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关大盗
古骜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本将知道了,你回去吧。”
其实古骜心中如何不晓,之前招降之出龙山匪寇,军心动摇是最大的,相反,招降的颍川守军、路上收容的新参军的部属,但凡来了汉中,倒都十分忠心,这与秉性有关,也与不再有退路有关。古骜思忖着,看来日后,不能再如此偏倚出龙山之匪部了。
刚歇下来没多久,古骜便看见梅隽匆匆地赶来了,她未梳云鬓,粉黛未施,只穿了一件单衣,拉住古骜便道:“你怎么把昭儿给抓了?”
古骜手头尚有许多军务要理,便道:“你先回去,我晚上向你解释。”
梅隽皱了眉头,道:“晚上?你现在就与我说个明白!”
古骜看了她半晌,道:“他违了军法。”
“违了什么军法?”
古骜叹了口气,带着梅隽来到一个僻静处,这才道:“他私放了逃兵回出龙山。”
“我当是什么事……”梅隽抽了口气,“你就为了这个,押着我弟弟?”
古骜道:“违了军法,定然是要处置的。”
“处置?他是你小舅子啊,你处置他?呵……”梅隽倒竖了横眉,“我们姐弟为你流血流汗,我还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就这样对我们?”
古骜道:“法不避亲,军法也是法。”
梅隽冷笑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古骜追上几步前去,抓住了梅隽的手腕:“隽儿!”
梅隽冷冽了神色,剔了古骜一眼:“我问你,你腰上的腰带,是哪儿来的?”
“一位挚友相赠,怎么了?”
梅隽露出一抹嘲弄的戏谑,终于甩开了古骜的羁绊,“道貌岸然!”
妻子的身影远去了,古骜也气她不识大体,从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继续去处理手头上的军务。这时候正巧有人来报,道虞太守来访。古骜进屋的时候,虞君樊正在品茶。
看见古骜脸上的疲惫,虞君樊放下茶盏微微一怔,道:“古兄,怎么了?”
古骜在虞君樊对面坐下,摇了摇头,没有回言,却苦笑道:“虞兄此来,又是为何?”
虞君樊道:“我马上回黔中了,夫人病重,我回去看她,来与你告别。”
“你快去罢。”古骜道,“祝尊夫人早日康复。”
“多谢古兄吉言。”说着,虞君樊又打量着古骜,轻声道:“古兄,还好?”
古骜看了一眼虞君樊,沉默了下来。也不知为何,原来古骜无论遇何困难,总能毫无遮掩地言于虞君樊,可今日之事,古骜却一点也不想说,只道:“也没什么……”
虞君樊察言观色,亦及来时听闻风声,便安慰道:“书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世上最难理的,可不就是家事国事?”
古骜抬起眼:“法不外人情,法贵不阿,虞兄赞成哪个?”
虞君樊又取了茶盏满上清茶,吹了吹盏中温热,递到古骜眼前,微笑:“喝些茶。”
古骜接在手中,虞君樊轻声道:“古兄怎么看。”
古骜喝了茶,看着冒出热气的茶盏:“不罚他,我如何向三军交代?”
虞君樊不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个人,都有个人的想法。”
“……”
“古兄为何不好好跟他谈谈,晓之以利害,令其做罪己书,此事便揭过。”
虞君樊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古骜,古骜感到自己烦躁的心绪在一股力量下渐渐平复,古骜抽了口气,有些难受地道:“许是我刚知晓老师故去,心神大震,愧疚自责,一时间失了分寸。”
虞君樊温柔地看着古骜,点了点头:“嗯。”
古骜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门外却忽然响起脚步声,有人来报道:“军统大人,不好了!夫人带着副军统,走了!”
古骜倏然站起身:“走了?走哪里去了?”
“朝西边去了……”
“还不快派人去追?”
感到腕部的触感,古骜低下头,却见虞君樊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虞君樊看着古骜的眼睛:“古兄,你得自己去追。”说着,虞君樊又问那传信者道:“古夫人走的时候,带了孩子么?”
“夫人没带孩子,倒是带走了一个仆役。”
虞君樊的目光再次望向古骜,轻轻地道:“抱着孩子去,母亲总是眷恋孩子的。”
古骜咬牙道:“把疆儿给我抱过来!”
第97章
原来从古骜身边离开不久,梅隽便寻至关押梅昭所在的房舍。她道:“我就进去看看,说几句话。”守卫知她身份,也不敢阻拦,便放她进去了。梅隽一进门,就看见梅昭落蹋地闭目靠坐在角落,面色黯淡,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摇了摇弟弟的肩膀:“昭儿,是姐姐呀!”
梅昭这才惊醒般地睁开眼:“姐姐,你怎么来了?”
梅隽有些焦急地道:“他怎么把你捉了?”
梅昭苦笑:“不就是我放了一个千夫长回出龙山么。”
梅隽道:“他说你犯了军法,是么?”
梅昭点点头:“是。”
“那军法里怎样说,怎么处置你?”
梅昭道:“还不知怎么处置我呢,但军法里私放逃兵就是一个死字。”
“什么?”梅隽压低了声音,“他敢?”
“我不知道了,”梅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的心大着呢,我原本以为,出龙山七万精兵,他做兵统,安心于郡内,与姐姐你一道白头偕老,一点不是难事。可原来我错了,他想……”说到这里,梅昭亦不知不觉低了声音:“……他想争天下呢。”
梅隽道:“……就凭这么点兵马?……这哪里是我们能肖想的?他真这么打算?”
梅昭道:“我看就是呢。当初我继承父业,不过是愿我父亲那些老弟兄能吃上饭,出山成良民便好。如今汉中这些守军,已被朝廷宣布为逆军,也不是良民了。”
梅隽微微皱了眉头:“不能由着他这么胡闹……”
梅昭道:“可又有什么办法?他如今是吕太守的义子,又和郡城里那些大人物亲近,还挂着兵统之职。上次班师回来的时候,我不过在商议之中说了几句话,那些掌事的便群起而攻之。我也知道这不行了,能放走一些是一些,别让人跟着我们一道死了。”
梅隽有些愧疚地道:“当初我哪里想到如今,那时候我只以为只要二叔三叔他们不在,出龙山还不是我们一家人说的算?哪里料到有今日……”说着,梅隽又忆起自己当初少女情怀,倾心于古骜的那段时候……自己对他多容让啊,多顺从啊,几乎抛弃了脾性,丢失了原本恣意的自己,可换来了什么?
梅隽轻轻地道:“是姐姐不好,姐姐苦了你了。”
梅昭见梅隽神色有异,有些担忧地握住了梅隽的手,道:“姐姐,你莫急,你打算怎样?”
梅隽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向他讨个公道,我带兵去把他围了。”
梅昭道:“姐姐,你别啊!这些年他弄了许多外来人安插在军中,军心已经在他那边了,怕是不能成。”
“你别管我,我这就去。待会儿来救你。”
“姐姐,姐姐!”梅昭压低声音,小声地呼唤着。梅隽却径自走出了房舍,她回到屋里,再次穿好了戎装,提着刀就准备去军营寻旧部,那仆役却挡在门口道:“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去?”
“你让开!”
那仆役跪了下来,有些可怜地抓住了梅隽的衣角:“我知道小娘子你听我这么说,怕是又要打我了。可我还是得说,小娘子你不能去啊,适才我听人讲,那个被小当家放回出龙山的千人长,又给人劝回来了……如今这军心,再不是咱们在山寨那时候了,我认识的许多人,早不想做匪了,现下心里,都装着那些郡里来的官儿,给他们灌的升官发财的迷魂汤哩。小娘子你这一去,可不是以卵击石?”
梅隽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那仆役道:“小娘子是不是过不下去了?”
梅隽不言,那仆役道:“过不下去了,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梅隽一脚将那仆役踹了个翻,提着刀就去了梅昭那里,入了房舍,她拽起梅昭就道:“你知道嘛,你放走的那一千人,倒是又给他劝回来了,你说怎么办,姐姐听你的!”
梅昭闻言睁大了眼睛,“怎么……又回来了?”
梅隽道:“唉!就是又回来了,你快拿个主意,我听你的。”
梅昭如失去了力气般摊坐在了地上:“……算了,算了,他厉害,我不与他争了……放走的,都能再寻回来……哎,这些部卒,他们想跟谁,就跟谁罢……我不管了。”
梅隽道:“可他还要罚你,怎么办?”
梅昭道:“能怎么办?他总不能真杀了我吧?等着,看他怎么处置……”
梅隽道:“可姐姐咽不下这口气,不如我们俩走了吧。”
“……走?”
梅隽点了点头:“远走高飞。”
梅昭沉默了下来,半晌,他道:“……也好,如此这番,我也仁至义尽了,也算报答了他当初两番相救之恩。”
梅隽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儿把马牵到附近,你跟守门的说,你要小解。我适才见他们看守不严,都给你留了情面,好跑得很。”
梅昭点了点头,握住梅隽的手:“……姐姐,你真的想好了?他是你夫君。”
梅隽知道要离开古骜,感觉肩头似乎卸下了重担般,神色又恢复了之前飒爽的勃勃生气。见弟弟问她,梅隽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错嫁了。”
“那日后……日后怎么办,我们去哪里?”梅昭问道。
梅隽道:“你不是一直想做游侠么?姐姐陪着你去做游侠。身边有个仆役,我也是近日才知,他家是开商铺的,我们先去他那里落脚。”
梅昭听见‘游侠’两个字,眼睛亮了一亮,这才笑了出来:“好。”
梅隽回了房间,将古骜送给他的短剑挂在了房舍内,她叫来那仆役,那仆役胸前还印着她之前踹上的那一脚鞋底印子,一听她招唤,便一路小跑着来到梅隽面前。
梅隽道:“帮我写封信。”
那仆役点了点头,立即研了墨,梅隽想了一想,道:“就写,‘今日一别,望君珍重’罢。”
“就写这些?”
“就写这些。”
“把疆儿抱过来我看看……”
那仆役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娘子此行,要带小少爷么?”
梅隽叹了口气,面色有些犹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那仆役道:“若是带上小少爷,怕是走不了。”
梅隽不语。
那仆役道:“有志者没有不在乎子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