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阿馒
陆逸云拧起眉,把手负在了身后,双拳紧紧攥住。
余九信知道陆逸云的心意已定,这才没再多说,他指了指被许十三搀扶着躺在地上的霍青,又说道,“那位便是淮南王霍青了。他是上个月霍朗令人秘送到我风华谷中来的,要我们对他严加看管下到石牢磨磨性子。当时您去了五湖帮的总舵会旧友,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将他关入这甲监三来了。后来谷主您又忙着照顾少爷,属下心想这些事既已安排妥当,所以才未叨扰谷主。只是前些日子他似乎伤病复发,老胡说已不宜关押在石牢,所以我才想今日亲自把他带上来。”
“淮南王当年为国为民,立下赫赫战功,亦是英雄,咱们不该如此辱没对方。”
陆逸云皱了皱眉,轻叹了一声。还好这次他回来的及时,不然这风华谷恐怕还真要出些大事。
余九信被陆逸云这样一番责备,脸色不由一青,当即便犟嘴道,“属下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风华谷,毕竟,得罪了霍朗对我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好,我知晓了。且让我来处理吧。”
说着话,陆逸云这便迈向了许十三与霍青。
看见谷主朝自己走过来,许十三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似的,砰砰乱撞,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捏紧了霍青的手腕。
随着陆逸云越走越近,许十三这才看清了他心中无比伟大的谷主的长相。
那是一张异常俊美的面容,甚至还隐隐透露着几分妖冶之色,修眉之下一双桃花眼轻挑,而眼角眉梢之间略带矜持孤傲之色,目中更有满满的温柔与魅惑,挺直的鼻梁之下,仿若涂脂的唇角微微上翘,一抹淡笑却是看得人安心无比,此时对方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血色墨纹长袍,更显出平素的潇洒与不羁,倘说这人真可谓风华绝代,又如何不可?
只是许十三也不明白为何自家谷主这张俊脸之上竟是有几道淡淡的抓痕。莫非是方才与越星河缠斗间不小心弄伤的?
不过即便如此,对方依旧是太过耀眼……
许十三的目光一下就陷在陆逸云身上移不开了。
“陆逸云在这里向淮南王赔不是了。”
陆逸云拱手一揖,然后俯身将霍青搀了起来。
许十三只见对方的手白皙而修长,好似一段段白玉。
这也是霍青第一次见到风华谷的主人。
他站定身形,不卑不亢,冲陆逸云微微点了点头,淡然笑道,“一介罪囚,岂敢受谷主如此大礼。”
话虽如此,但霍青却并没还礼作揖,只是昂然不动。
陆逸云知他内心对囚禁他的风华谷中人必是愤懑,当即也只轻笑了一下,回头便对紫衣卫们吩咐道,“还不快去准备软轿,将王爷抬上去。”
说完话,他又看了眼站在霍青身边的许十三,对他说道,“你也是这甲监守卫吗?”
许十三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与谷主说上话,当时已是傻了,只知点头。
“嗯。这一次辛苦你了。”陆逸云上下打量了十三一番,伸手在对方肩上轻轻一拍。
这一拍不要紧,许十三之前被越星河摔断的骨头顿时痛了起来。
“哎哟!”许十三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却又急忙跪了下去,“这一次都是因为我被越星河欺骗才让他有机可趁,害了吴爷……请谷主责罚!”
余九信早就知道吴老不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他听见这小子径直承认了错误,脸色一沉便喝令道,“臭小子!你的错可大了!”
陆逸云抬起手止住了余九信的喝骂,眼里掠过一丝无奈。
“越星河生性狠毒狡诈,善惑人心,此事也不尽然怪你。看样子你也伤得不轻,要不就先上去好好治疗一下伤势再说吧。”
许十三万没想到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竟被陆逸云如此宽恕,心下更是感动。
他看了眼默然望着自己,眼中却满是欣慰的霍青,不由朗声说道,“谷主,小的愿在此继续看守越星河,以赎前罪,还望谷主成全!”
陆逸云见他态度坚持,也不多逼迫,只是吩咐了人去叫来谷中医师替许十三好好治一下伤,然后又叫余九信马上着手安排立即调入新的看守甲监的人手。
没一会儿,吴爷死不瞑目的尸体便被人从刑房里抬了出来。
陆逸云摇了摇头,亲自伸手合上了对方的双眼,他的眉眼一沉,神情严肃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有怨恨,便请恨我吧。”
待甲监的各项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陆逸云这才戴上了手下送来的新的青铜面具,与霍青一起坐上了软轿。
离开通往甲字监的梯道之后,陆逸云仍是不放心越星河,又叫来石牢总管老胡吩咐道,“越星河的伤腿给他一些最好的药,莫要让他留下残疾了。还有就是……他现在身受了内伤,要穴亦被制住,想必要十天半月才能自行解除,虽然他犯下大错是要惩罚,不过水食全禁也未免过于苛刻。那么就这样吧,这七日里,每日给他送清水一碗,七日之后先送粥食,尔后再慢慢恢复以往的膳食便可。”
听见谷主这般安排,老胡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意见,他点头哈腰地目送着谷主坐在轿上被人抬了出去,狠狠地抽了口手里的烟枪。
阿蒙终于也是见了次谷主,甚至还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了,此时亦是一脸茫然,似乎还未缓过神来。
“谷主的声音真好听……”
“傻瓜,你就只听着谷主的声音好听吗。哼,甲监一那位才是重头,谷主为他想的周到,连人绝食之后不能马上大量进食都一并考虑了进去。不过那厮也太过顽劣了,可怜吴老被他所害啊……”
阿蒙全似没听到老胡的话,依旧喃喃地念道,“不知面具下谷主到底长什么样呢……”
陆逸云一行离开,地底石牢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各房都继续了平日的工作,而派下去打扫甲字监的人手亦很快便收拾妥当上来了。
为了顶吴老的缺,余九信特地将自己的心腹,隶属风华谷刑堂的张铁调了下去。
“下去之后,一切皆需照章而行,绝不可有丝毫徇私,以免再出现老吴那般的惨事。”
身量高大,神情暴戾的张铁冷冷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属下理会得。”
余九信独眼里也渐渐渗出一抹狠毒的笑意,这才挥手道,“那好,你收拾下便去接管那个烂摊子吧。”
大家都走了,就留下自己一个人在甲字监之时,许十三这才感到有一些害怕。
毕竟,之前和他同屋而住的吴爷死的是那样凄惨。
不过好在经过医师的诊治,许十三身上的骨折伤并不算十分严重,而且在谷主的允许下,他还用上了谷中居然说最好的雪莲续骨膏,身体的疼痛也在瞬间减轻,现在除了些微的恐惧之外,许十三心里便满是被越星河欺骗的愤怒了。
与此同时,甲监一中,越星河一脸漠然的坐在床上,他的双手和双脚都已被锁上了重达数十斤的玄铁镣铐,随便一动便是哗啦啦的铁链拉动声,而他现在要穴为陆逸云所制,又兼身受内伤,已是难如昔日那般潇洒自在。
阿傻静静地趴在越星河的腿上,它早已习惯了主人这般的沉默,只是不时会翻动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
左腿的伤势依旧不轻,虽然上了药可仍是痛得厉害,毕竟在匣床上他这条腿就已经遭够活罪了。
有时候越星河也会想,自己这般坚持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如今风华谷势力日益庞大,便连当今天子也与之有所勾连,墨衣教当年一役已是元气大伤,就算自己能逃出生天,只怕有生之年也难以再率墨衣教众人卷土重来了。
但是一想到陆逸云时刻都想逼自己服软,越星河却是怎么也不愿遂了对方心愿。
一死于他而言何其容易?可他的骄傲却让他无法轻易放弃,绝望就死。
抱过身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大黄猫,越星河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慈爱之色,他揉这对方可爱的小脑袋干脆将这小家伙抱到嘴边亲了亲。
“阿傻,若爹爹死了,你会难过吗?”
“喵呜……”阿傻轻轻地叫了一声,毛绒绒的小爪子紧紧攥住了越星河的手腕。
越星河也是一笑,但很快他的眼里又多出一抹倦色,径自呢喃道,“爹爹累了,真想躺下去便一睡不醒。可是爹爹还不能……陆逸云还活得好好的,要我死在他之前真是不甘啊……爹爹答应你,若有朝一日,我能离开此处,必定带你一起走,永不回来。”
说着话,越星河用手指挠了挠大黄猫的下巴,逗弄得对方十分惬意,不断发出惬意的咕噜声,而这时,寂静阴森的甲监一监房中这才多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第 23 章
新来的甲监一看守是一个身量不输越星河的壮汉,许十三见对方缓步进来,立即起身行礼。
张铁挥了挥手,对许十三道,“我姓张名铁,以往在刑堂做主事,今日便左护法派来此处,特地看守越星河这厮,你既已在此地,想必也是知晓甲监规矩的。”
“张爷,小的许十三,乃是甲监的杂役,有什么尽可吩咐小的。”
许十三见张贴额面貌凶恶,竟有些怀念起吴老来,说话上也客气小心了许多。
张铁看十三老实乖巧,当即点了点头,他径自搬动机关打开了甲监一铁门外的石门之后,然后便步入了甲监一通往外室的狭窄甬道之中。
许十三看他进去后便打开了甲监一铁门上面的那扇小窗,随即对里面喊道,“越星河,你听好了,日后此处便由我张铁看守,你休想再耍什么花样!否则,我必叫你悔不当初!”
铁门之内除了几声轻微的猫叫外,越星河一字不发,许十三站在石门外,心中也略约描摹出了越星河此时的神情,对方必是极为傲然不屑,那双碧眼也定然连这边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果然,看见越星河竟丝毫不搭理自己,张铁随即便冷笑了起来。
“哼,等着瞧吧。谷主已下令先将你饿足七日反省,那么这七日你可要好好撑过去了!莫半途便饿死了辜负谷主一片心意!”
说完话,张铁猛地关上了铁门上部的小窗。
他转身走出了甬道,又将石门关上之后,这才对十三说道,“我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许十三哪敢表示半分异议,自是忙不迭点头。
张铁冷冷一笑,又道,“这厮自诩硬气,怙恶不悛,不过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他这次杀死吴老,伤及淮南王犯下大错。不过谷主仁慈,念及他有伤在身,收回之前断他水食七日的惩罚,只断粮七日,每日还是给他清水一碗吊命。谷主的命令,我等必须严格遵守,除了清水之外,别的东西一律不许予他,还有就是,更不能再让甲监一里面飞只苍蝇出来!”
饥饿的滋味对于越星河来说已是很久没有尝试过了,除了前两年他为了获得养阿傻的资格而绝食十五日。
不过对于越星河而言,饥饿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惩罚,他素有耐性和忍性,可是他忘了,阿傻只是一只猫,一只弱小的动物。
他自己倒是可以不吃不喝,可是长在地底石牢之中,终年难见阳光,更要忍受此处阴寒而身体孱弱的阿傻却不能。
只两天时间,阿傻就饿得嗷嗷直叫,它可怜兮兮地望着往日总会把碗里的肉和鱼饭食分给自己的主人,小小的爪子不断拍打着越星河的靴子,希望能像以前那样得到可口的食物。
越星河心痛地搓揉着阿傻的脑袋,看了看剩下不多的清水,只好将碗拿了过来。
“阿傻,过几日便有东西吃了。都是爹爹没用,害你受累。”
越星河叹了一声,看着阿傻舔了舔碗里的水,随后又可怜兮兮地望向了自己,眼里满满都是渴望。
虽然越星河自己能忍受饥渴之苦,不屑祈饶,可是眼见阿傻日益衰弱,他这才有些慌了。
这一日,约莫午时,张铁打开了甲监一外的石门,吩咐许十三打开甲监一铁门下面的小窗,将今日的清水送进去之后便出来。
许十三身上的伤势还未完全复原,身体的疼痛也提醒着他越星河究竟是如何欺骗伤害过自己。
冷着脸将一碗清水拿了进去,许十三打开了小窗,对里面唤道,“过来拿水喝。”
很快,他就听到一串铁链声响了起来,许十三蹲在一旁,也不去理会,只是看到一只被锁着黝黑镣铐的手慢慢伸了过来。
看见越星河就要拿走水碗,许十三想也没想就要把小窗关上,可沉寂了数日的越星河却忽然说起话来。
“小兄弟……可不可以给我拿些吃的进来,一点就好。阿傻它快不行了……我只想让它能吃上点东西。”
越星河的嗓音此时听起来已少了原有的那分浑厚,他饿了几日,也一身伤病,身体自然也是虚弱了许多。
许十三是全然没料到越星河会这般低声下气向他们讨吃的,他想起这人先前也是副诚恳坦然的模样把自己骗得好苦,甚至还害吴老枉送了性命!如今,要他再相信越星河实在是难上加难!
“少说废话!能给你每天一碗水吊命已是谷主大德,你怎么还敢诸多要求!”
说完话,许十三再不理会越星河更多,当即便把小窗拉了下来关上。
隔着小窗,许十三隐约还听到越星河在说什么,可等他离开甬道,石门自动关闭之后,却是什么也不能听到了。
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小猫儿,越星河只能紧紧搂住对方,他不停地低头亲吻着阿傻毛茸茸的脑袋,一双碧眼竟也是渐渐红了。
阿傻虽然已是虚弱异常,可是发现主人难过,它仍是挣扎着冲越星河喵喵叫了几声,小爪子也轻轻搭住对方的手,似乎是在安慰这个本是人见人怕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