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夙汐
山间风光甚好,一路策马而来,不由令南宫霁忆起当年随王叔们出外狩猎之景:彼时自己何等气盛,为拔头筹,常是忘乎所以,漫山遍野追逐猎物,甚是甩脱了侍卫也不知!待到日落依旧不见他人影,王叔们自是焦急万分!以致日后再出山狩猎,皆不敢带他同往了。
日头渐高,御驾尚未至,宗旻已等得不甚耐烦,恨不得即刻策马入山;南宫霁倒是不急,静坐一旁饮茶,看似还甚自在。
约莫辰正时分,隐隐闻得马蹄之声,举目望去,数十骑正沿山路疾驰而来!须臾,已至跟前,为首者上前通禀:“御驾片刻将至,还请太子稍候。”
果然,不出半柱**夫,山道上再现车马,却未见仪仗与天子御辇!原是越凌为避过朝中,有意轻车简从,以防御史台等又以扰民铺张为由谏阻。
御驾已至,众人见礼过后,便纷纷上马进山,这一日的狩猎便开始了。
靳太子是主角,南宫霁虽是陪客,却也不敢懈怠,二人策马疾进,片刻便将众人甩在身后。允熙等人本是来凑数的,自知骑射不精,自也无意与那二人争长短,遂策马游走,权当郊游。
御驾则驻跸山下。越凌在近侍相伴下信步溪边,但闻鸟声清越,溪水潺潺,令人神清气爽。心中烦绪倒也解去不少。
这一年来,他虽勤勉为政、励精图治,可惜结果也只差强人意。原来朝中有吕谘等一干能臣在侧辅政,诸事倒还顺遂,然自去年时因故将之几人贬谪出京,竟才惊觉朝中已无能用之人!
参知政事章仁昶、枢密使崔源等虽德高望重,却无奈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不说,且难免有糊涂含混时,因而难堪大任;少壮派中,杜允之、夏之望、范靖等人,若非资历尚浅,难以服众,便是自命清高,不知变通,常常当面忤逆,以谏死为荣,教人如何能忍?
因是思来想去,还惟召回吕谘方是上策!然此距他遭贬不过数月,这时下旨岂不等于打自己的脸?再则,当初李清臣等人参他吕谘结党营私也并非空穴来风!若是此刻将之召回,又何以平外朝之议?因是常日为此烦恼,以至寝不安枕,食而无味。
偏是此时,南宫霁那厮却还要与他添扰!
自那日福宁殿一争后,越凌原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他,然当下偏是因了靳太子不得不违背前誓!再回相见,越凌本已不自在,偏看那厮还如无事般与人谈笑风生,似有意来气自己,自更恼恨!只面上还须强作淡然!
这个中烦恼滋味,绝非旁人能得体会!
第39章 迷失
密林深处,南宫霁屏气凝神,目光一寸寸扫过四周的树丛草叶,心道逃窜了这许久,那畜生也该累了,但再多待候片刻,自能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仅仅数十步之遥的枯树丛中,忽而一道棕红色影子跃过,只看这身姿已远不如先前轻巧!
那是只赤狐,自遭遇起,便教南宫霁追赶了一路,当下已疲惫不堪,乃藏身于一丛半枯不朽的树根草叶里,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
南宫霁调匀气息,伸手抽出羽箭,搭弓上弦!偏是此刻,身后却隐隐传来马蹄声,心内不禁生恼。
那畜生却似察觉他正分心,倏忽似搏命般窜出欲逃!南宫霁一怔,当机立断,羽箭脱弦而去!
赤狐应声而倒!
南宫霁心中一喜,正待策马上前,马蹄声却已至身后。
赶来的是山下护驾的侍卫。原是越凌在山下徘徊了一圈,但觉无趣,竟也策马入山,孰料半途跑进密林,竟甩下了近侍!当下众人正苦寻。
南宫霁闻之大惊,自是顾不得那猎物了,急忙策马回转。
山深林密,加之日前阴雨,潮气甚重。
一路在树丛花叶间穿梭,人与马皆是雨露沾身。沿途遇见搜山的侍卫,皆言上向南去了,且似已脱离主道。
南宫霁闻之,心下又多几分焦虑:南面林子相较北面更为茂密,山间多溪流,尚有两处险崖,亦是因此,彼处景致亦是绝佳!只因凶险之故,来者鲜少。
上到南峰时,已过晌午,山里水汽逐渐褪去,少了烟遮雾绕,视野自然开阔许多。举目远眺,葱郁之下,竟是一片棱石毕露的悬崖!险则险,却极壮美。山间溪流终于乱石顶上汇成几股,飞流而下,乃成瀑布,一路奔腾下山与岩石碰撞后又飞腾回半空,在绚烂的日光里划出道七色飞虹。只可惜这等美景,此刻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南宫霁看着山中的地形图,双眉紧蹙:此处有两条路下山,然而越凌此时还能否驾驭坐下那匹回纥马尚未可知,当下揣测他走哪条道恐是多余。说来他不听劝阻定要入山也便罢了,竟还换掉了御马监为他备的良马,所选那匹回纥马高大健硕,却野性犹存,本是与靳人备用!现下倒好,教官家挑了去!想来经此一出,山下现都不知已乱作甚样了!
当下众人也只敢往好处去想,上或只是在山间迷了路,尚不至教那野马伤到!若这般便无碍,横竖花些功夫,早晚能寻到。
南宫霁斟酌后,决意下到林子深处寻一寻,想来那马若是在众人追赶下受了惊,或会径直跑去无人处。也好在这林中除了些鸟鹿之类,并无凶猛野兽,只是蛇虫鼠蚁可能免不了,恐难免惊了御驾!遂也不敢耽搁,当下策马深入林中而去。
虽说是向阳面,然而五月正是雨水频繁之时,加之林密,阳光极难穿透繁茂的枝叶,树根草阴处遍生青苔,极是湿滑。南宫霁拉紧了手中的缰绳,令马小心前行,一面眼观四处,试图寻出些蛛丝马迹。
行进一段后,果见有片草丛似有被践踏的痕迹,侍卫忙前后仔细搜寻,发现周遭树木亦有枝条折断散落,看去似教何物猛力冲撞过。南宫霁忽生不祥之感:难道是那马犯了野性横冲直撞?正忧虑,又有侍卫报称发现了新鲜马粪!循迹而去,果真瞧见留在湿地上的马蹄印!众人见此,便拍马往深处寻去。
孰料事偏是越急越易生乱,未出几步,南宫霁的坐骑便一脚踩入泥潭,险些人仰马翻。猛拉缰绳,安抚住因惊吓而嘶鸣的坐骑,方松了口气,抬头瞥见远处树枝上似挂着甚物,花非花叶非叶的,近前才知是一黄袋,拿来细辨,应是宫中特制的端午香袋。
南宫霁有些纳闷,由痕迹来看,这香囊并不在方才判定的马道上!难道是官家又去而折返?若是这般,为何那处却不见马蹄印?还是。。。他人马已不在一处?官家有意留下此物,乃是为引导众人找寻?一番踌躇后,便命侍卫们分头搜寻。
前方依旧是密不见光的林子,深远得似乎看不到头!
越凌极为沮丧,心内也愈发后悔方才的轻率,一时兴起想上到山顶居高临下赏一赏这山水,却不料那回纥马性子这般野,自己几是无法驾驭,一不留神便跑进这深山密林中,当下是如何也寻不着路出去了!唯一庆幸的是他当下毫发未损,方才那畜生在林间横冲直撞,终于一头扎进树丛里才教他制住,孰料乘他下马休憩,那畜生竟又撒腿跑脱了,遂当下只能靠他自己走出去了。
林深树高,实难辨方向。隐约间,似乎听到水泄轰鸣声,时隐时现,或是被风带入林中的。越凌将此认作是山外的瀑布声,竟顾不得真不真切,便寻着那水声去了。孰料走了许久,却发现依旧在这林中徘徊!一时惊累交加,几是要绝望。
远处似又生出动静!
越凌靠在一根横倒的枝干上,却无心再为倾听,思来此又是山风做祟:甚么水声、人生、马声,皆是幻觉罢了!然为何这声响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果真是马蹄音?!
迟疑着回头,竟有些疑心自己眼花---来的竟是一人一马!与马上之人四目相碰,越凌心中涌起一阵无法掩饰的狂喜,脱口而出:南宫霁!
南宫霁终于长出一口气!这回,他猜对了!由方才寻到香囊处往南走,应是能最快走出林子,若他是越凌,当下定然是先出了这遮蔽天日的林子再说。只他实不晓越凌选择此路,乃是因了水声的指引。
先一步寻到人,却不知侍卫何时能来,南宫霁便打算继续前行走出林子。越凌此时已然失了先前的“意气”,自是听之任之。
二人并肩而行,默然不语,方才的惊喜似已悄然消逝。南宫霁本欲将马让与越凌,然或是方才受了惊,越凌并不愿,因而只得二人一马一道步行。
走了一阵,越凌忽显不安,问道:“你怎知此路通向林外?”
南宫霁见他一脸惶惑,猜想他方才定是在林中绕多了圈子,再怕走冤枉路了,心中自不忍,便笑道:“官家放心,若是再有半柱香时间依旧走不出这林子,我便趴下与官家做马,如何?”
越凌见他尚能说笑,便也放下了疑窦,但随他走。远处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光线也越来越亮,越凌悬着的心终是渐为放下。
瀑布的轰鸣贯穿林叶,直击内耳,越凌的步子倒也随之轻快许多,仿佛所有气力在瞬间凝聚了。
南宫霁提醒道:“官家仔细些脚下,小心枝藤。。。”
话音未落,却见那人忽而驻足,望着脚下,一脸惊惧!随他目光所指,南宫霁一眼便看到了那令人失色之物---一条花斑大蛇,正向来人吐着芯子!
闪身将那人挡在身后,拔剑手起刀落,丈把长的蛇身尚在扭动,头却已落地!只是,一段蛇尾仍留在官家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