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药
唉,小朋友真是一点儿都不经逗。方停澜看着男爵气冲冲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酒馆内起伏的鼾声渐渐取代了歌声,一个外乡的醉汉踉踉跄跄地撞上了一名妓女,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下流话,丝毫没注意到姑娘早已摸走了他腰侧的口袋。方停澜饶有兴味地围观,不禁想起自己初来久梦时同样遭遇过一次偷窃,和海连当时那张傲慢而又幸灾乐祸的脸。
想到这里时,男人沉沉眼底才多了一丝暖意。
另一边顺利得手的女孩刚想看一眼自己的战利品,忽然发现旁边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误把男人嘴角莫测的微笑当成了求欢的信号,于是朝他抛了个媚眼:“嘿,东州佬,看你长得漂亮,六个铜锱就带你去久梦最美的地方,要来吗?”
“不用了,久梦最美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了。”方停澜笑着拒绝。
少了一笔生意的女孩也不气恼,她朝方停澜做了个鬼脸,攥着钱袋一扭腰走出了酒馆。
再没人来打扰东州人,方停澜收起笑容,最后自斟了一杯。男人看着杯子并不算清澈的酒液,脑中是刚刚下属离开前对他耳语的汇报。
——周大人那边抓到几个天机库藏在南宏的内奸,事关重大,还请您务必回去处理。
本来还想多陪陪他,现在恐怕也……方停澜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万事未定之前,两人总会隔着一条允海的距离。
没关系。他一饮而尽。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将前方的起伏浪涛一一抹平。
63.
如方停澜所说,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是最简单的事。海连抹了把嘴角,朝地上的雷迪伸出手:“反正你看不惯红帽子,我也看不惯红帽子,不如我们先把他们赶出去,到时候你想再为多瓦复仇,我也奉陪。”
雷迪喘着粗气,没有回答。是他主动提出的单挑,也是他主动咽下的惨败。一只眼皮肿成了核桃,肋骨似乎断了一根,身旁小弟看向对手的眼中敬畏比看他的时候更甚。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当年被他嘲笑是只小鸡崽子的少年如今却能这样俯视着他,除了脸上的一点擦伤外,衣裳上甚至都没半个破口。
“盲鹰那老家伙把你教得挺好。”良久后雷迪低声说道。
“嗯,他做人挺混帐,教人倒是不错。”海连点头。
“……”雷迪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你当年为什么要背叛大家?你已经是白虎帮的小头领了,盲鹰和多瓦那么器重你,你却去当治安厅的狗……”
“你说反了一点。”海连冷冷地打断了他,“是白虎帮把我当狗,治安厅把我当人。”
男人沉默了。过了半晌,他看向海连始终没有收回的那只手:“如果老子加入你,你把我当狗,还是当人?”
海连抿了抿嘴唇:“那得看你自己是愿意当人还是当狗。”
“哈,”雷迪发出一声闷笑,“你他妈说的什么废话。”
他握住了海连的手。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大获全胜?”昆姬把海连的外套丢给他,“我还以为这种一根筋的男人会很麻烦。”
海连摇头:“以前还在白虎帮时,他人就不算太坏。”至少当年盲鹰提出让小语干脆也来‘做生意’时,这个男人是唯一一个出来劝阻的。
昆姬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细眉:“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闹一场呢,男爵阁下?”
“哪也不去,继续呆在泥巴区。”
“什么意思?”
“雷迪既然已经愿意合作,我们便暂时借他这个黑石帮的名义行动,先将泥巴区收到自己手里。”海连将外套披上,一边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白鸟区的那帮贵族佬们太不把倒影河对岸的人的死活当回事,眼睛压根不愿意往这边看一眼,才让红帽子和西莫纳他们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反正两岸都沾着泥,不如先把这边清洗清洗,等我查出红帽子背后那个人的时候,再去白鸟区……”海连说到这里时见昆姬表情奇怪,于是停了下来,“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有不对,挺好的,”女人嘴角戏谑,“就是觉得你刚刚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挺像那个姓方的。”
海连:“……”
安万那区极大,又根据房屋的破烂程度分为好几个区域,雷迪所在的这一片大伙一般都称之为安宁堂,说是安宁,这一片的却一点都不安宁,斗殴凶杀都是常有的事。但在沾着污黑血渍的灰败墙壁上苔藓与藤蔓缠绕,仍能长出一片烟火雾气。
小贩们一边如从前一般热情地吆喝着售卖着点心,一见海连走来的第一反应却是摸一摸腰间的防身小刀。海连并不在意,径直问道:“还有甜糕卖么?”
“有有有!都是刚出炉的!”
“你怎么还喜欢吃这个?”
“给小语和她朋友买的。”
小贩热情地为海连包好甜糕,两人正要继续往前,却见迎面正走来两个治安厅的警卫,青年眸光微沉,一把拉住昆姬的胳膊:“换条路走。”
没有了法卢科的治安厅,他必须要保持警惕。
巷道内行人不多,阴暗处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这两位年轻男女,却又在发现两人身侧的短火铳时缩了回去。这次的行程顺利,海连甚至觉得自己还来得及赶在傍晚前再去探查一趟棋盘街。他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冷不防从身后突然窜出了一道身影,将他狠狠一撞,海连顿时手上一空。
糖没了。
海连惊诧地转头看去,只见那人已窜出了好远。
“算了,一包糖而已……”昆姬话还未说完,海连便如风一般追了上去。
他自从成年后,便再也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走东西。
那身影瘦小,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海连脚下快赶数十步便能抓住男孩的后领,但下一瞬,让他意外的第二件事发生了。那男孩仿佛感受到了身后劲风一般猛地一矮身,随即拧腰拔出匕首向海连挥去。
惊诧归惊诧,青年神经却一点没放松,方才刚和雷迪打过一场,深埋在体内的那股雀跃与亢奋又重新被这陌生男孩的攻击勾起。在刀刃即将扎进他侧腹时,青年疾退一步,随即一把攥住了男孩的胳膊并用力一拧,男孩惨叫起来,掌中短刀应声落地。
糟了,下手太重。海连有些失悔,刚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将对方的手拧脱臼了,结果他一低下头,见到的却是一洞漆黑枪口。
砰!!
子弹出膛的声音炸响在静谧的小巷中,惊起无数老鼠逃窜。“海连!”昆姬大惊失色,迅速往巷中跑去。
饶是刺客的身手敏捷非人,但如此近距离的弹道想要避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海连深吸一口气,没去管肩上汩汩涌出的鲜血,而是咬着牙牢牢擒住了男孩的手腕,迫使他松开火铳:“……没想到我会栽在一个小疯子手上……”
两人对抗间,怀里抢走的那包点心落到了地上,雪白的面团和雪白的糖粉沾了污泥与煤灰,迅速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男孩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挣扎得更加剧烈,不顾一切地拼命扑向染黑的点心,就像一只濒死的饥饿小兽,拼命想将猎物重新叼回口中。
昆姬已赶到了两人中间,她惊呼出声,“刚刚怎么回事?!是这小孩开的枪?你先松开,让我来教训这个小抢劫犯……海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