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关大盗
仇牧颔首,认真地道:“你这个倒是说对了,可惜我只有‘神来之笔’,却从无‘用兵如神’,你我戮力同心,才是合璧。”
古骜笑道:“仇公子如此抬举在下,真是不敢当。”
仇牧伸手挠了挠头,忽道:“……其实……若不是表叔从上京来信,我还未必能想起,该做这副《破戎图》。”
古骜引着仇牧在庭院中小亭中坐下,侍者端上美酒佳肴,古骜问道:“喔?原来此图还有一段故事?”
仇牧心有戚戚焉地道:“是啊,我原本闷在北军营中,日也惶惶,夜亦不安。思及愧对先祖,无颜见世人,最后连青梅竹马的友人也失去……你说,我是不是伤心难以自抑?”
古骜见仇牧面上有痴气,不禁叹道:“……这还真是……难为仇公子了。”
仇牧自顾自地道:“还是表叔知道我心,他来信对我说,既然忧思于五脏之内,几近具焚,何不若抒怀之于笔下?我这才明白醒悟,是啊!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我为何不能借此抒怀,传之于后世呢?”
古骜道:“……仇兄这个想法,倒是极好的。”
仇牧点头道:“正是如此,因此我第一幅便画了《摄政王落马图》。我将自己当日心中之忧愁、之困苦,之担忧,之矛盾,之紧张……全以画笔托付于图中了。落笔之后,我方发现,心中灵犀一动之间,果有所成……在下所有画作之中,以这幅为最佳,多亏表叔提醒,因此我已把那幅画遥赠予他,寄送至于上京。”
古骜心中一动,问道:“冒昧问一句,尊表叔身负何职?”
仇牧道:“御史。”
古骜又问道:“……那此事后来呢?”
仇牧道:“此画作完,我心中大石去了一块,实言相告,我与雍驰二人自小情同手足,此番不得已,致胸中积郁甚深……也正是因为积郁甚深,下笔才犹如神助。我今生,怕是再也画不出如此好的战图了。”
“那真是恭喜仇公子了!”
仇牧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叙道:“我心中也着实高兴,情谊这一关,在我心里,总算是过了。我胸中所闷,当日还有一事,那便是觉得对北地将士不起。其实要说家仇国恨,天下人莫我能及。我盼望着北地将士披甲还乡,雪耻报仇,收复那半壁山河!然我亦知,行军并非我之所长,因此我心中,寄望于汉王你……就有了这副《汉王征天水破戎图》。”说着,仇牧伸指轻敲着石案: “可惜……”
古骜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才寥寥画了几笔,就觉得画中意蕴,下笔时把握不及那副《落马图》。此中场面太过缤纷热烈,好似我自己幻想破戎的梦境。后来我细细忖度,出戎定是苍莽意,又有骁劲北风,才有壮士一去兮的豪情!今已深秋,马上入冬又是严寒,我只看见汉中郡各处在筹集粮草,却不曾见汉王你金戈铁马……无身临其境,便无感同身受,总觉得那笔下神韵,没有《摄政王落马图》形貌丰满,因此我暂时搁笔,准备随你一道征戎以后,再将画作完成。”
古骜道:“你说到征戎,我正有征戎之事,想与你相商。”
仇牧似乎还沉浸在他为自己勾勒的浪漫情怀里,半晌没有回言,过了一会儿,仇牧运完了那股萧然之气,这才对古骜道:“不知汉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问你,到时候北军,是随汉中军一齐出天水罢?”
仇牧道:“这个自然。”
古骜道:“那你可曾想过,粮草供应一等,该如何办呢?”
仇牧一时失语:“这个……”
古骜见仇牧并没有打算,便道:“日后汉中黔中出粮,供抗戎之军使用,可仇兄想必也知,这北上抗戎,粮草,可是一个无底洞啊……目下,我准备以屯田戍边,若是仇兄有意,便让北军与汉中军一道屯田,你看如何?”
仇牧道:“这些我都不懂,你既然觉得这样好,那便这样。只要能抗戎,仇某莫不遵从。”
古骜道:“若是一道屯田,这屯田分地,收缴粮草,共同分配一等,我与你,还有虞太守、怀公子四人,便该总领起来,北军也该由我们统一调度。”
仇牧道:“你这方法极好,便依你之意。”说罢仇牧又想了想,道:“你也去过北地,你在渔阳郡,和典兄二人还在军营中住过许久,北军弟兄们都认识,我但开了口,他们定会听汉王号令。莫要忧心,你只管去做便是,我信得过你。”
古骜道:“仇公子真乃豪杰。”
仇牧苦笑:“因为我人在中原,致渔阳郡失了北地,我知道天下人都轻我不通军务。今日我既痛定思痛,便不该拖泥带水。”
古骜击掌道:“好!仇公子雅量,我与你戮力抗戎,今日不如以酒为盟。”
仇牧同举杯:“我与汉王饮。”
————
萧瑟秋风今又在,朝堂上几番风云,换了攻守之势。
耀阳当空,秋高云淡,南飞雁不回,望断回雁峰。
雍驰在皇城门前勒住了马,仰头看着碧穹,心有所思。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空有一番凌云志,却总是被宵小之人处处阻挠,便比如今日在朝堂之上。
心中纷繁,雍驰抿了嘴角,“走!”
“驾——”
“驾——”
在一众虎贲将领的簇拥下,乌骓扬蹄,尘土四起,驰回了雍府。
几位跟随摄政王已久的旧僚互相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担忧。
雍驰自从汉中回京,便仿佛失了从前那猎人般敏锐的嗅觉,与那信手拈来、算无遗策的筹谋。这次朝廷上,竟然反被人先手一击。
原来,这几日皇城之内风起云涌……晋王之事尚未平息,风波犹在,朝廷上那些默不发声老臣,倏然发难,以御史诸人为首,暗示摄政王为一己之私,暗结戎人,致寒门执了抗戎牛耳,滑天下之大稽——而之前摄政王为世家披甲征战,平定江衢之乱的时候,却并不见他们说什么话;如今不过败了一次,已然落井下石。
诸虎贲心中犹为不忿,特别是今日朝堂上有人气势汹汹,言语之间激扬慷慨,好似雍驰早已功不抵罪,该削其王爵了。
雍驰在旁,冷眼看着那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不发一语,仿佛在沉思;而站在一旁的雍相亦闭目假寐,仿佛这些争吵与他一无相干。
几位与雍驰亲近的官员出列以禀,又哪里说得过御史诸人巧舌如簧?倒是雍驰亲自上前一步,奏道:“四海纷纷,臣以一人之力,扛九州之乱,方是时,晋赵之乱叠起,江衢蠢蠢欲动,戎人虎视于北,吕谋忠内乱于廷,天下为之震动,社稷只怕由此倾覆,若不是臣决断之力,诛乱吕,定江衢,和戎人,哪有今日诸位腐儒酸士在朝廷大放厥词以误国哉?”
雍驰先言己功,又道:
“臣深知身负一国之重托,因此慎之又慎,臣不怕今日口舌非难,功过但由后世评说!但凡军旅之人,皆知戎人兵强,臣不敢以庙堂之重为儿戏,如今戎人损兵折戟于北,臣帅虎贲守天子国门于南,此策以静制动。有人狼子野心,妄令虎贲奋武主动出击北地,令戎人以逸待劳,亲者痛仇者快,不知心安何处。”
雍驰再言御史不懂军务,不知自己深谋远虑,看似为国,实则误国。
雍驰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