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关大盗
“正是。”
“祝古兄马到成功,君樊在此,静候佳音。”
“多谢,那我先告辞了。”
虞君樊看着古骜远去的背影,静立了片刻,再一次继续前行了。汉中的冬日并非如北地那般冷冽,可那束开在怀中的梅花,却带给虞君樊一丝丝寒意。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古骜也在视域中消失了身影。
虞君樊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深深的内心中,最大之执念,莫过于继承父亲的遗志……古骜乃是一个寒门的才子,对于虞君樊来说,任何一个有望为父亲遗志添瓦加砖之人,自己都会倾心相待,更何况,古骜还是曾听出过自己断弦的知己呢……
古骜可用……虞君樊是如此对吕谋忠建言的,之所以劝吕谋忠用古骜,只因虞君樊觉得,汉中郡是能将古骜留住的地方。
至于如何用,虞君樊至今仍在慢慢观察忖度,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了吕谋忠,而是为了心中那个志向。
他关怀古骜,不动声色地帮助着古骜,因为他想看一看,这个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虞君樊的年少际遇,早令他的心性波澜不惊,他常常扪心自问,自己究竟能不能担当父亲托付的重任?得到的答案是,他现在根本无法大木独支……所以他必须依附于吕谋忠,在吕谋忠身边,他尽心为吕谋忠出谋划策……可若令他平心而论,吕谋忠是否又能担当起父亲的遗志?答案是也不行,若有一日天下有变,不仅仅是吕谋忠,吕谋忠的儿子吕德权,哪怕是自己,又何德何能,可挑起寒门大梁与天下世家亢?
他们,都没有如此的天资禀赋。
寒门,还是太弱了,虞君樊在心中叹息着……望着古骜离去的方向,虞君樊不禁想,自己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竭尽全力将寒门的有才之士聚集在汉中了……可今后,又能如何呢?
古骜上次在京城对他说,天下之关窍在于农,如果此番,古骜能真的能劝降那十万匪寇,那么古骜所建言,倒还有可行之处。否则,他也不过是个空有高论的治理之才罢了,不足以计大事。
这样的判断无关乎人格,无关乎个人好恶,只关乎是否能成功。
虞君樊自己深知,他与吕谋忠两人手中的兵甲钱粮,乃是天下寒门最后的希望,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对于古骜此人,他可以倾心相待,他可以倾囊相交,可是对于古骜之说,对于寒门之于天下之路如何走,他却还要再观。
拿着那束飘香的梅花,虞君樊翻身上马,提辔扬鞭,向表妹卢氏的院子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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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骜此番既然是作为吕谋忠的使者前去劝降,便不能再衣着上落了份,这日古骜取出自己仅有的一件锦衣穿了,又在外面披上了虞君樊相送的貂裘,这才跨上了马,带着虞家部曲一人,向出龙山行去。
行前,古骜将陈村学子都安顿在了郡丞叶雄关处,令他们跟着随着叶雄关协助郡务。当日,叶雄关一看古骜带了这许多不要官职、又有学问的青年寒门学子前来,不禁大笑道:“好小子,都放我这儿来了,你此行,就不带点些同行?”
古骜适前一个月,一路上游历汉中,多受叶雄关照料,早知他粗犷脾性,当下也笑道:“跟着我现在也用不着。”说着古骜又嘱咐陈村学子们:“弟兄们,都跟着叶郡丞学点治理的本事!”
“是,大哥我们知道了。”陈村学子们都答应着。
在汉中郡,做官要通过科举,做将要通过战功,可做吏却不用。叶雄关大略问了问年轻人读了哪些书,师从何人,发觉古骜带来的这些寒门子弟,学问扎实不说,倒还都没有外面有些学子一心想入世家致身的心态,顿时十分高兴,便对古骜道:“好,你放心,照顾这些小娃子的事,包在老哥哥身上!”
古骜笑道:“那就拜托了,他们从前在云山,是我的学生,现在出了云山,就是我的兄弟。如果他们在这儿做得有什么失当之处,还望叶老将军不避相告。”
“好说,好说。”
古骜临行前又嘱咐诸人道:“小事不决问陈江,大事不决,令人来问我。”
“是。”
“典不识如何了?”
“能下床了。”
“让他再休息休息罢,养好了伤再说。”
如此,古骜带着那虞家部曲一人,不久便来到了出龙山下。准备明日一早进山,夜里便就安营扎寨在山脚下。生了火,两人吃了带来的干粮,便铺了毯子就地裹着入睡了。黎明时分,古骜起来小解,仰头一望,却见月色渐淡,在此破晓时分,越发撩人……顺手在旁轻手轻脚地拿了水袋,古骜准备去旁边的水潭打些水……走着走着,却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眼前一片展开的密林中,晨曦的微光下,竟隐约见到有人声!古骜细细看去,却见那是一个灵动婀娜的身影,在林间的一片空旷处,正在舞刀……而在她舞刀空地不远处的树木上,拴着一匹高头大马。
古骜呼吸着黎明清冽的空气,静静地看了许久,幽谧中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古骜却浑然不知。一曲剑意舞毕,古骜不由得缓缓从林中走出,轻声吟赞道:“弯刀映烈马,明月照佳人。”
那女子的面容,在微朦的一丝曙光中逐渐明晰,此时月色还没有完全褪下,在日与月的交叠之时,显得越发动人心魄。只见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两只眼睛极为灵动,如空中的辰星,她闻言一惊,望着古骜道:“你是谁?”
古骜微笑:“赏月人。”
那女子似乎立即想到了“明月照佳人”的话,刹那间脸红了起来。可那羞恬不过是一瞬而过,她又忽然迅速朝古骜走来,出手拔刀便比上古骜的颈项,冷声道:“小郎君,你过来。”
这时那虞家部曲早发现了古骜取水,许久未归,便循路寻了来,那女子带着古骜没走了几步,便被虞家部曲赶上:“大人……”
古骜摆了摆手,笑道:“无妨。”
“可……”
古骜用眼神示意虞家部曲不要妄动,先佯装屈服,跟着这女子再说。
“走,你也跟着一起,少耍什么花样!”那女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虞家部曲。刀刃不离古骜颈项分寸。
“小娘子,你要带我去哪里?”古骜问道。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我带你去见我们当家!”
“是你们的小当家罢?你弟弟?”古骜问道,他从刚才开始,就发现这个女子衣着衣着刀马都不菲,既然是少女发髻,便该不是山上之人的爱妾,难道她便是‘回龙山’那故去的大当家之女么?
那女子见古骜识破了她的身份,不禁一愣:“你不许说话!”
进了山,不久便来到一处木质关隘处,里面守备的匪寇一见那女子,都拖着刀枪跑了出来,那女子将古骜往前一推。
“走!”
被众人架着入了山寨,古骜的到来引了山中匪众围观,古骜爬了无数条竹梯,终于来到寨中最高大的一处房内,那女子押着古骜,将坐在正中的少年一指,冷声道:“还不快见过当家?”
那少年却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侠!你怎么来了!?”
第80章
那女子在古骜身边,闻言亦是一愣,对那少年道:“我在山下看见的他,还以为是什么不轨之徒,就捉拿上来了!阿弟你认识他?”
那少年笑了起来,走到古骜身边道:“是啊!我认识他,就是他在巨鹿救了我!”
那女子这才又看了古骜一眼,忙撤了刀柄,脸上亦露出一丝歉然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侠,失敬。”
古骜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间,胸中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悄然失声……古骜此行没有带陈村学子同来,本就因断定此行之险,不愿令陈村众学子涉危。
在古骜之设想中,他定会匪兵被押入大营,作为太守吕谋忠的使者,亦定会被寨中几位掌事之人一道审问,然后趁此机会,他会问寨中掌事之人几句话:
“寨中还余多少粮?”
“若是官兵围山你们能坚持几日?”
“如今高官厚禄在前,你们为何不要?”
然后,若是寨中掌事人暴虐的,便不外乎直接把他投入囚牢,或者要把他杀掉。可杀掉就意味着宣战,而从古骜在寨外所看的防御工事来看,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开战;如果投入囚牢,自己便尚有活动之机,总之随机应变。
古骜思忖,这群匪徒能藏于深山如此之久,之前十年之中围剿数次都无功而返,其中掌事之人等,并非全是一群莽夫。此番涉险,古骜虽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他就如古往今来一切自信之人一般,自觉得得了上天的眷顾,命硬,对于最终会化危为安,总有些冥冥之中的深信不疑。
且古骜忖度,掌事人若通情达理,还会招待自己,然后召集部下商议之后,终会来问自己:“不是我等不愿出山,只是我们习惯了占山为王,出去了又能如何能做官兵呢?”这样的情况,古骜亦打算好了,此时就会拿着吕谋忠的委任状呈上,并详细谈一谈自己的筹划。
古骜带着杀身成仁的勇气,来到了这片陌生山野,原已准备舍生忘死,与人斗智斗勇一番。没想到出去打个水就遇见了‘佳人’,‘佳人’一个顺道便把自己押进了寨中,居然就遇见了‘小游侠’!
古骜一时间只得怔怔地道:“原来是你……”
少年哈哈一笑:“正是我,大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古骜叹了口气,实言相告道:“我早说了,我不是大侠。此番我来,乃是吕太守的使者。”
那少年闻言,脸色微微一僵;而适才站在一旁不断悄悄打量古骜的女子,闻言更是一抬刀刃,再一次将刀刃架在了古骜颈项之上。
那少年皱着眉头,绕着古骜走了一圈,道:“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是粗布衣衫,这次却穿得是锦衣,这么说,你果然是位官爷了?”
“我既是吕太守的使者,当家可愿意听我一言?”
那少年摸着下巴,冥思苦想地道:“大侠原来不是大侠,是位官爷;既然是位官爷,你怎么把狱卒全都杀了?这不合王法吧……”
古骜略一挑眉,看着少年道:“不恤民力,不体民情,如此狗官,人人皆可诛之。”
“这句话倒是说得敞亮……”那少年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女子比在古骜脖颈上的薄刃,忽然奇道:“……你功夫既那么好,怎么会受制于我姐姐?”
古骜道:“那件事乃我手下一员大将所为。”
那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来这儿,是想跟我说什么?”
古骜神色认真地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再救你一次。”
那少年挑眉:“再救我一次?”
古骜道:“不错。寨中还有多少粮?若是还有许多粮,你也不会出山去买粮了。若是开了春,官兵围住此山,寨中又能支持几日?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我却给你送来高官厚禄,难道不是救你么?”
那少年笑了起来:“你口气不像官爷,也不像大侠,倒像个说客。”
“救人于水火,为何不是大侠?”
那少年打量了古骜半晌,对那女子道:“姐姐,你把他放开吧。”
那女子斜睨了古骜一眼:“放开他,就不担心他不利于你?我不放!”
“隽娘说得对,小当家难道忘了,我出龙山,曾多次被汉中守军围困了么?你大伯二伯,可皆是因此而死!”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嘶哑的一声,忽然一众手握刀叉的匪兵,鱼贯入了木屋,刀剑白刃晃眼,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锋利尽皆指向了古骜。这时,其中走出了一个一个披着兽皮皮甲的中年男子,面色蜡黄,身材精瘦,面容之上刺了一个显眼的青字,一双细目中闪着精光。
那少年立即走了过去,面带恭敬地叫道:“二叔!你怎了来了?”
‘二叔’嗬嗬地冷笑了三声:“山下捉了官兵,小当家居然暗自审问,难道是怕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成?”
“你胡说,他就是我带进山寨来的,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你们要审,你们自己去捉啊!自己捉不到,怎么说起我来?”那女子此时也不将刀刃对准古骜了,而是还刀入鞘,跟那‘二叔’吵了起来。
“都闭嘴!”那少年斥道,那女子闻言抿了抿唇,气呼呼地偏过了头,那少年却露出了有些讨好的神色,对那‘二叔’道:“二叔,我没这个意思,您若是想审,您带过去审就是。”
‘二叔’闻言,这才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微一示意,众多虾兵蟹将便立即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古骜五花大绑了起来,这就要拖出门去。而那被称为‘二叔’的蜡黄脸中年人,则对少年道:“不用审了,一定是郡中的奸细!我这就召集众人,午时问斩!”说着他一指古骜的方向:“带走!”
古骜道:“二当家,你误会了!我也是穷人家长大,知道你们都是被官府逼良为寇!我此来,就是为了来救大家的,有了我身上这张太守之令,何愁不成良民?我怎么是奸细?!”
“来人!拉下去!”那蜡黄脸中年人根本不听古骜分辨,摆了摆手,古骜便被拖了下去。
被人推进一个幽暗的牢中,古骜抬眼一看,却见那位虞家部曲早坐在角落了。他一见古骜进来,便忙站起身走了过来,悄声对古骜道:“大人,怎么办?他们好像说,午后是要问斩……”
“……依你之意?”
那虞家部曲悄声道:“他们拿走了我的佩剑,但我怀中还有细刀与暗器,他们没见识过,不曾搜到……大人若想出去,开锁倒是不难,我亦能牵制住他们,马厩离此不远,只是后面就要靠大人自己了……”
古骜明白了虞家部曲的意思,如此这般出去,就算自己能全身而退,他估计也要留尸于此了,古骜想了想刚才的情形,轻声道:“还没到那个时候,我们再等一等。”
“大人,时定午后,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古骜安慰道:“无妨,稍待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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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昭毕恭毕敬地送走了“二叔”,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梅隽走上前来,粉面含怒地气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容让?我早与你说了,你被人捉住的时候,便是二叔千方百计地阻我去救你……”
梅昭微微一皱眉,在唇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拉着他姐姐来到了内室,这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不知,当时撺掇我下山买粮,可不也是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