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强受爱好者
四喜见陈玉儿开始抽泣,立刻慌了起来,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只急出了一头大汗;陈玉儿见他的憨傻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泪也停了,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悠然地道:“四喜哥,我们去关外吧。”
四喜见她一会哭一会笑,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跟不上她的反应,张大了嘴道:“啊?”
陈玉儿敛去了少女情态,经历了这许多事后的她成熟了许多,稚嫩的脸上青涩渐渐消退,温婉地一笑后,柔柔地道:“我读前朝名家词句,对塞外边关的风光一向是很向往的;虽然我是女儿家,做不了沙场驰骋、力敌千钧、捍卫家国的事,但若能有机会靠近些看看,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临近年关时,季啸等人回来了。
柳晋的伤口早已愈合,在柳府中大摆了宴席给众人接风,席散后,季啸去寻四喜,听周管事说四喜调到正房不久后便离去了,正室陈玉儿也同时失踪,去向不明。季啸一句话不说,指使王子元将卫夫架到了荷园,灌了半天酒后将四喜与陈玉儿之事知了个七七八八,当即毫无风度地抱着肚子笑了半天,把王子元笑了个莫名其妙,也不解释,只是摸了摸鼻子后神色诡异地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柳文卿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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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画栋的房间,名贵的盆景、古董、名家字画应有尽有。
红木桌上摆了一只粗大的蜡烛,烛火映照着桌旁椅上双手交叉、头戴玉冠、身着蓝底绣金线对襟文士长袍的儒雅男子。
男子生得面如冠玉,色如春花,柳眉如月,凤目中秋波盈盈,嘴边挂一抹儒雅温润的笑颜,顾盼生情,言语带笑,一颦一笑间,尽是丰韵情思。
忽然他站起身走了过来,边走边解着衣带,薄薄的嘴唇带着笑意轻抿,一双眼微微眯起,瞳孔中闪着几乎能将人灼伤的情欲之火。
四喜暴起身来,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男子倒回椅子上,软绵绵地瘫坐下去,脑袋侧歪,身上染满了血迹,如玉般的面庞失去了颜色,清俊潇洒的风度消失了,两只眼睛中的光彩亦失去了影踪,只是毫无感情地直勾勾地望过来。
四喜浑身战栗了一下,醒了过来。
坐他对面的青面汉子见了,压低了声音道:“离天亮还早,不多睡会?”
四喜看了下四周,夜空中繁星点点,寂静的山岭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队里的兄弟们衣甲不解躺了一地,只有一个伍长带了四个兵士在负责警戒。
四喜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对那青面汉子沉声道:“不睡了。你还没合眼吧?去眯一会,天亮了还有二十多里路要走。”
青面汉子“嘿”了一声,低头继续拿了块粗布擦手上的长枪,道:“白天见了那场面,我哪里合得上眼;等天亮了去干掉那帮狗崽子,回了大营再好好睡一觉。”
四喜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也拿了块布擦自己的配枪。
四年前,他驾着那俩马车,带着陈玉儿和环儿,走了半个月,到了边塞之城白石城。
路途中陈玉儿与他摆了香案,正式结拜为兄妹;他心中原以为自己是想跟玉儿结秦晋之好的,结果跟她做了兄妹,他也十分高兴,想来在自己心中,早就将她当成妹子般看待了。
也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是四喜并不是会在这种琐碎事上纠结的人,全部一古脑抛到了脑后。
那年冬天,将陈玉儿与环儿在白石城安顿好后,他携了季啸的书信去城外十里坡威远军大营投柳定国,柳定国对他也是有点印象的,便让他入了册,做了个大头兵。
四喜原本就是有些武学根底的,又跟那沈教头学了些把式,人又在大府邸中做了十多年的下人,知礼仪懂进退,秉性又纯直,颇得柳定国看重,不久便升了他来做亲兵。
三年前有一次契丹人来打草谷,柳定国带了威远军大半的部队杀出城去驱赶,只留了小股部队在营中看守,不料却被一小股女真人来偷营,营中剩余将士皆顽强抵抗;四喜与四、五个交好的亲兵一起,绕到女真人来路的后方放了一把火,逼退了女真人,立了个小功;柳定国赞他有勇有谋,便调他去右营丁队做了个伍长,领四个兵,算是末等的军官。
百年太平,契丹人与汉人皆不愿轻开边衅,朝中三令五申,皆是要边将管束部下;不过蛮夷哪会跟汉人讲礼节,这些年虽没有大冲突,小打小闹却是不断的。
四喜做伍长没做多久,就遭遇了三次契丹人的马贼捞过境,几番围剿下来,立了不少功劳,升到了什长;到去年秋季时,总干防备工作的柳定国不耐烦了,胆大包天地带了三千步兵五百骑兵,在契丹边界线上狠狠地耀武扬威了一把,虽然事后被朝廷下诏斥责,但怎么说也算是让汉人出了口气,京中的清流一反常态地为这行为叫了好,写了许多赞扬的词句出来;
朝中无奈,顺水推舟地私下给了些赏赐,柳定国的威远军得以扩军两千,规模达到八千步兵、三千骑兵,一些立了功劳的将士也得以加官进爵,四喜便是在这一次的赏赐中得了一个陪戎校尉的封赏,升为了右营丁队的队正,手下五个什长五个伍长,算上军官一共五十余人,面前这位青面大汉便是他的队副陪戎副尉李十三。
陪戎校尉只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到了京师的话估计连宰相府门口看大门的下人都不如,但在这边塞之地,大小也算是个兵头。
四喜看一眼远处黑漆漆的山,面色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波涛暗涌。
这四年来,四喜改变了很多,也知道了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
他没有认真想过在面对契丹人时如何杀得下手,在他心中抱的原本不过是守边捍境,建立功勋事业而已;从了军后,慢慢才知道边关军士之苦、百姓之苦!
其他军中或者有上官克扣粮饷的恶习,但柳定国治军极严,是见不到这种事的,可是即使如此,一个普通兵士每月的粮饷,也不过是四贯钱!与柳府下人的待遇相比,根本相差无几!
四喜早知柳晋其人对待下人是极优待的,但从未直观地了解,如今算是对其看得更清晰了些;
其次是生活在漫长边境线上的百姓,除了每年一次的蛮夷人大举入侵打草谷外,还要面对数不清的马贼流寇;威远军镇守白石城外十里坡,军中将士除了练兵备战外,还得负责周围六个乡镇二十多座村落的安全。右营丁队的传统警戒地便是这座小遥山旁边的一个名为落石村的小村庄。
这一次的夏日拉练,四喜让兵士们皆披了步兵铠甲进了山中操练;四喜颇少骑马,不懂得马上作战,柳定国教了他许多平地作战与山间利用地形围困蛮夷骑兵的方法,他一直极用心去领会;昨日下午时,部队到了两座山夹缝中的一处平原地带,整顿休息时,发现了一些马粪和蹄印;这地带处于交界处,寻常人路过断不会到这深山来,众人心知有马贼潜入了,便小心翼翼地追踪了去,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中,看见了一幕人间惨剧。
这队马贼显然人数不少,山洞中堆放的物资足够五十人使用,不过显然大部队外出了,只有几个散贼在看守;洞外有些被丢弃的女子衣裙,四喜见了,便心知不妙,杀进去后,果然有三个村妇被囚于其中,其中两个已死了多日,剩下的一个也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众军士愤怒之下拷打了那几个留守的马贼,知他们大部队已杀向山外某处掳掠,便留了一人看守,一人回大营报信,其余人的皆追了过来。
四喜愣愣看着远处的山,手上不停的轻擦着枪。
第一次杀人时的情形已不太记得了,久在江南太平之地生活的他,虽然见过洪水时遍地浮尸的惨况,但在直面战争的残酷时,四喜依然是不适了多日。
直到那一天,一伙由契丹人、女真人、西夏人、甚至少量汉人组成的流寇,袭击了白石城西面二百里外的一个市集,那时四喜还只是个伍长,跟在还未殉职的丁队队正身后赶去救援;在见了市集中的惨状、见了女人半裸的尸体、儿童血肉模糊的残躯之后,四喜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些畜生!
那瞬间他才明白,老队正跟他所说的“杀豺狼、保平民”这六个字的意义。
老队正五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兵戎生涯使他的面孔如岩石般坚硬,在面对新兵蛋子不敢杀人的四喜时,只淡淡说了一句:“杀他们是为了阻止他们杀更多无力反抗的人。”又指了指大营外挑着粮食蔬菜来卖的乡民们说:“那些人的命,就指着我们这些人来保护。”
老队正在去年秋季的正面对抗契丹人的战场上丧命,接手了这个位置后,四喜回头看一眼跟在他后面的五十多名将士,心头涌起了沉重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又跃跃欲试的强烈责任感。
好久没有梦到那个混蛋了。
四喜没来由地想到了柳晋,心情极复杂,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再多想,低下脑袋继续精心地擦拭枪头。
广阔的运河上,行驶着一艘挂着柳字商家旗号的大船。
船内正仓,王子元正襟危坐,看一眼左边,又看一眼右边,神情古怪,面色诡异,看起来十分纠结。
王子元身前坐了三个人,坐在极右边那个书生打扮、挽了个简单发冠、低着头拼命偷笑的是卫夫,卫夫身旁这个锦衣华服作文士打扮的翩翩公子自然是柳晋,长发以金环束了扎在头顶,嘴角带笑,眉目间春意盎然;坐左边那人,却是做了妇人打扮,一头青丝高盘,戴了几支金簪,一张清秀面孔虽不着脂粉,却更加显得清丽秀美,只是那宛如涂脂的红唇却紧抿着,嘴角下垂,脸色发青,神色极难看。
柳晋浅笑着摇了一下扇子,缓缓地道:“夫人怎地脸色如此难看?是晕船么?”
季啸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一双眼睛杀人似的瞪向柳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柳文卿,你这小人!”
柳晋丝毫不着恼,嬉笑着道:“文秀怎地如此说话,当年你一首长诗骂遍京师清流,士大夫全被你得罪光了,若不乔装一番,如何去得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