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夙汐
宗旻一愣,对着杨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方才备下的说辞竟一星半点也想不起了。迟疑片刻,竟答非所问:“此事,吾定于你南朝一个交代!”
杨稹一怔,霎时扑倒在地,痛哭流涕:“杨稹之过,杨稹之过啊!主忧臣辱、主伤臣罪,杨稹护主不力,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言罢,一头向墙上撞去。
宗旻急道:“拉住他!”
事至此,南相也是无奈,摇头直叹“怎至于此”!
宗旻见此,方有所悟:方才是自己说漏了甚么?还是过分心虚,言之过急了,才教人曲解了己意?
越凌受伤不假,但幸在天意庇护,当时那箭只是于腋下穿衣而过,并未伤及要害,只臂上擦破了些皮,至于晕厥,乃是受惊坠马之故!当下经御医诊治,虽还有些晕眩不济,然大体应是无碍。
一气道尽内情,杨稹看去却还将信犹疑。忖了忖,竟一连发数问:“既坠马受伤,怎断言无碍?既有心行刺,怎知箭上无毒?刺客既已生擒,可知何人所为?”
宗旻闻之不禁暗自失笑:此言听来甚耳熟,不正与他方才对下所问如出一辙么?!为消杨稹疑虑,宗旻索性许他入内一见其主,免得再多受其扰。
越凌虽尚昏沉,好在果真无虞。杨稹这才略宽心。
回到驿馆告知余众,皆如蒙大赦,庆幸之余,杨稹却另有所计:方才入见时,上已暗示,此一事北朝有亏,已与了他绝好口实,但须好生利用之!圣意如此,自不在于令靳主难堪,而是。。。杨稹捋须一笑,由此看来,上果真并无大碍,接下,便看靳主如何善后了。
众目睽睽,行刺来使,且还是伴御驾行狩之时,此事不可谓不大!靳主震怒,下旨彻查。
区区数日,大理寺便拿得了嫌犯数十人,拷问之后,轻易便得出了主谋---北院指挥使迭力乞谅!
按说谋刺大事,本应步步为营、处处周密,才不致轻易败露!可惜这迭力乞谅有勇无谋,未尝细忖北相之用心,又操之过急,一日之内匆匆定计,且命亲军将士行刺杀之事!如此一旦遭擒,事岂有不败之理?!
且说主谋既已拿定,余下便是如何惩办。此案,说小可小,谋刺来使,处刑倒还可商榷;然若说大,亦可判为犯上忤逆,此是抄家灭族之死罪!终究如何定案,朝中皆在观望!众所周知,迭力乞谅乃北相麾下爱将,此回事出,北相会出面为其求情么?
这些时日,述律府大门紧闭,北相称病不朝,也拒见来者,这便将一干欲为迭力乞谅说情之人悉数挡在了门外!
此实所罕见,外人因而纷纷猜测,北相此举,是为独善其身!这虽在理,却殊不知述律綦当下所忖所虑,远不止于此!迭力乞谅行事鲁莽,述律綦早有所见,事败也在意料之中,此些皆不在话下,然而南主竟侥幸只受轻伤,功败垂成,才是症结所在!
原以为当日狩猎,乃是今上临时起意,护卫不严,况且南主孱弱,想来也不得整日随在今上身侧驰骋,一旦落单,成事简直易如反掌!若事如他所计,南主不死也必重伤,南朝到时必兴师问罪,形势大乱,今上自也顾不得再深究此案,至少是有所忌惮,不能牵连至他!岂知到头来事竟是这般!
现如今迭力乞谅是生是死,已无足轻重,眼下之紧要,乃是保全自身!
南朝君臣当下自是静观事变。越凌之意,乃是欲拿住此失,以教北朝在西北三镇的取舍上有所让步。
这等心思,虽说他南朝君臣间只是心照不宣,然赫留宗旻也非痴傻,岂会丝毫不知,只是领会愈深,恼羞便愈甚:迭力乞谅这蠢物,胡乱搅局,竟将他一盘好棋悉数下乱了!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但说这两日他每去探望那位南朝兄长,其人皆是一副奄奄不振之状,当面不欲多言,有时甚称不适而拒见,此不消说,乃是心中存气!而更可气是那杨稹,日日叫嚣着即刻南归,搅得人心烦意乱,恨不得即刻将那始作俑者迭力乞谅大卸八块,一解这郁气!只是心中又甚清明:纵然迭力乞谅一死,依是难解此结!除非。。。然而此要么是他所不欲为,要么是他暂不能为,着实为难啊!
踌躇之下,只得向萧达舆问策。
南相捋须一笑:“陛下,是决心与南朝修好么?”
宗旻一声冷哼:“若非如此,朕还寻汝来作甚?”
萧达舆依旧捋须,笑容却敛住了,缓缓道:“此事原本也不难,臣有一良策,还是一箭双雕之计!只不知,陛下可下得了这决心?”
宗旻不耐烦般挥挥手:“但言来!”
第93章 反心
将养了数日,越凌的伤已无大碍,虽日日躺在宫中,无所事事,却也觉时光飞逝,他已有些按捺不住焦急,欲尽快南归。只是谋刺一案悬而未决,羌桀北地三镇的纷争也未了,教他如何安心?
门轻吱呀一声轻启,又速速闭上,那半轻不重的脚步声,越凌早已熟悉,却闭目佯装沉睡。
脚步声愈来愈近,随之而来的竟还有一阵沁脾幽香。难抵此惑,且带五分好奇,越凌睁眼坐起,却见那人笑意盈盈递上一枝绽放的腊梅!赫然一惊:腊梅当是正月前后才逢花期,自己这一伤,究竟已在此滞留了几多岁月?
那人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南郊山中有一山谷,终年暖融如春,此刻,那处梅花开得正好!过两日,便领你前去一赏。”
越凌接过花枝玩赏了一阵,觉厌了,才复躺下,道:“罢了!吾来此已日久,如今伤势将愈,这两日间也当南归了!”
言方罢,手中的花枝却教人夺走了!闻那人淡淡道:“兄前番遇刺,事尚未得了,便这般急着离去,教弟于心何安?”
越凌一笑:“你若有心与我交代,又何须定要我在此?反之,则我纵然滞留在此,又有何用?”
宗旻摇了摇头:“兄此言是在试探愚弟之诚心?也罢,今日话至此,吾便与兄一句明言,此事是我理亏,我赫留宗旻绝非不敢担过之人!此案,无论事涉何人,吾定命大理寺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今日但先奉上迭力乞谅的首级与兄一解怨忿!”言罢便教人献上一木匣。
越凌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未尝去开启那盒子。宗旻也未勉强,挥手命撤下。
“这第二事,前番弟与兄言过划兴庆分治一事,兄未尝予以答复,想来是不甚情愿。这两日弟经了一番细酌,也觉此求不近人情,兄为人主,自以失地为耻,况且南朝将士浴血疆场,辛苦得来的城池却要拱手让与我北朝,何人能心甘?吾与兄推心置腹,情同手足,自不能教兄为难!只是你南朝大军苦战数月,至今尚未攻克西平府,想将来夺取兴庆必还需时日,更是番苦战!遂不如,由我出兵助兄一臂之力!我由北入破羌桀,到时各凭己力,攻城拔寨,倒也公平!”
越凌抚额沉吟许久,终释然一笑:“也好,便随你此计!”
所谓世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世间总有事是凭一己之力难以强为扭转的。便不如随天意罢。且说这天意,不到最后,又怎知晓如何呢?
离开上京之日,又值小雪纷杨。越凌执意冒雪上路,宗旻挽留不得,一路相送,至南城郊外二十里。
天已近晌午,越凌不得不出言劝他止步回銮。
那人执他手轻一叹:“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越凌轻哂:“来日方长,贤弟何必伤感?”
端起近侍送上的践行酒,宗旻恭敬敬上:“兄此趟北来,全因弟绸缪不周而多遇不测,弟心甚愧,他日必择机补过!”
越凌摇头:“你我之间,何需言此?”言罢举杯一饮而尽!略一沉吟,又道:“今日但别,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宗旻会意,屏退近侍,二人似闲庭信步,渐离了人群。
越凌终于止步回身,缓缓道:“所谓悬怒则臣罪轻举以行计,而至人主危!弟当知此理。如今箭已上弦,且说姑息则必养奸,弟可千万慎重,莫因一时之仁而酿悔事!”
宗旻一颔首:“弟受教了!”
一路南归,虽伴风雪,好在并不至误了行程,两日后抵安州,迎面恰遇喜讯:西平府城破,北征将士一鼓作气,已直指兴庆而去!
越凌闻此,自大喜过望,八百里加急密旨传往延州:拓跋温已是强弩之末,务必速速拿下兴庆,乘势北上讨定克夷门与娄博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