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更木更
月清派的仙袍是一水的湖绿色,唯独嵇清柏只穿雾霾蓝,这颜色其实极挑人,一个弄不好就没了仙风道骨的气韵,不过在长生看来,大片湖绿色才真是土里吧唧的,唯有他师父一枝独秀,气质出尘,玉骨冰心。
嵇清柏性子冷清,真正是一朵绝顶峰上的高岭之花,见到长生才有些笑意,淡淡道:“回来了。”
长生也笑了,他跑到自己师父身边,殷勤道:“我最近制了几副药,这次去松伶可以带着。”
久病成医,长生在修道上没什么天赋,却习得了一好医术,不论制药还是用毒在月清派都是数一数二的,就连派的药师都比不上。
“你也不要太辛苦。”嵇清柏说,“松伶虽危险,为师也能护你周全。”
长生:“我知道师父修为高深,不惧妖魔,但我也不想拖师父的后腿。”
嵇清柏皱了皱眉,他脸上极少有表情,五官清濯,柳叶眸生得有股子禅意,长睫掩着看人时,不悲不喜,不怒不嗔。
“为师带着你不觉得拖后腿。”嵇清柏认真道,他伸出,揉了揉长生的头顶,“你是个好孩子。”
绝顶峰上的日子过的不紧不慢,长生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与嵇清柏一块儿下山去。
清晨露重,不少师兄师姐们来送行,嵇清柏因为性格关系,倒是少有人亲近。
长生与众人作别,跟在嵇清柏身后,走出山门,嵇清柏便招来了剑,抱着徒弟御剑下山。
山下有备好的马,嵇清柏选了两匹,扶着长生上去。
“我自己能行。”长生总觉得嵇清柏有些保护过头了,无奈道,“师父才是,别因顾虑我,展不开脚。”
嵇清柏翻身上马,淡淡道:“还没碰着妖魔,不碍事。”
两人策马奔了一天,傍晚才到松伶附近的驿站休憩。客栈人不多,前头有个茶棚,长生坐下,给嵇清柏烫干净茶杯。
结果才歇下没多久,就有两个散修提着剑走了进来。
嵇清柏眼都不错,长生却有些好奇,偷摸听着两人说话。
“那镇子明显不对。”其一人长着张马脸,说道,“谁知道里面那些人到底是死是活。”
另一个面露纠结,道:“那也不能随便绑了个小孩儿在那儿……太过残忍。”
“那小孩儿也不是人。”马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武修干的事儿,我们还是不要参合的好。”
长生有些忍不住,凑上前主动搭话:“请问二位刚从松伶回来吗?”
马脸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湖绿色的清月袍心里就有了些数,拱了拱,客气道:“正是,这位少修是清月派的吧?”
长生回了一礼:“我们正要去松伶办事,想向二位打听打听。”
马脸忙说道:“打听算不上,我们就是路过,那地方……”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嵇清柏,斟酌道,“在下建议二位慎行,怕是不太妙啊。”
长生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嵇清柏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吃茶,似乎对谁说话都不感兴,他喝完了两杯茶,留下铜板,起身道:“走吧。”
长生朝那两个散修一拱,追着嵇清柏的背影出了茶棚。
嵇清柏没说要去哪儿,长生也不好问,两人的马跑了一天脚程甚是疲累,响鼻都打得比平时要粗重,等到了松伶镇口时,马儿怎么催都不肯往前走了。
长生闻到了风里的血腥味。
嵇清柏下马,长生跟着,见师父要阻止,长生摇了摇头:“我带着‘迷梦’,师父让我去吧。”
嵇清柏眉头蹙起,见徒弟坚持,只得妥协道:“跟在我后面。”
长生点头,他毕竟是练武之人,嵇清柏只要不御剑,他还是跟得上的。
师徒两在接近镇口时看到了松伶镇的牌坊,天色已晚,圆月高悬,那牌匾上竟然绑着一人,远看不知是死是活。
长生被浓重的血味熏得甚至有些恶心,被绑得看身形似乎还是个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纵横交错着鞭痕洞眼。
嵇清柏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纵身一跃,长生只看到一扇月影划过,牌匾上的绳索断成了两截,小孩儿头朝下地栽倒,被嵇清柏长臂一揽,抱在了怀里。
长生赶忙跑了过去。
嵇清柏面沉如水,轻轻拨开了小孩儿的额发,长生这才发现,那发上居然都是血,已经结成了一块,散出一股腥臭味。
“他还活着。”长生试了试鼻息,声音有些抖,“谁干的?”
嵇清柏朝着镇口望了一眼,淡淡道:“血养生,这是个阵法,用这孩子的血养着整个镇子的人。”顿了顿,他似乎嗤了一声,“也不该说他们是人了。”
长生焦虑道:“现在怎么办?”
嵇清柏:“这镇里有厉害的武修,应该发现阵法被我破了。”他看了一眼长生怀里的孩子,神色渐渐复杂,“他也不是人,我们不该这么救他。”
长生惊了一下,低头看了许久,他重新抬起脸,抱紧了怀里的人,紧紧盯着嵇清柏,道:“师父,就算这孩子不是人,他也不该被这么对待。”
嵇清柏没说话。
长生跪在地上,不愿放,继续道:“我当年被扔在山脚下,就是您救得我,在我心里您是真正的天上谪仙,慈悲仁怀,我是您养大的,二十年前您救了我,我今日便想救这孩子,绵延您的福泽。”
嵇清柏似是挣扎不忍,半晌,才开口嘶哑道:“我没有那么厚的福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如果今日救了他,往后要是有什么业障,你又该怎么办?”
长生没说话,他用力磕了个头,前额贴着灰土,坚定地闷声道:“那也是徒儿的业障,徒儿愿自尝孽果,尽受恶报。”
这誓发的太毒了。
武修有口业一说,断不可随意妄言,长生是嵇清柏一娇养大的,为父为母,最是知道这孩子有副怎样执拗良善的心肠。
嵇清柏明知救的是个烫山芋,但纵使没有长生,以他的脾性,也不会坐视不理。
叹了口气,嵇清柏给那小孩儿施了个复法咒,长生面色一喜,赶忙拿出早先配的金贵药材,跟不要钱似的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耽误的这些时间镇里自然不可能没人发现,嵇清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朝着长生使了个眼色。
徒弟会意,将人绑到背上,立在了嵇清柏的身后。
“何方高人在此。”为首一人居然骑在一头野猪上,敞着胸怀,满脸横肉,高声道,“居然一下就破了这阵?”
嵇清柏回过身,长剑在他里挽了个花儿,剑尖指地,横断了残月。
“既然要打,就别废话了。”嵇清柏说着,一抬起了剑。
他站在那儿,似一棵瑞雪青松,锋芒盖月,劈开了这无边夜色。
第49章 卅陆
武修有四个境界,分别为初、雅、宗、玄,在玄之上便可飞升仙者,永享天寿。
先不说飞升有多难,光是破境就少有人能做到,像嵇清柏这样,年纪轻轻修为就已至玄境的,全天下都找不出五个来。
血养生这个阵法在嵇清柏看来本就阴毒无比,只有心术不正且急功近利之人才会用此阵来增进修为。对方虽然来了一群人,但武修破镜的只有个,最高也就只到雅境。
骑在野猪上的武修还算警惕,他倒是认出了长生月清派弟子的身份,拱了拱道:“原来是月清派的前辈,不知来松伶这小地方,所谓何事?”
嵇清柏懒得多说话,却听身后的长生愤慨道:“你们这个阵法又是怎么回事?!”
武修假笑了一下:“小师傅可不要被这妖怪给骗了,此乃万年轮回的金焰炽凤,极恶之妖,一旦放了,可是为祸众生的灾事。”
长生气急,张口还想反驳,嵇清柏剑尖突然一动,冷冷道:“拿金焰炽凤的血来增补修为,你们所行之事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半点不客气,对方的脸色自然难看下来。
古往今来,用妖怪之血养阵的邪术不算稀奇,但向来被名门正道所不齿,特别是像金焰炽凤这样的圣妖,刚入轮回时如一张白纸,不识善恶,一旦被有心之人抓去炼阵,便是造孽业果,往后数年,圣妖不死,注定邪祟入魔,生灵涂炭。
这个道理,武修之人不可能不懂,但人的欲望无穷,心魔难消,为了自身的一点修为,连圣妖的血都敢肖想,更是不会顾及天下苍生的安危。
嵇清柏把话说到这份上,摆明是要救这孩子的。
骑着野猪的武修又怎肯轻易放过到的肥肉。
为了保护长生,嵇清柏提前布下了结界,长生抱着小孩儿上马,却被几个村民拦住了去路。
“不要心软。”嵇清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们早和那几个武修狼狈为奸,不当人了。”
一人对付个宗境之下的武修,对嵇清柏来说不是难事,但对方似乎因为圣妖的血,竟一时半会儿不落下风。
骑野猪的武修兵器是一对铜锤,迎面敲在嵇清柏的剑刃上时,甚至擦出了火花来。
嵇清柏两指扶着剑身,跃开两步,再度欺身而上,他剑尖勾挑,目标却是对方胯下的坐骑,只听野猪发出一声悲鸣,竟被嵇清柏当场斩首,血淋淋的脑袋掉在地上,猪上的人翻身滚落。
另两个武修即刻缠上,嵇清柏左右横档,旋身一跳,将其一人踹飞出去,一晃神,铜锤又朝着他脑袋上砸来,嵇清柏贴地后仰,脚尖踢开了锤柄。
风突然传来一股异香。
嵇清柏直觉不对,赶忙闭气,个武修却已不见踪影,不知从哪儿吹来的迷雾,层层叠叠遮住了视野。
耳鸣声越来越响,嵇清柏晃了晃脑袋,白光一闪,他左肩便了一剑。
“……”嵇清柏捂着剑伤,轻轻皱了眉。
这能让人耳聋的毒,嵇清柏倒是知道几个,幸好他吸入不多,几日便可自行恢复,要是换做别人,耳聋只是第一步,其后等着的定是窍流血,毒发身亡。
这几个武修配合默契,大概用这办法不知杀了多少人,嵇清柏不敢掉以轻心,抽出袖里乾坤,直接祭出了法宝。
他在明,敌在暗,法宝就算驱散了迷雾,对方也能趁偷袭,嵇清柏先前了一剑,低头一看,果然伤口泛起了黑色。
真是宵小之辈。嵇清柏不屑地想,打不过就用毒,连他徒弟都比不上!
抱怨归抱怨,这时候肯定不能再恋战拖下去了,
嵇清柏不等迷雾散尽,眼角一闪而过,剑光暴涨,直接刺了一名武修。
对方神情狰狞,嘴型一开一合,嵇清柏无任何表情,因为他什么都听不见。
剩下两个不知道躲在哪儿,嵇清柏不敢掉以轻心,对方显然在等他毒发,看样子极其有耐心。
结界外的长生不知去了哪里,嵇清柏掐指一算,放下心来。
两方都在熬着。
嵇清柏屏息凝神,一心想把毒先逼出来,结果对方里似乎也有什么法宝,迷雾又渐渐拢了起来。
这可真是比大堂的老瘪们还要难缠,嵇清柏脸色阴沉地想,他把逼了一半的毒锁在心脉附近,硬是咽下口血,重新提起了剑。
幸好这一次,对方比他先失了耐心。
铜锤再度撞在了剑身上,嵇清柏折过腰,剑尖正对着武修的喉咙。
对方一脸惊骇,低头麻木地看向了淌血的剑,嵇清柏踢开铜锤,弯腰摸了摸武修的衣服,没找到解药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剩下一个武修被捉了活口,他听不见,自然问不出解药的下落,只能把人绑着扔到了一旁。
嵇清柏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把结界撤掉,他不想让长生担心,席地而坐准备继续把毒逼出来。
喉咙口的血再压不住,“哇”地一声被他吐了个干净。
绑着的武修似乎在咒骂什么,嵇清柏乐得清净,一心一意地逼着毒。
几种毒性胶着,嵇清柏咬着牙,五脏六腑都痛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