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强受爱好者
四喜看一眼柳晋,硬邦邦地道:“柳爷。”
房玄安虽然曾跟四喜同一屋檐下做事,但以前并不认得四喜,对柳晋介绍道:“老爷,这是季先生请来的陪戎校尉陈四喜。”
柳晋笑眯眯地一拱手:“陈陪戎。”
四喜也拱了下手,道:“几位先到里面休息。”眼睛再不去看柳晋,只简短地命两个兵士牵了他们骑来的马匹去喂草,又让一个年级颇小的小兵招呼几人,便告了罪转身去归队操练;王子元虽骑了许久的马,但见了四喜后极兴奋,也跟了他跑过去,揽了他的肩头边走边大声说话,好不高兴;柳晋看俩人勾肩搭背的走远,中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意外见到四喜仍让他心底颇愉快,只低语了句:“这次便算饶了你,文秀。”便收敛了异色进了院。
晚饭时,军士做了些粗糙的饭食摆了桌子,柳晋一行及丁队的队官们在屋中坐了两桌,其他的军士就直接在院子里吃。
由于明日要赶路,没有备酒,且威远军军规,没有上官的允许军士不得饮酒,柳晋粗略吃了些,便停了筷子,拿了杯茶慢慢品。
这一桌只坐了柳晋、房玄安、沈教头及柳晋的贴身小厮,王子元挤到了四喜那边桌上,他本就是正规军官出生,与这些丘八颇为相投,高谈阔论,极为尽兴。
柳晋眼角的余光默默打量着四喜,四年不见,他的气势改变了许多,坐在长凳上的腰身挺得笔直,皮肤粗黑了一些,那张五官分明的英武面孔显得更加坚毅,目中的神采既低调内敛,又锋芒逼人;当年懵懂的莽夫之色尽蜕,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便有几分煞气。
四喜第一眼见他时,眼中的反感和冷淡虽然只是一纵即逝,但柳晋常年与老奸巨猾的商人官宦打交道,哪里会看不出来?
柳晋心中有些复杂,虽很好地收敛了,面色仍然如常,但嘴中难免有些发苦。
那一天的家宴,四喜抱着陈玉儿蹬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中的那份憎恨、防备,令从不对任何事后悔的柳晋心中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悔意。
算了……
……让他走吧。
当时的柳晋的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
只是后来,当得知他与陈玉儿去向不明时,他却不知怎地焦躁起来。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以为,不过一只愚莽的蠢熊罢了,什么时候想起他来了,轻松地使些手段,这蠢熊又会听话地过来。
谁知他竟然音讯全无了四年。
那四年间,在忙碌之余,对着庭院中那一片山石,柳晋偶尔会想起那个赤着胳膊洗山石、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被误认为柳定国时给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傻瓜。
柳定国的来信中不经意地提到他的“家人”陈四喜,在军中立了军功时,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又悬了起来,空落落的,全不像他。
柳晋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又迅速地敛了下去。
陈四喜啊陈四喜,你很恨我罢。
可惜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不是无情,你是不懂情、也不愿意在情之一事上多花些心思。
……如他这样情深义重的男子,我不想错过。
柳晋站起身来,缓缓渡到屋外。
天色略有些暗了,院中点了几支大灯笼,几十个军士坐在院中吃饭,不时低声交谈。
柳晋抬头看向天空,云层中已可见朦胧的月光。
我不是妄言的人,当时为何会对文秀那般说?
——或者,这便是我心中真正的想法么?
吃完了饭,两个小厮服侍柳晋去休息,四喜边跟王子元说着话,边自然地动手收拾碗筷,同桌的队官也说说笑笑的一起动手,队副李十三去提了木桶过来将碗筷装了,直把一旁的房玄安和沈教头看得直瞪眼,他们可从来没听过哪里有军官自己收拾桌子的;院外的兵士们收拾好了,一个伍长领了几个兵抬了大盆小盆的餐具去洗,李十三还冲他们打趣:“老郭,今天的再洗不干净明天接着罚啊!”大小兵士一阵哄笑,那伍长尴尬地笑了一下,领人走了;王子元稀罕地道:“你们这杂活儿没后勤干呐?”四喜淡淡地道:“哪来的后勤,自家伙不是有手有脚的么。”
原来这个丁队自四喜领队开始,便是提倡官兵平等的;虽然丁队训练量比起其他队要多得多,三不五时还得上山去拉练,但是兵士们很少怨言,因为队官们都是一样的待遇,谁也不比谁轻松。
四喜本身是下等家丁出身,他队中的人无论身份多高,他也是以平辈对待;出身多卑微,他也不轻视于他;他这样至真至纯的豁达风格,虽跟英明神武扯不上边,但倒是能让这些丘八门更为待见。
连队正都要轮换洗碗,普通兵士还会有什么怨言?
且高训练量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小遥山附近几十里的边界处,马贼流寇看见了这队狼一样的兵士几乎皆是望风而逃;右营众多的小队中,丁队也无疑是最强悍、最扎眼的,直白点说,高强度拉练锻炼出来的士兵,就是私底下斗殴都不吃亏,一是力气大、耐力足,打多久都不累;二是有默契,五个人拥上去打一个几乎都不用出声招呼;三是跑得快,被人家人多包围了,呼啦一声撒开脚丫子全往林子里钻,骑兵都追不上。
这些王子元自然不知道,不过他也不是庸人,知道这种像一家人一样的兵是最难培养起来的,大大地称赞了四喜一番。
四喜虽早就知道要来保护柳晋,心中不满,不过一来答应了季啸的事他绝不会反悔,二来,他也有些想念王子元;当下拉了王子元去房中对谈,以前王子元谈兵事时皆是只能做听众,如今有了军中的阅历,也知道王子元绝非庸碌之才,自然要好好相谈一番;王子元人虽不甚精细,但毕竟是讲武学堂出来的正统军官,在许多地方都能对四喜指导一二,他也不是会藏私的人,倾囊相授下,让四喜颇有所得。
柳晋夜里辗转难眠,爬起来去寻四喜,守夜的兵士知他是此次行动特地来保护的大人物,不疑有它,给他指了方向;柳晋摸到四喜房前,从窗中看见那一熊一牛精神抖擞地在榻上对坐谈天,说得唾沫横飞;顿觉十分郁闷,纠结地在窗外站了半响,还是惆怅地离去了。
39
第二日清晨柳晋被震天的号子声惊醒,爬起来往窗外一看,见一个队的兵士都在喊着号子操练,四喜大声喊着口号领头,身上穿的暗绿色军服把他肩腰腿臀处的肌肉勒得紧紧的,袖子挽到了手肘处,露出精实的小臂,每一个刺杀的动作都以凶猛的力道使出,手中的长枪每一下都像要把谁人挑下马来;这是柳定国编制的步兵对骑兵的战法,作为柳定国忠实的信徒,四喜将其彻底地灌输了给丁队的每一位士兵;这样的枪法比起沈教头使的要朴素得多,但也更实用得多。
柳晋有些发怔地看着那领头的军官,他英武的面庞和坚定的神情似乎与四年前他府中的家丁完全一样,但又有所不同,多了许多说不出来的东西,使得他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柳晋怔怔地看了良久,才缓缓地退回床上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默默地开始念起丢弃了多年的内功心法,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久久之后,睁开双眼,目中的迷惑和动摇已经消退,又回复了沉静如无波之水般的神色。
京师北面的官道上,一列十来人的队伍正奔腾前进,掀起一路尘土。
这队人没有打旗号,但从骑士的装扮和队中车马的精良看,应是身份不低。
忽然领队的骑士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其他的人立即勒马停顿下来,一个挂了佩剑的中年人前行了两步,大声道:“何事?”领队的骑士大声回答:“吴宣节,前方有异!”被唤做吴宣节的中年人纵马前行了几步,仔细一看,果然见前面道旁两侧的林中似有人影晃动,当即大喝一声:“保护大人!准备调头!”
众人骑士立即围到了马车旁,刀兵出鞘,车夫驾驭马车开始调转方向,此时前方奔来三骑,带头的人远远地大喊道:“可是李监察的车驾?”
吴宣节抽出配剑,喝道:“什么人?”
来人跑得近了,吴宣节见三骑士皆着威远军铠甲,立刻抬手制止手下抬起的弓弩,待三骑人马进了,头先喊话那人跳下马来行了一礼道:“下官右营丁队队副陪戎副尉李十三,奉大将军命前来接应李监察!”
吴宣节一行随李十三等人进了林,林中开阔处已扎了个营;马车中走下来一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削,白发以金冠束了,黑面无须,人生得极精神,正是威远军监军监察御史李窑;四喜出了营帐将李窑迎进,李窑在十里坡大营曾见过这位身材长大练兵出众的队正,去除了心中最后一丝疑问,问道:“陈陪戎赶到这离京师只有十几里路的地方迎我,却是为何?”四喜拱手道:“我队本奉命追缉一批流窜入境的马贼,追到怀州时方得知这批马贼乃是契丹军假扮的,原来贼人不知从何得知李监察每年八月要回京师面圣一次,竟大胆深入我朝境内数千里,只为拦截监察;情急之下下官只让人回大营去通报,自行带队先追下来,恐来得慢了,使监察受难。”
李窑闻言,眉头紧皱,道:“真有此事?”
四喜面色严肃,沉声道:“请监察先随我等到第二营的大营处,通报杨将军,有大军护送了再归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