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夙汐
天边,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将消逝。
越凌沉吟:“他既自认识人不明、治下不严,自须担过!我不重罚于他,然小惩大诫,总是要的!”他显是已有决断!
南宫霁只得退后一步:“你所虑虽全在理,然至当下,想必你也已看清,他势必是存那篡权谋逆之心的,因而惩戒之余,还须对他严加约束,决不可再与之可乘之机!”
回眸,目光终又聚到一处,越凌淡笑:“你放心,我虽未必有多留恋这皇位,然也不至轻易将之拱手让人!”眸光一闪,面色也随之转红:“须知,余生。。。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人间百态好景,吾皆还盼与你自在共赏!”
七月,豫王宫奴张舜水牵涉谋逆一案,终是由大理寺审结:张舜水为本案主谋,既畏罪自尽,尸骨弃于郊外乱葬之地不得收敛,一应参预者皆叛斩立决!而豫王担失察之过,即日起罚俸一年!至于其宫中王傅与翊善等属官一十二人皆获罪遭驱,宫人受罚者亦十之八九!因是终了,豫王宫中一应旧人实已遭撤换遍!
八月,吕谘再拜同平章事,杜允之与夏之望受召回京,杜授参知政事,夏则迁为枢密副使。此二人素与吕谘不和,此回教召回入班执政,显是为牵制吕谘!
实则说来,越凌此刻也并非对吕谘全失信任,毕竟在他西征的四个月里,吕谘坐镇朝中,乃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解去了他一番后顾之忧!至于谋逆一案中,他存所观望,乃因御驾一去结局不能料,万一有所不测,豫王登位是必然,既如此,与自己留条退路也不足怪!况且此事当时也确不宜大肆追查,以免动摇朝局、败坏人心。既这般,越凌便权作一回糊涂,纵了他吕谘,似乎也未尝不可!
只实却又不然:若历此回,他吕谘的权势依旧固如磐石,则臣心将如何?恐怕假以时日,百官便惟知畏宰相,而不知敬天子了!更何况,吕谘历任两朝、数起数落,早已将权谋之术使得炉火纯青,朝野四处,遍其党羽!而越凌此回北去,已亲眼目睹北朝权臣述律綦是如何把持朝政、胁迫天子、为所欲为的!如何能不引以为鉴?因是断不能教此在他大梁重现!
再说召杜、夏二人回京,虽可挟制吕谘,却可惜也非无缺之策。当初王遂之言,言犹在耳,所谓清者,一身洁净,却无奈处世黑白太明,纵然千古不昧,然专尚名节,也易因意气而误事!
杜允之一身清明,如今得拜参政,居百官之上,自教推为清流之首,只是历了此些年沉浮,他已有所内省,纵然意见不合,却还克制,力避与吕谘争锋相对,只无奈身侧诸“君子”未尝体他苦心,朝堂之上,正义直指,邪正相激,挑起无休止的舌战!二势搅缠相斗,暗流汹涌,此教杜允之也无奈感叹:方由西北归朝,却又陷入另一险境---更为莫测的权势争场!他虽时刻警惕、步步为营,却还是日日心惊。到如今,才渐得体会王遂当初的处境---步履维艰、进退维谷!难怪其人罢相后如释重负,全无悔憾了。
臣下日日高议于前,争斗不息,虽早在意料之中,却并非越凌心之所欲!然凡事利弊相依,不如此,又何得震慑牵制权臣?!如今只惟庆幸当初未将那耿烈清名天下第一的范靖召回来,否则今日这朝堂上,恐怕更是难得安宁!
无论如何,一个喧嚣的夏日终是过去了。
第110章 出游
天京九月,高秋爽气相鲜新。
又将逢南宫霁生辰!越凌已暗示,此回与他备下了份不同寻常之礼,这倒教原本并不将此小生辰放于心上的南宫霁多了份企盼!暗自揣摩了几日,从塞外奇珍,到千年古卷,古董翫器,虽皆难得,然前些年也皆得赐下过,若说今夕值得他尤为一提的,应是非此!
此题难得解,好在九月初二已在眼前,便免费那心神了,待到那日,谜底自可揭晓。只话是如此,先前这一夜,却难免游思妄想,终因牵挂那“谜底”而难以入眠。。。
清早,尚在迷蒙中之人便教张令其催促醒了!闻听宫中来人,倒有些诧异:此刻,早了些罢?匆匆起身更衣洗漱后,却闻来使正在府外等候,心内纳闷,却也只得出府相迎。
门外已停了一辆青盖马车。南宫霁带着满腹狐疑登车,那内官却又不许令其随行,但言此乃圣谕,且与令其耳语了两句,令其匆匆去了,片刻,取出一小包袱来,那人接过,便教扬鞭驱马而去。
车窗外,两边街市楼阁飞速倒退,渐行渐远,南宫霁忽起狐疑:此不是出城的路么?难道是越凌要邀他郊外秋游?此本常事,且又非
第一回 ,行踪何须这般诡秘?难道是。。。中了歹人奸计?有人欲借此挟自己出城?!。。。
心内渐生不安,四望间忽而瞥见那置于角落的包袱,便拿来打开,却见其中是几件自己的常服,心内便愈发迷惑:这是要远行之意?
正是疑窦丛生间,马车已驶出了城,大约又走了三四里路,才缓缓停下。
撩帘下车,放眼但见前方两处茶肆,此刻只三三两两坐着几个歇脚之人,看去皆是面生。茶肆前的柳树下,几匹马正垂头吃草,看去倒甚惬意。
转过茶肆拐角,临水处,终是寻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人听闻动静转身,满眼含笑如沐春风:“听闻西京的枫叶将红,南宫世子可愿同去一赏?”
南宫霁一怔,旋即大笑:“圣眷如此隆厚,在下岂有不从之理?!”
越凌所以生出此想,一则自因逢南宫霁生辰,欲与他个不同寻常之喜;二则,也因朝堂聒噪,欲寻个去处暂避!而既是私下出行,欲图清静,自是轻车简从,仅带侍卫五六人,至于内侍近随,皆未随驾!这便难怪不许张令其随行了。
虽知他行事不循常理,南宫霁此回却还有些吃惊:如此,虽可许多放纵,然洛阳距汴梁毕竟百余里路,万一遇何不测,如何是好?自然出言相劝,那人却不以为意,听得厌烦了,径自扬鞭而去。南宫霁无奈,也只得暗自警醒自己多留心!且往好处想去,这一来回不过区区数日,当不至出何大不测!
出了京,少了朝堂上的争吵缠斗,又无内侍在旁聒噪,自是自在,一路且行且游赏,走马观花,匆匆数日,便已过去。照常情,再有个两日,便可抵洛阳。
这一天走到日已居中,还未见到个可供歇脚处,而前夜那二人嬉闹将至三更,此刻日头底下,自觉乏困!因而行至一山脚溪流处时,便决意驻马歇息。
临溪饮马,一面以些干粮果子充饥,虽还算惬意,却又隐隐似觉有所缺憾。
溪水潺潺,绵延蜿蜒,清澈见底的水中鱼群来回游曳,悠闲追逐。远处,两个垂髻小儿正在溪中摸鱼打闹,那欢愉之景,实教人称羡。
越凌瞧着,回想当初在靳国,曾于山脚的溪中破冰捕鱼,即得即烤即食,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再想这干粮果子虽精巧,却如何也不及野味来得新鲜!因而心念一动,便打定主意要在此野渔一回。南宫霁听闻,但觉有趣,自也赞同。
当下二人便脱了鞋袜挽起裤管下到水中,如顽童一般,捉鱼嬉戏。
浅水中的鱼大多显小,他二人又笨拙,半日下来事倍功半,犹不甘心,又命侍卫一道下水!好在这几人身手敏捷,不多时,所得已甚可观。意犹未尽,然恐误了行程,只得上岸,又命人找柴生火,将鱼剖洗了,上架烧烤!无盐无油,这鱼的滋味自不会如何好,然毕竟身体力行,历了辛劳所得,滋味之外,多是意趣,倒也足回味。
食罢上路,照行程计,这一晚当至偃师,明日一早启程,日落前可抵西京!然因途中捕鱼耍戏误了时辰,之后虽快马加鞭,行至天黑却依旧未见偃师县城楼的影子!
众人这才有些焦急:入夜后行路不便,且荒郊野外,万一遇上山匪野兽,如何是好?再看当下已是头顶星光,四野一片暗寂,不禁暗生懊恼:这一夜,难道真要露宿郊外?正自心中或嗟叹、或沮丧,却不防前方的草丛中已悄然蹿出了十数条暗影,缓向对面的人马靠近。。。
“不好,是狼!”
此呼一出,众人猛然抬头,只见前方草丛中似几点或几十点隐约的黄绿幽光,自是大骇!而身下坐骑也始不安,长嘶乱跳,想来是嗅到了不祥之气息!
狼群尚在观望,侍卫们乘隙将那二人护在身后。
对峙片刻,狼群倏忽一蹿而上!侍卫拔剑挥斩,不料那畜生及机敏,躲闪过便直扑马腹下撕咬,马群中即刻一阵骚乱。不多时,已有马教咬伤倒下,好在那侍卫身手了得,斩杀了扑上的几狼后,闪身跃上一棵大树,才幸免葬身狼腹。
夜色之下,是一场混战,马匹受惊,为避狼群左突右撞,上下蹿跳不止!南宫霁心急如焚,只得尽所能护在越凌身侧!
混战了一阵,身下坐骑误打误撞,竟侥幸带他二人冲出了重围!
两马似疯癫般一路狂奔,全不知所向何处!二人惊魂甫定,也顾不得安抚。一路奔袭了似有数十里,竟似见到了人家!
拉缰驻马,再细瞧去:那确是个村落!虽仅有数十户人家,却也足教此二人欢欣雀跃了。
已是夜半,乡野人家不惯熬夜,早早关门闭户,此刻村中一片宁寂,只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吠。二人不禁有些忧心,生怕没有人家肯在深夜开门收留生人!只是方圆数里恐也就此一处村落,待天亮又尚有时辰,乡野荒郊多豺狼野兽,而历了前夜一险,此刻耳中似依旧隐隐可闻狼嗥之音,因此无论如何还须寻个安身处静待天明才好。
入到村中,叩了几家门,可惜不是无人应答,便是不愿接纳生人!二人颇沮丧,只得再往里寻去。
走了一阵,终是见到一家尚亮着灯光的,欣喜过后,忐忑叩门询问。前来应门的是个老翁,或是见他二人衣着光鲜,似为良家子弟,才答应收留。
入内方知这家是一对老夫妇,老翁姓朱,唤作朱三,虽以种田为生,闲时却也兼做豆腐,因第二日有人家订了几厢豆腐,当下正忙活计,所以尚未歇下。
安顿下来,二人才觉腹中饥渴难耐,然乡野清贫人家,又是三更半夜,哪拿得出甚么可供果腹之物!好在豆浆已将磨好,老夫妇又是善心人,便热了两碗与他,二人一气饮下,才觉舒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