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荒冢
与此同时,被困遗魂殿内的琴遗音睁开眼,他眼前明明是幽静庭院,瞳仁中映出却是巨大人面无声裂开的场景,脑中有一根弦倏然断了,牵动他全身魔力翻滚,大脑疼痛欲裂。
白夭败了,亦或者说,他输了。
那个不知来历的鬼祟之辈镇压了白夭意识,便是将琴遗音一道分神禁锢在婆娑天内,他本可以直接把这道神念抹杀,却只是将其压制后夺取了那具肉身。
他想做什么呢?
眼底涌起森寒血光,琴遗音起身踏出一步,从镇法妙木上投射下来的光影立刻化牢拔起,原本安分的藤蔓也蠢蠢欲动起来。
在这一刻,琴遗音抬手就想将这些阻挠自己的东西碾碎,可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还不到时候。
与非天尊的计划才刚开始,如果他现在离开遗魂殿,立刻就会惊动三宝师,届时必将变故连连,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把他和非天尊一网打尽。
琴遗音凝视了光牢半晌,终是缓缓坐了回去,在背脊靠上树干的刹那,他蓦然明白了——那个面具人,就是在等他亲自过去。
暮残声是被一股寒意冻醒的。
他睁开眼时,发现身上盖着被子,白夭侧躺在旁边,用她细瘦的胳膊搂着他,看起来不似依偎,倒像是禁锢。
那股刺骨寒意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暮残声吓了一跳,连忙推了几下,白夭没有醒,手臂倒是松开了,他立刻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冰凉一片,气息也紊乱得很。
“白夭,白夭!”暮残声连声唤她都不得回应,狠心一指凝力刺上女孩后脑,这下子白夭倒是睁开了眼,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的眼瞳太黑,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在那两团黑暗里浸透了无数东西,他背脊一寒,本能地并指如刀抵在白夭喉间,然而她在那一眼之后又重新阖目,那股寒意和惊惧感也随之消失,整个房间都恢复了平静。
疯狂叫嚣的警觉平静下来,暮残声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白夭看起来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安然睡去,可他再也没有困意了。
暮残声从未见过白夭这样的眼神。
在他的记忆里,白夭的眸光始终清透懵懂,偶尔带上小狼似的凶狠,却都是简单易懂的神色,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她还未学得,自然也不该拥有,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鲜血和白骨的影子。
暮残声一手点在白夭眉心,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输入进去,谨慎地检查过她体内肺腑百脉,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好似刚才那一下只是噩梦反应,亦或者他这段日子太过紧张而产生了错觉。
他体内的药劲确实还没下去,被半夜惊醒后更是头疼欲裂,暮残声揉了揉额角,却已经不打算再睡,看到清冷月光从窗扉透进来,索性决定出门吸取月华修炼。
重玄宫建立在北极之巅上,可以说是整个玄罗最接近天空的位置,日月星辰都仿佛探手可摘,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大大有利,因此暮残声找了个离小院不远的空地盘膝坐下,呼吸吐纳,运气三周天,心神便都沉静下来,眼看就要入定。
就在这时,从地下蓦然伸出了一只手,猝不及防抓住了他脚踝,竟是直接将他拖了下去,破开的地面旋即覆土无痕,半点看不出刚才还有人在这里。
暮残声心头猛跳,他只觉得自己如堕地狱,土石特有的沉重之气压得他格外难受,直到抓住他的那只手陡然松开,周遭土层无声分开,形成一个三丈见方的空间,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视。
白光微动,将这个地下空间照得亮亮堂堂,暮残声心有所感地转身,看到一尘不染的白衣女子从泥土中走出,正是净思。
在坤德殿上,她不曾给予他多一分目光,现在四下无人,她注视暮残声的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柔和,冷硬胜过天下所有的寒铁顽石。
正如净思要求他不可将两人师徒关系宣告出去,暮残声也从小就觉得她待自己不像师父,更似一个锻造工具的匠人,无论眼神还是态度里都透着严苛和考量,就是没有师徒应有的温情。
她对暮残声冷冷道:“过来。”
暮残声上前一步,低头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在白光映照下,他脸上那道红纹实在浓艳刺目,净思伸出手,暮残声本能地避了避,她便将手收了回去,沉声道:“你在怨我。”
暮残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弟子罪有应得。”
“认罪不认错,一贯是你的脾性。”净思看着他,“五百年,仍不知悔改。”
暮残声反问:“倘若弟子屈膝认错,师尊就会满意吗?”
“对错罪责都是你为自己的选择而要承担的后果,我的态度不能改变你已经做下的事实,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净思面无表情地道,“常念已经见过了你,此剑便可以交还了。”
她袍袖微动,一把冷白细剑滑落手中,正是当日暮残声为求援送出的骨剑,可惜他直到九死一生也未能等来净思的援手,只有险些湮灭了整个昙谷的落星阵。
饮雪乃是暮残声以骨剑入戟才得大成,他曾尝试召回骨剑始终不得回应,只当是被净思扣下,现在才知对方是料想到他会见到常念,三宝师同修多年,常念又最善于观察气息,难保不会被他发现端倪。
暮残声沉默地接过骨剑,那东西一到他手里就微微颤动,如冬眠苏醒的蛇一样“呲溜”没入他体内,背后顿时传来一股冰冷刺骨的锋锐灵力,在脸上红纹闪动之后,转瞬又隐没下去。
他轻声道:“师尊需要弟子接下来做什么?”
净思看了他一眼,目光渐沉:“你怎么看这次魔修滥杀之事?”
暮残声毫不犹豫地道:“借刀杀人、声东击西,此法并不高明,却是针对重玄宫的阳谋。”
他向来是机敏的,净思目光微敛,此时恰逢常念与静观都在天净沙为道衍神君护法,炼化三毒恶灵不容有失,而她虽镇守重玄宫内,却要留大半心力给遗魂殿里的琴遗音,倘若有人此时袭山,纵使早有预料,也难保不会有纰漏。
她忽然道:“元徽为你借走了白虎法印。”
暮残声微怔:“为我?白虎法印?”
“当初我们发下破魔令,不惜以法印为赏是为抓捕琴遗音,眼下他因你成擒,按理说这白虎法印就该是你的。”净思淡淡道,“然而你三番两次破坏镇魔关键,与魔族中人关系勾连,就算最后证明你并非细作,重玄宫也不能将法印传给有瑕之辈。因此,元徽想出了折中之法,法印虽不能赐给你,却可以借你参悟一次,明日他就会在藏经阁找你。”
五境法印乃玄罗本源精髓所化,内含玄机妙法无穷,别说是参悟,能触碰到它都是莫大机缘,因此破魔令才会令五境中人趋之若鹜,试问谁不想要一步登天呢?
这当是一件莫大的喜事,可暮残声眉头皱起,问道:“弟子与元徽阁主无亲无故,他为何如此厚待于我?”
“自以为是,不过如此。”
净思的声音已经平静淡漠,暮残声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一丝讥讽,那位传言里温和中庸、与人为善的老阁主,似乎并不得重玄宫主的意。
他眼中微闪:“看来这不是机缘,倒可能成祸事。”
“不,二者皆是。”净思道,“我不会干涉你这次的选择,也不会在事后对你有任何偏颇,即使你会因此身死道消,也是你自己的造化。”
暮残声默然半晌,忽然缓缓向净思跪下,低声道:“无论生死祸福,弟子无怨无悔,但是师尊……我有一件事,想要向您求个答案。”
净思定定地看着他:“说。”
“您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