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商厉
待得离岸三四丈距离之处,任晖脚尖一点,身似箭矢急掠上岸,竟不稍作停留,抱著沈约抢上匹马,一扯缰绳,回身道:“三叔,宝生,安仁受伤颇重,亟需就医,彦升先走一步!”说罢疾驰而去,竟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众衙役哪见过这等功夫,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说话都忘了,在场军士却均高声喝彩,夸赞小任将军功夫了得,苏宝生骂了句娘,长声大笑,不料嗓子太干,笑得连声呛咳。只有任炜方连声苦笑,沈约未死,他又无法马上回去探听情况,这……
一名亲兵走到他身後,悄声问道:“三爷,要不要通知家里?”任炜方摇摇头,老爷子想必已经知道,二哥纵不成功,全身而退总没问题,现在的问题在於──
“你还是得回去一趟,我总得知道,接下来怎麽应付?”
未完待续
第十章(3)
内城多豪贵,而豪贵人家多半不会早起的,是以任晖策马狂奔至尚书府,一路只遇上几个卖早点的小贩和负责清扫的下人,他暗自舒了口气,勒马停下,也不敲门,抄起沈约越墙而入。穿廊过户一路无人,任晖心知沈叔必定已去上朝,如今正是盛世,居然出了刺杀之事,想也知道皇上何等震怒,身为重臣,当然要前去表示慰问。是以当他迈入大厅,见到云姨领著一干下人面色凝肃地聚在一起时,也并不吃惊。
沈母倒大是尴尬,一声“晖儿”出口,几不知如何成句。他们正商量著之後怎麽对付任老爷子,倒让人家孙子闯上门来了。好在她阅历丰矣,见任晖面色不愉,也不解释,当即顺著任晖视线看向沈约,她料得儿子必然性命无碍,但做母亲的看到自个孩子受伤哪有不忧心的道理?正待开口询问,任晖摇摇头,“没事,我点了他睡穴。”说著将沈约交给早已伫立一旁候著的安生。安生沈声道:“谢谢任少爷,小的这就送少爷回房休息。”
“等下。”任晖皱眉。怎觉得沈家这小厮的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安生心里打了个突,他和一宁从来不同时出现在任晖面前,难道还是被发现了?他心思灵活,立马回头恭声道:“任少爷还有何吩咐?”
任晖盯著他仔细打量了半晌,没觉出什麽异样。“安仁在水里泡了些时候,上岸又冻了半夜,让厨房煮点姜汤,再开点驱寒的药来。”安生松了口气,一时啼笑皆非,他抿了抿嘴角,忍下笑意,应了声是便转身退出。
沈母见任晖心中存疑,微微一笑,“安生练过几天功夫,虽然不比晖儿你,抱个百把斤的人还不成问题。”
任晖点头,他想的却不是这个。他略一犹豫,将沈叔和云姨来回比较了下,轻声道:“手下功夫不错,但想闯进飞雪楼,只怕还差好些火候。”
晖儿也会试探人了。沈母心下暗笑,这孩子套话的技术真心……不咋地。她伸手拉过任晖,拍拍他衣上的污泥,笑得益发慈爱,“怎麽脏成这样?赶紧换一身,我去厨房给你煮点粥。”
“不用了,云姨”,任晖面色微红,忸怩道:“我回家换去就好。”
“你家长辈现在不是上朝去了就在大理寺,总得有个人照顾你不是?放你回家你肯定立马就被拉去大理寺问话,哪能好好休息。云姨要放你又冷又饿地出了这门,明儿个你娘进香回来了不念叨我才怪。”沈家下人训练有素,就在他俩说话的当口,厅上人已经散得一干二净。沈母牵著他手,无事人一般拉著他往里屋走去,就跟以前千百次没什麽两样,“衣服器具就用约儿的,反正你俩个子也差不离。好好地泡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你啊,教训起约儿一套一套的,自己呢,仗著练过武就大意,你那些内功外功的还能练到心脏肺腑上不成?该生病的还不一样生病……”任晖被念得一愣一愣的,只得点头称是。“那啥,云姨,你不问问当时情况吗?”
“有什麽好问的?”沈母回眸一笑,“你还怕一会儿大理寺的人不问个十遍八遍的吗?”她一夜没睡,面上已有几分困倦,可那麽一笑仍是风致嫣然,姿容较双十年华的少女也不逞多让。任晖涨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所以他才有点怵云姨嘛,总把他当小孩子不算,还让他老觉得自己真是个娃娃。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云姨这般美貌,沈约若是以这标准看待未来妻子,怕是对豆哥儿不会太满意。沈母见他神色变幻,心下暗自称奇,不知道这稳重孩子今日怎麽这生心神不宁,她只道任晖是在担心沈约身份泄露,当即好声劝慰道:“你莫忧心,这事儿虽然不容易,可这些年我们都瞒过来了,没道理今儿个这坎就过不去。他又是你亲自送回来的,一路上想必没人瞧见,不会怎样的。”
任晖愀然不乐,他越是敬爱云姨,越不愿想到这事,仿佛只要不揭出来,便还能如从前一般,两家人和睦相处。沈母见他不快,语气益发地温柔,轻轻拍著他手背安慰,他心里却更是难受,忍不住道出了心头委屈,“安仁以为刺客是我爷爷派去的,我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但是……”任晖一时噎住,如若刺客仅仅针对太子的话,何必多此一举行刺当时人在後舱的沈约?昨夜的刺客明显就是两拨人,而说到底,最有理由对沈约下手的就是他爷爷,这麽一来,後舱的火箭也可以解释了。
他昨晚否认了沈约的猜疑,可最先想到爷爷的就是他自己。只可能是爷爷。正因此他才那麽惊慌,甚至连沈约的毒箭都没躲过。
“不是。”沈母此言一出,任晖自己都愣了,沈母面容坚毅,“任沈两家多年交情,老爷子对约儿又是那般关怀,若说会对约儿动手,决计无此可能。”
任晖品著她话中深意,一时不得要领,沈母暗自叹息,晖儿这麽个聪明人,怎麽遇上约儿的事就没了主意?两人说话间已经进到沈约房里,沈母到柜子里取了套暗紫色便服长袍交给任晖,温声道:“朝服我让下人去你家拿了,一会儿就送过来,约儿不喜欢紫色,也就这麽一套,你穿大概稍微有点小,将就著点吧。”
任晖正待答话,忽听得身後有人轻声道:“沐浴用具已准备好,水热著呢,任少爷赶紧洗吧。”
“云姨,那我先去了。”
沈母笑著点头,转身走出房,又帮他掩上门,顺口道:“说来豆哥儿跟你娘上山进香,算算下个月也该回来了。”
任晖这才恍然大悟,“云姨是说──”沈母却已轻轻阖上门离去了。
未完待续
第十章(4)
直到任晖洗完澡,喝上了姜汤,沈母再未同他提及一句此事,然而关节既已点破,临行前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换便足以让这两代人明了对方意图。沈母将他送到门口,轻拍他背脊,“晖儿,我一贯拿你当自家子侄看待,如今亲上加亲,云姨心里真是欢喜。”
任晖被姜汤辣得嘴唇发木,耸耸肩含糊道:“就只怕安仁不愿意。”沈母柳眉一挑,“有豆哥儿配是他天大的福气,那小胖子敢说个不字,云姨扒了他那身肥油给豆哥儿炖汤喝。”
任晖想象了下沈约白胖的胳膊腿儿,又十分愉悦地回忆起昨儿个狠揍沈约的情形,哈哈大笑,咕嘟咕嘟将剩下的姜汤一口气灌下去。
“谢谢云姨,安仁这边就拜托了,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跟豆哥儿和母亲提这事。”
沈母一脸赞赏地点点头,目送这位未来亲家长身离去。她刚一转身,就撞上儿子幽怨的眼神,“娘,要是我睡个觉就被卖得这麽彻底吧?明儿个起来是不是就该被你们送进洞房了?”
叶云慧好笑地拧著沈约耳朵,“你不也挺喜欢豆哥儿的吗?干嘛,准备始乱终弃?”
“要是我把没个调过情的姑娘都娶回家,对门房子借来都不够住。”沈约嘀咕道,“我根本不想成亲,尤其是跟他们家结亲。”
叶云慧笑嘻嘻地也不生气,大抵天下的母亲对儿子的风流史态度都很一致,明说胡闹,暗中纵容。“别说傻话了,豆哥儿总比什麽不知底细的女人强得多。”
沈约气呼呼地驳斥道:“我倒宁可是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娶一个你明知有多危险的女人比那可怕多了。再说娘你怎麽这麽幼稚,你真以为娶了豆哥儿就能跟任老头绑在一块?舍弃个把棋子对他来说就跟吃白菜似的,我可不会傻到以为他会因为自个的孙女就放过我。我甚至怀疑那老不死的对我有私人恩怨──娘,你不能再骗我了,会出人命的。”
沈母摩挲著儿子的乱发笑而不答,意即这事到此为止。沈约无奈叹息,“看来这便宜老婆我是娶定了?”
“还是你後悔了,觉得驸马是个好差使?”叶云慧佯作沈思状,“你知道,你爹能破了这桩婚,圆回来也不是什麽难事──至少比给你昨晚干的那些蠢事容易得多。”
“娘──”
“你知道你爹要为你用掉多少张擦屁股纸吗?”叶云慧难得出言粗鲁,随即放弃式地摇了摇头,“约儿,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仔细想好了再回答。”
“什麽事?关於安生?”
“那不算什麽,飞雪楼大概是把一宁的各个方面的身形特点画成图全楼通报,任晖有点疑惑也是正常。”叶云慧面色凝重,缓缓道:“我要说的事重要得多。”
沈约疑惑地看向母亲,只听她轻声叹息道:“我今日让你娶的若不是豆哥儿,而是晖儿,你还会不会这麽排斥?”
沈约大震,“娘,你从哪听的混话!”
“我还用听吗?”叶云慧下颌微紧,“你做的那些事,你为他的那些反常,你故意在他面前伤害自己,还有──你在怡情阁那些姑娘们身上快活时都叫了些什麽?”她一声轻笑,透出几分难言的无奈,“约儿,怡情阁能做你的耳目,就能做别人的。下一次,你还准备让林大人给我们捎来这好消息吗?晖儿和豆哥儿,谁又更危险?”
沈约满脸冷汗,惊诧已极,却仍倔强著不肯出声,任娘亲的斥责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叶云慧望著儿子逞强模样,心里又爱又怜,“约儿啊,你是有多不信任你爹和我?你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出口,难道我们就不会帮你拿到吗?”
沈约淡淡勾起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怎麽拿?怎麽要?娘,已经够了,帮他照顾妹妹,讨他娘亲欢喜,尽可能不把那老头子当假想敌,听从你的话麻痹自己──太够了,再搞下去,我会连你们都护不住。”
“更何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或许我喜欢的,就是那个正常的、不肯面对自己的、努力装著瞎子的任晖。又也许,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他对我也就是兄弟情谊。娘,我根本不想让他知道。”沈约语声飘忽,恍若做梦,却又带著说不出的满足神色。叶云慧眼睫低垂,掩去心中复杂情味,温声道:“所以娶他的妹子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娶了豆哥儿,你们再也拆脱不开。”赢了任老爷子,此後任家其他人还不任你处置,杀或不杀,选择权自然在你。只是这步後手,却不能让约儿先知晓了。
沈约注意到他娘语气笃定,心中狐疑,他知道自个爹妈都是十七八个眼的水晶心肝,这麽说必有缘故,只是──“娘,我现在发现自己果然不是你的儿子,你可比我聪明多了。”
叶云慧咯咯轻笑,掠了掠鬓角碎发,“蛮夷之族何解我中原人士智巧多变?赶紧回去洗澡睡觉吧,大理寺审讯也少不了你的份,令状最多一个时辰就该到了。”
“是,我的好娘亲。”沈约拖长了声,又扮出一张苦脸,“爹回来肯定要念我,娘你记得帮我说话啊。”
“少和你爹贫嘴,他正火著呢”,叶云慧低声斥道:“就你的那些布置,漏洞少说也有那麽十几二十个,那位葡萄姑娘可禁得住拷问?那十多个舞女可都靠得住?不怕告诉你,里头一个是瑞宁世子的人,两个是你爹的手下。绑了炸药的火箭由何处制造,查出来会不会累及他人?栽赃栽得低劣不算,手段也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她越说越来气,“你啊,还是赶紧把脸上妆补一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