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他确实后悔过,这几年他无数次后悔,想起萧莨想起他的孩子,却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到今日他已再无回头路了。
深吸一口气,祝雁停沉声吩咐跟在身后的阿清:“去将珩儿抱来。”
阿清想劝他,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领命下去。
一刻钟后,阿清抱着珩儿回来,小孩已经哭晕了一回,整个人都蔫蔫的嗓子已完全哑了,祝雁停将孩子接过,低头亲了亲他,轻声喃喃:“宝宝别怕,爹爹不会伤害你,别怕……”
他将珩儿抱上墙头,从身后揽紧他,冷冷抬眼望向前方。
几万人的战场之上此刻却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萧莨猛攥着缰绳的手用力收紧,耳边唯有自己剧烈起伏的粗重呼吸声,血气不断上涌,从心口蔓延开的愤怒与痛意烧得他的双瞳一片赤红。
片刻后,萧莨一夹马肚,纵马上前,冲城门下狂奔而去。
祝雁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将珩儿抱得更紧,他不知道萧莨要做什么,可若是这样萧莨依旧不肯退让,他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萧莨不可能不顾珩儿下令向城门开火,他也不可能当真对他的珩儿做什么,他们都在逼着对方先低头。
至城门下,萧莨猛地收住马,在烈马嘶鸣声中抬起头,时隔三年,又一次望向近在咫尺的祝雁停。
对上他冰冷彻骨的双目,祝雁停的心尖一颤,密密麻麻的刺痛袭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城墙之上陡然射出一支冷箭,祝雁停倏地瞪大眼,偏头厉声喝止:“住手!”
意图偷袭萧莨的兵丁在最后关头手一颤,射偏了箭,但那箭头依旧从萧莨的右肩上钉了进去。
祝雁停目眦欲裂,萧莨却似全无感觉一般,不眨眼地抬起手,将箭生生拔出,鲜血四溅。
珩儿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咽,祝雁停颤抖着手抱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萧莨一瞬不瞬地望着祝雁停,黑沉双瞳里尽是刻骨恨意,他抽出佩在腰间的剑,握在鲜血淋漓的手掌中,缓缓抬起,剑尖直指向祝雁停。
祝雁停大睁着的眼睛里滑下眼泪,萧莨一句话都未说,在短暂的僵持后,用力扔掉手中剑,策马转身回去阵中。
戍北军如潮水一般来了又去,唯留寒风呜咽。
第65章 一道密旨
柳如许走进帐中,为萧莨处理包扎伤口。
萧莨的右肩上中了一箭,与之前在西囿一战中时,被夷军射中的那个伤口恰在一个位置,新伤旧伤叠在一起,不偏不倚。
柳如许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心里分外难受。
萧莨紧闭着眼,一声未吭,眉宇间纠结的尽是阴郁戾气,柳如许有心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到底没说出口。
萧莨如今这样,根本不需要人安慰,也没人能安慰他。
包扎完伤口,有部下送来刚收到的信,萧莨缓缓睁开眼,将信接过。
这是时隔三年,祝雁停给萧莨送来的第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信。
祝雁停在信里说,只要戍北军退回西北,定会平安将珩儿送回。
萧莨眼中的戾气更甚,用力揉碎了信纸。
帐中鸦雀无声,没人敢替他做下决定。
静默片刻,萧莨冷声传令下去:“全军回撤。”
到这一刻,他已彻底放弃去赌祝雁停的人性。
戍北军退兵的当日,连夜拔营踏上了返程,此次进京擒王之行,功亏一篑。
半夜,珩儿又一次哭着从梦中醒来,祝雁停将人抱在怀里哄了许久,待小孩再次睡去,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将阿清叫来,吩咐道:“明日清早,派几个功夫好的护卫护送珩儿上路,缀在戍北军队伍后面,等他们回到西北,便将珩儿送还给萧莨吧。”
阿清一愣,小声提醒他:“王爷,小郎君送还回去,若是之后他们再打过来要怎办?”
“同样的法子用不了第二次的,”祝雁停低头望向怀里的孩子,轻轻拭去他脸上还留有的泪痕,“京城是是非之地,珩儿留在我这里太危险了,我本也没打算长留他,还是将他还给萧莨吧,总归,是萧莨养大的他,他也不肯认我。”
“可……”
“无事的,眼下已入了冬,等到戍北军回去西北,正是最严寒之时,一旦下雪路上结了冰,他们就算要再打过来,也得等明年开春之后,到那时再想别的法子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见祝雁停已拿定主意,阿清未再多劝,领命下去做准备,出门之前,祝雁停又叫住他,皱眉叮嘱道:“别太张扬了,避着点那个高隋和他手下的人,平安将珩儿送走要紧。”
“诺,王爷放心。”
交代完事情,祝雁停的心绪平复些许,躺下身,搂紧孩子。
转日清早,珩儿依旧辰时未到就睁开了眼,他没有再哭,只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一句话不说。
祝雁停叫人送来早膳,亲手喂给他吃,小孩低着头不肯理他,祝雁停摸摸他脑袋,低声叹道:“珩儿听话,把早膳吃了,一会儿爹爹就派人送你回你父亲那里去。”
珩儿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他,祝雁停点头:“是真的,你乖乖吃了东西、喝了奶,爹爹便叫人送你回去,爹爹知道你想见父亲。”
好半晌,小孩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分外委屈:“我看到父亲流血了,好痛。”
“珩儿看错了,你父亲没有流血,没事的,珩儿别担心。”祝雁停轻声哄他,总算这孩子肯理他了。
“……真的么?”
“真的,你父亲会没事的,”祝雁停心里不是滋味,昨夜他也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里反复出现的全是萧莨被箭射中时鲜血淋漓的模样,和他望向自己的那双再无半点温度的漆黑眼眸,“一定会没事的……”
珩儿将信将疑,终于肯张开嘴,这小娃娃这两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其实早就饿坏了,祝雁停一勺一勺地将膳食喂进他嘴里,暗自想着这孩子这么倔强的性子,到底是像他还是像萧莨。
可他也没机会再跟他的孩子多相处了,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用过早膳,祝雁停帮珩儿将衣裳整理好,亲手将那枚金锁挂到他脖子上,小孩低头看了看,沉默一阵,闷闷不乐地瓮声吐出一句:“我不要了。”
祝雁停捏着金锁的手微微一顿:“为何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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