干什么。
贺安常才抬眼看见他,因老贺大人与晖阳侯也是有交情,故而抬步到他身边,算是打个招呼。
萧禁见他冷冷清清一过来,就忍不住拢衣哆嗦一下。见他端了盘包子,奇道:“贺大人爱吃笑笑楼的包子?”说着凑过去瞧了瞧,“这不豆沙馅的嘛。”
贺安常姿态何其端正优雅的吃了一个,叫一向只会和辛弈赛着狼吞虎咽的萧禁头皮发麻。他一直觉得贺安常十分了得,是端的十分了得,别说京都,就是大岚也挑不出几个能比得过他的。但萧禁吧,打小就怕这种,看上去斯文冷清,实际上剖开全是一片赤子之心,一言不合就耿直策言,将天下安危都揣肩上扛,恨不得先天下而尽身的人。
怕的要命,比赤赤和锦鸡都让他怕。
贺安常不察他心里想什么,吃了一个目光微转,竟有一股失望的意味。
萧禁抛着松子,道:“全京都最好吃的豆沙包就这儿了,别处做不出来。”
“不好吃。”贺安常又尝了一个,还是道:“不好吃。”
萧禁瞪眼,“您舌头没、没咳,那您嘴叼啊。笑笑楼的豆沙包,净生哥,诶就是谢净生谢大人,他最好这味了,以前在青平天天对我姐姐念,说我姐姐做不出味。您真觉得不好吃啊?那改日尝尝我姐姐做的呗。”
贺安常拿包子的指一怔,眸转向萧禁,道:“谢净生?”
萧禁在他目光中莫名收了乱放的腿,腰也挺了,跟在私塾先生面前的学生似的,老老实实道:“就是他。”完了又想到贺安常和谢净生从前凑不到一块,生怕提起来惹他不快,赶紧道:“就是他这个老流氓。”
贺安常眉一挑,面无表情的脸波动几分,“老流氓?”
萧禁腰更挺了,规规矩矩道:“就他……”
“他在青平做什么事了。”贺安常吃包子的手再次动起来。
“调、调戏小姑娘……”萧禁怎么记得谢净生做什么事啊,他自个还青平胡作非为呢,当下脑子打结只顾着回话,一顿胡言。
贺安常包子咬的有些慢。
“啊,啊他还招惹野汉子。”
贺安常包子咬的更慢了。
“经常帮府对门的小寡妇扛东西……”要见贺安常一个包子吃的像吃人,萧禁鸡皮疙瘩嗖嗖的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请退:“贺、贺大人,我这,京卫司时辰到了……”
贺安常风轻云淡的递了个包子给他,奖励似的道:“去吧,吃饱。”
萧禁小心翼翼捧着包子告退,上了马要走时,忽听后边有老人咦了声道:“上边那是,那是谁呀?”
扶着一头白发老人的儒雅男人抬头看了看,道:“那是咱们中书省贺大人。”
“贺?”老人偏头费力的想,半响才恍然笑道:“哦,哦对,小贺的儿子。”又抬头看着上边的贺安常,缅怀似的叹道:“老夫原先还道是晖阳候呢。”
“您又糊涂啦,晖阳候已去了……”
萧禁的马跑起来,晚秋风刮脸,将他才热起来的心又刮的个透凉。手里的包子褪掉温热,他猛然一个拉马扬蹄,在马鸣声中,将包子扔进窄巷里。蹲一边的野狗倏地蹿过来,萧禁冷眼看着包子没了,又生了股悔意。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低骂道:“没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①:“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从军行》太白诗。
第28章 旧梦
贺安常幼时启蒙实是晖阳候,他贺家虽都是刚正不阿的直臣,却没一个有他这份举手投足的风雅。早年老贺大人尚在朝中时,行走中书尚忙不过来,哪里有时间教导家中稚子?晖阳候那会归居鹿懿山府,家中都是女儿,便将贺安常时时抱在身边,教他笔墨认书。
晖阳候去后有了萧禁这独独一苗,他耳里听的眼里看的都是晖阳候如何风采。在京中住的那几年,没少有人在他耳边念着贺安常的名字。多少老人家都道贺安常才更肖晖阳候,这萧禁嘛,就徒留了个皮囊,性情志趣无一相同。
所以叫萧禁看贺安常,想亲近些,心里又不是滋味。不亲近吧,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这一归京做了京卫使,再看贺安常已然成了中书要臣,便自然生出一种追逐此人何日能成的念头。
他看贺安常,就像弟弟看兄长,还是年年仰望的长兄。直到他到青平,日日跟着谢净生摸鱼偷鸟,才知道兄长这个词也能不正经的流氓地痞。可年纪稍长后,肩上能扛事了,他能和谢净生勾肩搭背叫着哥哥长哥哥短。却唯独对贺安常愈发束手束脚。
这其中滋味,让他长叹一声,只能骂一句没出息。那野狗吃了他心思百转的豆沙包,见这人在马上愁眉苦脸,以为他还要再抛几个,便坐在巷口摇尾不走。
萧禁一见它摇尾讨好的样,脑子里就是自己方才在贺安常面前摇尾巴巴的样儿,不禁恼羞成怒,隔空抽了马鞭,骂道:“吃了小爷的包子还卖甚么乖!快滚蛋!”
野狗一夹尾,讪讪跑了。萧禁一看它这畏畏缩缩的背影,心里更窝火。却说这小子只想着自己那点别扭心思,已经全然忘记了方才编排谢净生那几句。
那边京卫司的马也到了平定王府,辛弈才睡下没多久,曲老得了柏九的命,自是不敢入内打扰。只将人接了,请吃了顿茶,把萧禁传的话听了就叫人去了。过了半个时辰,里边才传来动静。
曲老入门时还听着大人低声哄着什么,心道这是世子爷又赖床呢。曲老止步帘前,出声禀道:“大人,京卫司来人了。”
辛弈一听声,床也不赖了,立刻爬起身去一旁屏风后穿衣。柏九怀里空了人,就翻身坐在床沿,取了一侧搭放的外衫随手罩了,出了帘问道:“何事。”
曲老将话呈了,柏九喝茶漱了口,道:“人还没到,不值得念。”
曲老将杯给换了,沉声道:“太子这一程走得快。”江塘水淹了青平长河,阻住了无翰佛山的道。太子恐怕早知京中的召令,偏就耐着性子佯装不知绕了远路,将山阴走了一遍,随后脚程奇快,多半是在山阴得了什么消息。
“马上就立冬了,赶着年会呢。”柏九在椅上坐定,不瘟不火道:“他赶着回来收拾人,山阴自是要去的。”
都道柏九是从山阴贪响大案开始平步青云,辛弈也是从山阴得来的,若说山阴没什么柏九的痕迹,那自是不可能。可唯有曲老知道,山阴,还有了不得的事情。
辛弈正从屏风后出来,经过柏九这椅时俯了身过来。柏九仰头靠过去,辛弈伸手给他把后领抚平。柏九虽一直牵着笑,可这一手硬是让大人眼里才凝的寒霎时都散完了。辛弈耳尖一烫,自觉端了桌上一杯茶,到窗边榻案上看卷宗去了。
曲老便没再提山阴旧事,退身下去了。
柏九就着椅靠,不知想着什么。辛弈静心看着卷宗,半响没听着动静,目光便转过去,正撞柏九狭眸里。
柏九笑,“看完了?”
辛弈颔首,慢吞吞道:“太子要回来了吗?”
“路上呢。”柏九索性过来坐他对案,翻了卷宗,问道:“顾城棒杀案如何?”
辛弈合卷道:“此案虽为道义,却失纲法。”
顾城棒杀案,是洪兴三十六年顾城知府于宅府之中遭人棒杀。作案六人,皆是顾城百姓。此案惊动大岚不是因为死了一个知府,而是作案六人案后关押,囚车过道时万人送行,被民间百姓赞称义士。当年主审此案的并非初出茅庐的左恺之,而是左恺之恩师蒋泊舟。案牵出顾城知府罔顾人伦强抢弟媳,苛刻府税侵占民田,在顾城可谓是无恶不作,无人不恨。但蒋泊舟抄知府贪税、归还民田在先,斩杀作案六人在后惹起民愤。蒋泊舟一生直硬,唯独此案叫人愤说摘指,不过三年,上奏告老,自此之后大理寺才由左恺之接任。
这案子不难判,难在众心皆服。蒋泊舟为官力行纲法,严律执案,这是没错。可顾城百姓遭祸已久,知府只手遮天,上讼层层艰难,若不是逼到绝境,怎么会择一条必死路?柏九将这案子挑出来,是有些意味的。
辛弈继续道:“民愤实不为蒋大人,而是官制监察。大理寺掌案审理,要的就是一个法字。正谓纲法不正,国本不稳。故此六人,须斩。”他眉间一正,又道:“但地方行官,督察院难以监察审制。地方品级压人,权势遮掩,本就是养虎之行,却独独丢了锁链牵制,这是朝廷中枢疏漏。知府作恶,督察院年年下巡监察地方官员,却仅仅只停留数日即返。想这地头蛇窝里纵横,翻个花就能过了这数日监察。此案之后朝廷虽增加下巡之时,却无实用。若不想查,就是留十年也查不出东西。”
柏九一直听着,待他说完还递了茶去。辛弈接茶润了润喉,道:“延长查时是东宫提议,章大人也没拦着吗?”
“章太炎有心无力。太子一向与他不近,皇帝亦有心留太子出出风头,此案收尾便允这个提议。后来太子渐稳,延长查时也的确收了不少人入狱,此事便渐略不提。”
“非国事。”辛弈抿唇,道:“倒像是家事。”
督察院凭此得了中枢重视,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混迹在地方。上派监察,地方怎么说也要敬些礼数,一来二去混熟了脸,这就成了油水差事。人人争往,不为监察,全奔着那点心意好处去。奉旨堂而皇之的去捞财,督察院能不拿出点东西再孝敬给太子吗?只怕地方刺头还是刺头,只不过变成了别人的刺头和太子的刺头。
“锦衣卫,锦衣卫有军政巡捕之权,大人可曾下查过?”
柏九指腹划过卷宗纸页,道:“有,唯有两次。”
“唯有两次?”
柏九抬眸深邃,“一次是洪兴五十一年,一次还是五十一年。”
辛弈敏锐的察觉着其中怕是有故事,只是柏九狭眸骤然深不见底,不知该不该问。转念火光刹那间,又想起柏九之前的话,他是四十七年入京,可萧禁一干人等都道他是五十一年入京。大人对这期间四年一直未曾提起,不知是不是……忌讳。
“如今的锦衣卫也非前朝要枢了。”柏九笑了笑,道:“皇帝自登基二十年起就渐削锦衣卫,我到时,锦衣卫已经少能参与朝中要事。原本拱行宫庭之要也交给了京卫司,军政巡捕若没有皇帝直命谁也动不得。现在的飞鱼纹,刀都锈了。”说着指腹一停,问道:“若是你,要如何?”
辛弈一愣,紧接道:“整顿督察院,重筛督察要员,派属地方督察院,一年一换,绝不延时。上设直属监察官,不定游走抽查,以绝地方祸乱之风气。”
柏九笑多了三分,“一年一换人从何处抽调?若仅靠督察院的人,谁能确定下个轮回不是老朋友?上设直属监察官,直属皇帝有偏重之嫌,直属旁人有行贿之忧。以绝地方风气,大岚十九城三大府三藩地,这法子止住了地方,布政使和亲王又怎么办?朝中派系交错,人手调抽不出,一手抓下去根茎纠缠如何是好?”
辛弈哑然,柏九话锋一转,“但若试想皇帝公正严明,朝中风盛清廉,派系之争无处可攀。纲法通畅,律政力行,也非不能一试。”
辛弈沉默半响,垂眸道:“然非如此。”
柏九伸手揉了他的发,“不会一直如此。”
皇帝做了近六十年的皇帝,他当年尚在腹中时便被托于前朝章家,襁褓之中就是由皇妃抱着上朝听政。直至近二十岁时才算参与国政,如今太子立了二十余年都不愿退位,是打定主意要坐死龙椅。他这么想的,可太子愿意吗?
辛弈抬手抱住柏九的手,一头栽进卷宗里,叹息道:“管他呢。”
柏九轻搔着他后颈,道:“今儿就到这儿吧。”
辛弈嗯声,听着外边竟又传了雨声,立刻抬头道:“江塘又要淹了。”
柏九敲了他的额,笑道:“乱讲。”
辛弈也笑了,两人自转去别的话题不提。只说晚上息了灯后,柏九忽地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