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关大盗
也许筵席终将散去,人世间没有完满。
怀歆带着典小男上了马车,等典小男睡去的时候,寥落再一次将自己侵蚀。
听着典小男的呼噜声,怀歆闭上了眼睛,任凭北风从车窗漏入,撩动了自己鬓角的发。
第154章
北地暂且安宁的时候,居于上京之中的雍驰却有些焦头烂额。这日下了朝,雍驰带着几位心腹虎贲将领至家中夜宴,楚氏心知丈夫心情不佳,却也只能更妥帖地料理内宅中一切事,多温柔劝解而已,并无法与雍驰消愁分毫。
宴至酣时,虎贲诸人心中怨气,借着酒意渐渐流露。其中,抨击朝中奸佞者有、骂五王者有、甚至有人隐隐怨起雍相来。
雍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只抬起袖子喝酒,并不开口,任由人说。
宴会一开始还严肃,后来随着气氛勃发,便开始吵吵闹闹,雍驰也有些醉了,他一个人坐在上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兼又想到朝廷里那些唇枪舌战,心中越发恨闷起来。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喝酒呢?
他本该站在渔阳城上,手中提着古骜血淋淋的头了!结果被人从战场上生生地叫了回来,跟一群酸腐臭儒争口舌之利……
就这么几日的时间,汉中的粮道修复了,粮食又源源不断地从汉中运出支持北地。一次绝好的机会就这么被错过。
本打算杀了古骜,以仇牧之名,威逼利诱地整合北军,便可外御戎人,内安社稷。
可既然要成事,就该有大手笔,敢作为,京畿中许多世家也是支持自己的。毕竟若是‘五王与汉王共分天下’,第一个受损的便是他们。
可没想到廖勇那个老儿,居然在江衢就遥遥发声,甚至令山云书院院首简璞,致信四海书院学子,说什么自己‘外结戎人,内辱幼帝。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丧权辱国,专做那亲痛仇快之事。’然后又翻出了自己与小皇帝从前的许多龃龉,说:“可怜圣上独居幽宫,侧伺虎狼之臣,不敢语朝廷之事。”
这也便罢了,五王所部兵甲闻风而动,立即虎视京城,那个坐在龙椅上没用的,居然还以为五王为自己伸义,忙地写了圣旨急送渔阳。
今日在大殿上看到了他,他居然还在五王朝中喉舌之辈的夸耀奉承下,仿若得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雍驰只感到胸腔中一口血闷在其中,耳边尽是虎贲与奋武两军的武将,与五王之文臣吵得不可开交的声音……
雍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筵席中亦歪歪倒倒,少有人注意他的离开。
出了内堂,雍驰顺着门廊走到了一间深院处,门前全是兵甲森然成列。守卫之人见是雍驰,忙退了一步,让开一条道路,雍驰往里面走去,侍者从怀中掏出钥匙,启了门锁。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里面一床旧榻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听闻了声响,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冲到雍驰身前,道:“既然朝廷已经免了我的罪,你就把我放出去罢……”
雍驰看了有些消瘦的仇牧一眼,笑了一声,忽然抬腿一脚,便把仇牧踢了个翻。仇牧滚在地上,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
脚步声近,仇牧抬起脸,烛光这才清晰地照耀出他面容,雍驰注意到仇牧脸上的青紫。
好像是自己上一次打的。雍驰想。
扯住仇牧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仿佛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暴力,仇牧缩起肩膀,瑟缩地发起抖来,然后用哀求般地声音说道:“……不、不要打我。”
雍驰抬手就扇了仇牧一巴掌。
雍驰一开口,仇牧便闻到了扑面的酒意。
“你还不明白么?他们骗了你,故意让你来接粮草……要谋你的渔阳郡呢……”
仇牧一听渔阳二字,不由得哭出声来:“……你、你胡说……你若是放我回去,他们定不会夺我渔阳。我不过是想来见你,你就这样对我?”
雍驰伸手扯住仇牧的头发,拉近了自己,面露狰狞地道:“是呀,我这样对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雍驰恶狠狠地瞪着仇牧,仇牧见雍驰离自己如此近,连前胸都几乎贴在了一处,两人就这么对着站了半晌。仇牧这几日被关得精神有些恍惚,早就破罐子破摔,这时便鬼迷心窍地凑近前去,亲了雍驰一下。
雍驰被亲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地仍然看着仇牧,仇牧也望着雍驰,他只感觉面前那湿润唇间残余的韵味,仿佛久久驻留在心中,怎么也无法消散。
待仇牧再要上前再亲一次的时候,雍驰冷笑了一声:“就这么点出息。”
话音未落,仇牧已经惨叫了一声,脑袋磕上了背后的墙。
颈项被卡住了,就在仇牧死死地闭着眼睛等待着惩戒之时,忽然掌心一痛,有什么温热湿滑从体内喷涌而出,仇牧睁大了眼睛:“啊——啊——啊——”他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看到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能作画的手——被雍驰随身的剑钉在了墙上。
“啊——啊——”仇牧张着嘴,面上出现了极恐怖的表情。
雍驰却甩了甩自己袖口沾上的血,笑道:“刚才贴着你那么近,不过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来抢我腰间的剑。若是抢了,你就能有一线回渔阳的希望,我也能顺理成章地杀了你。”说着他靠近仇牧,低声道:“不过你真让我作呕。”
仇牧睁着眼,双目流出泪来:“……小……小驰,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雍驰看了仇牧一眼,道:“……说到这双手,你好像忘记了,你是不是画了什么不该画的东西,嗯?”
仇牧泪流满面:“……小驰,小驰。”
‘小驰’二字的称呼,似乎唤起了雍驰年少时候的记忆。
“对了……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和你交好么?”
仇牧止不住地流泪,想用另一只手把钉在墙里的剑拔下来,却徒然无功。血越流越多,雍驰仿若陷入往事般地道:“……因为你那时对我好。那时,多数世家嫡子,都对我不好,我不过是雍家族子,你却是手握北军的仇太守的嫡长。”
仇牧又呜呜地哭了出来:“小驰……小驰……帮我把剑拔出来罢,求求你了。”
雍驰不为所动地看着仇牧:“……知道么?那时,我是真看重你。”
仇牧两手一齐用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这才把剑从墙中拔出来一半,剑上沾的全是血。
雍驰道:“……可是后来,雍相注意到了我,对我很好,让我也进入了你们那个圈子,我便开始越来越疏远你,你看不出来么?哪怕偶尔与你亲近,也不过是为了借你扬名。”
“小驰……小驰……求求你,帮我、帮我。”
“啊,对了,除了借你扬名,那时,我也看中你父亲手中的北军。”
“……啊……啊……”仇牧一边叫着,一边用左手一寸一寸地拔剑,每拔出来一寸,血就涌出来一分。
雍驰道:“可后来……我又当上了虎贲统帅,北军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我问你,你对我还有什么用?恩?到了彼时,你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罢了。我与你说话,提点你上进,是看在你这么多年追随我的份上,你该感恩戴德才是……”说着雍驰忽起一脚踢上仇牧的腹部,仇牧呜咽一声,那手上的伤口被拉扯得更大了,雍驰吼道:“……可没想到你竟然背叛我?!”
仇牧终于一把拉出了那把剑,剑哐当一声掉落,仇牧也随即便捂住手掌滚到了地上。他像一个婴儿一般蜷缩起了身体,先是哭着,过了许久方止住了眼泪,然后抬起头,声音仍有些不稳地道:“这么说……你从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了?”
雍驰冷笑了一声:“你到现在还说什么真假?”
仇牧咬了咬牙,颤抖地问道:“……我从小就对你百般迁就,你难道从不曾念一点旧情?”
“呵呵……旧情。”雍驰笑了起来:“若我念过去的情分,以前住在我娘屋子对门的,还有另几个雍家族子,到如今也没有入仕,不过是打发到庄子上管粮产罢了。我若是念过去的情分,我有今日么?人,总要向高处走啊……”
仇牧凄然道:“……那你现在想干什么?你要往高处走,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再往高处走……可就是……可就是……”
雍驰在仇牧身旁,半蹲下身子,忽然手起刀落,仇牧那只不断流血的手掌,竟被生生地砍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仇牧惨叫了一声,倒头昏了过去。
雍驰一甩剑血,还剑入鞘,又抽出手帕,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看着一动不动的仇牧,雍驰轻声道:“你说得不错,那的确是我想要的。可那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便是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古骜,碎尸万段。”
雍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的了。
夜里风起,三更时雍驰在书房宿醉惊醒,心口凉了大半。
然后有人禀告他说,仇牧疯了。
第155章 (捉虫)
原来这日楚氏见雍驰夜宴同僚,便一直在旁边的厢房等着,想若是雍驰喝多醉了,她好扶着他去休息。听人报说雍驰往仇牧院子去的时候,楚氏忙急急地跟了过去,走到门口贴着门,她就听见了仇牧的惨叫声。里面在发生了什么,楚氏心里立即明白了。
止住了脚步,楚氏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候着雍驰。
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心腹,悄声进言道:“夫人,王爷怕是醉了,下手没个轻重,您不进去劝劝?”
楚氏站在门边冷笑了一声:“劝?你要我劝什么?王爷率部征汉中时,本来万事都顺利,就差一点儿就能荡平天下了,要不是这个仇牧窝里反,王爷能被那群狗贼子擒去?只怕天下早就安定了,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糟心事!那个没良心的,亏得王爷每年过节都嘱咐我说:‘给牧弟的礼独一份,我与他情谊不同,要更贵重才是’。到今日这么个地步,他良心是被狗吃了,还画那什么劳什子画,捅王爷心窝子。王爷不去打他,我还想打他呢!由着王爷去!”
那心腹见楚氏如此说,忙道:“是,是,夫人是最体贴王爷的,老奴说错了话。家里都知道王爷一心为社稷,只是怕传到外面去,那些嚼舌根的又要说王爷的坏话了。”
楚氏拿出帕子抹泪道:“可不是么?王爷的心,只有我们知道,天下人都当王爷是专横跋扈的权臣,但我陪着王爷日日夜夜,怎么不知道王爷万事都是为世家、为社稷筹谋,再没有比王爷更尽心尽力的了,可怜众口铄金、积损销骨。”
那心腹也叹息:“王爷心里打算的都是好的,奈何四海士人却看不出。”
楚氏止住了泪,道:“他们知道什么是朝廷大事?就是不安好心地只管捣乱。”
里面传来仇牧的惨叫声,那心腹听着汗毛竖了起来,抽了口气,又劝道:“夫人,您还是进去看看罢?”
楚氏摇了摇头:“我进去像什么样子。”
那心腹道:“那您找人进去看看罢?适才王爷进去的时候,我瞧模样,真是醉了。”
楚氏道:“醉了就醉了。不醉的时候,他还顾忌着往日的情分,依我看,凡是窝里反的,就该教训,否则王爷手下那么多人,没有威可不行。若换做是我,早叫他身首异处了,还在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唉……夫人说得是啊。”
过了一会儿,雍驰面无表情地推门走出来了。楚氏忙搀扶了上去,柔声道:“妾身扶爷去歇息罢。”
雍驰没有说话,楚氏看着雍驰在月光下有些青白的面色,心中越发疼惜起来。
“小心脚下……爷仔细着,慢些。”
雍驰看了楚氏一眼,忽道:“……你是不是瘦了?”
楚氏一听,被触动心事般落下泪来,哭道:“妾瘦了一点算什么,只要爷好好的,妾就是万死也甘愿。”
扶着雍驰回屋躺下了,楚氏忙张罗着给雍驰洗脸擦身。知道雍驰自从汉中回来后,浅眠易惊醒,不愿有人伺候在侧,楚氏只好斜靠在床边,看着雍驰睡了一会子,又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为他拉好被角,这才叹了口气出了房间。
雍驰夜里醒来,夜间种种这才一股脑地涌入了脑海。
分不清梦境还是真实,直到外面有人报说“疯了”的时候,雍驰这才甩了甩头,清醒了过来。
疯了……就疯了罢。
雍驰想道。
疯了的仇牧,也许就不会让自己那么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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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送走了怀歆,古骜与虞君樊说起刘之山探戎都的事来,田榕在一边笑道:“汉王,我可闲得久了,那件事究竟是如何,你拿个主意,我便去办。”
虞君樊道:“田先生请坐。”
古骜道:“这件事你听虞太守慢慢与你说。”
侍者端上茶水,三人坐定,虞君樊道:“据刘之山此行回来的人讲,五日前戎都发生了一件事。那跟着左贤王来征渔阳,被称作戎地四大将之一的那位,后来兵败逃回戎都了。正巧听说了典将军与戎公主的事,便寻典将军挑战,那日起了擂台,围观者甚众,那戎将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典将军刺了左腹,到现在还伤着呢。据说比试的时候,戎公主坐在观战台上,一直笑得前仰后合,后来还是侍女给搀回去的。”
古骜叹道:“……这么说,典不识在那边,也是艰难。”
虞君樊道:“不过那戎公主,倒是极宠信典将军。据说在公主府旁起了帐,戎公主夜夜都住在典将军帐中。还封典不识为左大将,把典将军带去的三千人马,也好好地养着。”
古骜沉吟片刻,道:“右贤王那边,还是没动静?”
虞君樊笑了笑:“据说右贤王当着众人的面,斥了十三部的几位首领,说他们出兵时机不对,做了南边中原朝廷的肉枪,被人一封信给骗耍了。气的那些首领跑去公主府,让戎公主评理呢。”
古骜道:“既然如此,左贤王也不用留了,把他的首级送去给戎公主,再带上我的话,说若是戎公主愿在戎地称王,本王愿为之驱策。”
田榕站起身来,道:“好,那我不日便启程,将汉王的答复送给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