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才一转头,就看见有三个黑着脸的暗卫站在他身后,眼神锐利得要变成刀子杀人。
其中一个问他:“你做什么?”
萧绝忽然觉得,这些黑脸,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萧绝一拍大腿,是那个上回穿黑衣裳的,小公公的道侣。他人没来,却还派了一堆人跟着。
又一个道:“怪可疑的,直接掐死吧。”
大白日里,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萧绝觉得脖子一凉。
定国公府里,正巧用过午饭。
许观尘想了想,方才回来的时候,并不见府里还有其他人在,实在不像是柴伯从远房挑了孩子来。
只是他也不愿意怀疑柴伯,便想着要问他两句。
柴伯见他要说话,抢在他之前,道:“公爷要看人,也不急在这一时。才用过饭,等会儿还要吃药,歇一会儿再说罢。”
许观尘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点了点头:“好。”
柴伯又道:“公爷的房间前几日就收拾出来了,帐子被褥都换过新的,香也是新的。”
他还是不做多想,垂眸道:“谢谢柴伯。”
回了房,才知道师父与飞扬都住在离得很远的院子里。许观尘忽有些头疼,抱着靠枕,坐在榻上扶着额头出神。
柴伯还陪着他,许观尘抬眼见他,想起前几日与他吵架,便想着说两句软和话,与他讲讲和。
只是话还没开口,柴伯站在门前,不知道看见了谁,忙迎了上去。
柴伯问道:“月丫头,药好了?”
许观尘也没在意,还是出神。
柴伯将药碗连同蜜饯一起放在案上:“公爷,趁热喝药吧。”
“好。”
许观尘回神,才看见柴伯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拘谨地双手相扣,见他看过来,连忙行了个万福。
柴伯见他看见了,便陪笑着道:“这是阿月丫头,前几日老奴去城外远房走一趟,正遇见她爹娘要把她卖给风月楼,见她可怜,就把她给带回来了。”
尚且摸不准柴伯的意思,许观尘心想,柴伯总不会老糊涂到这种地步,因此只是喝药,也不说话。
柴伯道:“算起来,公爷还算是月丫头的本家哥哥,公爷怀里抱着的枕头,也是她……”
话没说完,许观尘心思一沉,推说喝药不方便,就把枕头放下了。
说罢,他又看向许月:“国公府里做主的还是公爷,给公爷道个谢罢。”
许月想了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道:“谢谢公爷。”
“免了。”还余了半碗药,许观尘放下药碗,用帕子摁了摁唇角,“柴伯带你回来的,还是多谢谢柴伯吧。”
柴伯道:“老奴想着,公爷身边还缺一个……”
“不缺。”许观尘笑了笑,“身边不能再添人了,再添人,有人就要吃味了。”
柴伯沉下面色,轻声喝道:“公爷。”
“柴伯。”许观尘看着他,“我说是飞扬要吃味,他是小孩子心性,哄起来很麻烦的。”
再无他话,许观尘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药,将碗底药渣都喝干净,放下碗,抿了一个蜜饯在口里,下榻穿鞋。
柴伯问道:“公爷是不是睡一会儿?”
“我去看看飞扬。”许观尘拢了拢外裳,“他一个人住得那么远,我不放心。”
许观尘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柴伯,还是在我房间附近收拾个屋子出来,叫飞扬过来住吧。”
柴伯答道:“飞扬年纪小,又不懂得轻重,夜夜都来闹腾公爷,打扰公爷养病可怎么好?”
“那就别收拾了……”
“是。”
“让他直接来我房里住。”许观尘似是随口道,“若是我们飞扬在,一定要反驳说,他长大了,懂得轻重。其实在行宫时,他住的也不远,我的病,也养得好好的。”
柴伯咬咬牙,把许月打发下去,稍稍提高音量,喊了一句:“公爷。”
许观尘回头问道:“柴伯还有事?”
“公爷怎么就这么……听不进去话?”
“柴伯。”许观尘轻叹一声,快步上前,见许月已经走远了,关上门,回身对柴伯道,“你不该做这一出戏,硬塞一个女子给我,害了人家。”
“公爷好好待她,便不算是害她。”
许观尘半举起双手,无奈道:“我什么都没做。倒是柴伯就这么塞人给我,就不怕陛下恼火起来,诛国公府九族?”
“公爷可别诓我,师出无名,陛下拿什么罪名诛国公府九族?”柴伯深吸一口气,“公爷自去与陛下解释,就说喜欢女子了,不愿意了,陛下身边漂亮的讨欢心的少年如云,过一阵子,陛下也就忘了。”
“我……”许观尘气得眼眶微红,“柴伯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轻了一些,若是真闹出什么事情,他是皇帝,他要治谁,用得着什么名头?”
“这怎么……”
许观尘定定道:“柴伯常年在金陵管家,倒不会没有听过从前的五殿下的名声,旁的人说他什么,柴伯也不会不知道。就这么,柴伯还要硬塞个姑娘家给我?”
萧贽还是五殿下的时候,旁的人说他戾气重,是个瘟神,就算是现在,也有许多人这样说他。
见柴伯不语,许观尘便摆了摆手:“趁着柴伯想的事情还没成真,快把那姑娘打发走吧。”
柴伯嚅了嚅唇,终是没有反驳,应了一声“好”,又道:“公爷难得回来一趟,是不是去祠堂祭拜一回?”
“好。”
许观尘看看他,上前握住柴伯的手。柴伯从前在战场上行走,手上满是手茧与伤口。
他叹了口气,道:“柴伯,原本回来,也不全是为了挑人。前几日说话说重了,还想回来与您说说话的,弄成这样,我很难受。”
祠堂里,三列牌位,许观尘弯腰作揖。
柴伯点起三支香,递给他。
许观尘双手执着,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礼毕,柴伯接过香,安安稳稳地奉在铜制的香炉之中,却道:“公爷先别起来。”
许观尘疑惑,却在蒲团上跪好了。
柴伯奉好了香,从放置祭品的高供案上,双手捧下一个木匣子,他打开匣子,将里边用来包裹的红布解开,取出里边的东西。
这是丹书铁券,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封爵的时候,皇帝赏的。
“公爷。”
柴伯将丹书交给他,许观尘心道不妙,叹了口气,心想该受的且受着,于是双手接过。柴伯却又把着他的手,要他将东西举过头顶。
“在国公府里,公爷是公爷,我是奴才。现下在祠堂里,只论辈分,不论身份,哥儿是小辈,我是长辈,陛下再厉害,也管不到别人家祠堂里来。”
柴伯缓缓道:“如今当着定国公府历代先祖的面儿,当着公爷的父亲兄长,哥儿实话跟我说,这个断袖的毛病,到底能不能改了?”
那丹书是铁铸的,又大又沉,许观尘不敢叫它掉下来,因此只是很艰难地举着。
许观尘咬牙,脊背挺直,身形单薄,轻声道:“我改不了。”
柴伯反身拿了软鞭来,那是定国公府的家法,用油浸透了,软却韧。“啪”的一下,打在许观尘身旁的地上,打得很响。
柴伯厉声喝道:“我问哥儿,这断袖的毛病,能不能改了!”
第39章 我没做错
面前有祖宗先人看着,头顶是丹书铁券压着,身边的鞭子挥得呼呼地响。
宗法家法压着,更何况还是在祠堂里。许观尘又固执,有点儿迂,此时不能动,也不想动,若是动了,若是求饶,那就算是认错儿了。
他打定主意,要跪就跪,挨打就挨,索性捱过这一阵就好了。
因此,他也不开口,就是跪着。
柴伯恨铁不成钢道:“近年来金陵城里大半公子哥儿好男风,我信哥儿心中还记挂着国公府,不会与他们一样胡闹。谁知道、谁知道哥儿直接与……搅和在一处了?”
他一拱手,对着定国公府列位祖先道:“哥儿没有其他长辈,今日当着列位祖宗的面儿,老奴斗胆,劝他改了这毛病。若是泉下怪罪,我百年之后,自当领罚。”
许观尘举着丹书,跪在地上,实在是举不动了,脑袋也嗡嗡地响。低着头,身形单薄,支持不住,晃了一晃。
“哥儿也别急着倒。”柴伯道,“前几日我问过玉清子道长了,他说哥儿的病,跪一个时辰,不妨事。”
鞭子狠狠地抽在地上,扬起地面上的细小灰尘,扑着迷了许观尘的眼。
柴伯再问了他一遍:“断袖的毛病,能不能改?”
“我改不了。”许观尘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却坚定,“祖宗面前,我不敢妄动。柴伯既是觉着我有错要改,想打我一顿出出气,我且受着就是。”
原本那鞭子,柴伯拿着,只往地上抽,连许观尘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如今他这样说,柴伯怒道:“哥儿就是觉得自己没做错了?”
许观尘抿了抿唇角:“我没错。”
——我没有为了自己,不顾定国公府,我为定国公府谋算好了,还有十来年的时候,让定国公府重新立稳。
——与萧贽之间,不是佞幸与屈辱。不靠他让定国公府站稳,也不靠他位极人臣。仅仅只是喜欢。
许观尘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改。”
听他这话,柴伯也恼了,原本怎么也打不到许观尘身上的鞭子挥了两下,一下打在他左边肩上,另一下打在了小腿上。
衣裳破了道口子,两道鲜红的血迹很快就洇出来。
很尖锐的疼痛,许观尘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晃了晃,左边肩膀半塌下去,手里举着的丹书也歪了半边。
他面色苍白,就连唇色也开始发白。咬着牙缓了一阵,又支撑着,端正地跪好了。
他大可以丢开丹书,跳起来斥责柴伯不懂得上下尊卑,但他是许观尘,他不会。
柴伯也是摸准了这一点,才会对他用这一招。
柴伯一时气急,用鞭子抽了他两下,其实心里也记挂着他的病,怕他撑不住。
原本见他半边身子都塌下去,忍不住要收回丹书,叫他起来,而后又看见他重新撑着,跪得端正,固执不改,叫他起来的心思,也都没了。
还要再挥鞭子时,外边仆从叩门道:“柴爷,端王府的小王爷递帖子来,要见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