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药
“那他姐姐呢?”海连想起自己在女妖号上并未看见女人。
“在昆姬那里。”
昆姬原本是个小村渔女,十六岁时跟了当时的海盗头子哑龙,哑龙死后,那些原本追随着哑龙的海盗不但没有哗变,反而集体拥护了昆姬做他们的新头领,如今距豆蔻少女离乡已过了十五年,三十一岁的昆姬不仅是允海上有名的美人,还是沙鬼湾这片虎狼之地的一方首领。
“我听说昆姬手下多有落难孤女,她姐姐在那边,也不算是个坏去处。”海连点头。
“不止如此哪,”上尉朝海连勾勾手指,压低了声音,“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昆姬表面上是要向莫亦人投降的。”
海连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这下他明白了为什么上尉敢放心离开沙鬼湾——如果昆姬和费科纳是暗中的盟友,他们里应外合下来,几乎可以不惧任何人。甚至……海连垂下眼睛。
还能借这个机会,把沙鬼湾中的异己一网打尽。
“沙鬼湾中知道阿克姐弟关系的只有费科纳,昆姬,我,如今再加上了你。”上尉朝海连摊开了手,“这下我向你分享了一个大秘密,海连。”
“要我用什么来交换秘密吗?”海连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笑着问道。
“希望……”老军官想了想,“你从前是毒蜂的王牌,如今能成为我女妖号的王牌。”
48.
结束这番谈话后,由于上尉还有点事情要准备,海连便在沙鬼湾上逗留了两天。期间他又碰到了一次黄牙,对方脸上还肿着,却仍不怕死地朝他比了个极其下流的手势,海连全当没看见,反倒让黄牙气得够呛。
第三天海上刮起了西北方,女妖号便顺势借风出行。这座庞然大物启动时也正碰上要离开的猫头鹰号,海连站在甲板的船舷上,正对上了对面黑船船主的惊诧目光,青年友好地朝对方行了个告别礼:“你们下一站是哪?”
“回北漠啦!家里女儿该想我了,”船长拍着胖胖的肚子,“年轻人,有什么要捎带的吗,等明年再见,我给你打个折!”
“给我带把短火铳吧。”海连回忆着方停澜的那把枪,“这么大,枪管上有一圈金边,握把上雕着银狼。”
船长惊呼:“那是豁阿家族的图标,他家从前是只给草原上的汗王做武器的,一把火铳可不便宜!”
“你记着就是了。”海连朝他招招手,女妖号同时轰鸣着缓慢地绕过了猫头鹰号,又一次来到了它战斗了无数次的舞台上。
海连没有问上尉要如何在茫茫大海上找到费科纳,他毕竟是个新人,哪怕是船长看中的新人,也不要太多嘴多舌的好。航行的前五天时间里,海连和任何一个新登船的海盗毫无区别,除了轮班时尽职尽责的放哨拉帆外,平时就跟船上的其他伙计喝酒,打牌,甚至学会了一首他以前在毒蜂号上没学过的船歌,等到第六天女妖号与莫亦国的一艘军舰撞上时,他才终于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确实会成为女妖号王牌的实力——青年不仅在接舷战中单枪匹马解决了对方的大将,还顺手救了险些从甲板栽进海里的两名女妖号的船员,其中就有上尉。
男人抹了把脸上海水和血水的混合物,看着一脸从容的年轻人感叹道:“我从前……以为你的传闻都是假的。”
“确实是假的,你也听我和阿克解释过了。”
“不不不,”上尉从胸口摸出了一只银壶,往嘴里灌了两口杜松子酒,“你还有一个传闻,有人说你是受到海神祝福的人。”
海连听到上尉这句夸奖时不仅没有高兴,眼睛反而像被刺痛了一般错开了视线,他看着不远处投降的海军,和正在搬箱他们弹药去女妖号上的水手,半晌,青年才低声说道:“……这句话就更假了。我这辈子有过许多不幸的事情,头一件就发生在海上。”
他转回头,朝对方露出了一个有点哀伤的笑容:“我在海上失去了我的母亲。”
第38章 演员
49.
船在剧烈摇晃。闪电撕裂阴沉漆黑的天空,就像女人凄厉的痛呼撕裂了船舱焦灼的空气。
海连被赶出了阿娘的房间,男孩在颠簸船舱中站不稳,踉跄着抓住了墙壁上用来固定的绳索。没人来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阿娘又怎么了,总是嬉皮笑脸的笑笑哥哥在头顶的甲板上,好像正在骂人,总是温温柔柔的春姐姐则是把他送出阿娘房间的那一个。
爹呢?
爹去哪里了?
又是一个浪头扑来,海连一个没受住力,手上绳子滑脱,整个人尖叫着被甩飞了出去,好在他并没撞上另一头的船柱,而是栽进了一个男人的怀中。
“没事了,”男人一手攥住绳索,一手揽住了孩子,“没事了。”
男人话音未落,从舱外炸起一道响雷,怀中的孩子顿时吓得又一次尖叫起来。男孩四肢僵硬,细细手指像小猫一样紧紧勾住他仅可碰触的那片衣襟。
海连知道自己哭了。他不喜欢昨天见到的大鲸鱼了,也不喜欢前天看到的晚霞了,那些东西加起来根本敌不过今天经历的一切。
“我想回家……”海连哭得很用力,眼泪鼻涕全落到了嘴里,“阿爹,我不要去新家了,我想回以前的家……”
抱着他的男人,他的阿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怀里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安抚他,男人只是把海连更用力地抱紧了些。“别怕。”阿爹说,“爹以前不是说过吗,只要我在,你娘在,还有马上要出生的小妹妹在的地方,就是阿连的家。”
“可是我……”
“你马上就要当哥哥了,哪有要当哥哥的男子汉还哭成这样的?等妹妹看见了她都要笑话你,”阿爹把海连放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他的小脸,“吸一口气,再眨眨眼,别哭啦。”
海连一向最听阿爹的话了,他瘪着小嘴用力吸了口气,眼睫上挂着的水珠在飞快的眨动中碎落下来,男孩终于不哭了。船舱的楼梯口有人在催促他的阿爹:“先生!您得赶紧上去,那艘海盗船冲着咱们来了!”
“马上就来!”阿爹扬声道,他向海连伸出拳头,“一会可能有坏人想上咱们的船,爹现在得上去帮笑笑哥哥他们,你答应我好好呆在这里,守着你娘和妹妹,爹去打跑那群坏人,这是咱们家两个男子汉今天要做的事,可以答应我吗?”
“嗯!”海连把自己的手也紧握住,和阿爹像男子汉一样对了对拳。
阿爹上去了,他怕海连再抓不住绳子,于是将绳索在男孩的腰上系了一圈,海连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敬叔家养的小黄狗,它也是这样系着绳子坐在门口的。
我想小黄狗了。海连掰着手指头想。敬叔本来都答应我了,说明年小黄狗有了小小狗后会送我一只的,阿爹本来也答应我了,说秋天的时候会带我和妹妹一起去看泰燕城外的“百里踏金”的,大人都这么说话不算话……
男孩在船体往复的摇晃中几乎要昏睡过去,他刚要合拢眼皮,又是一声炸雷响起。
不,不是炸雷。炸雷不会击碎栏杆,不会让硝烟味道从腥气中伸出舌头,舔舐上男孩脸上未干的泪痕,不会让甲板上响起彻耳的咆哮声……这是坏人要来了的信号!
海连猛地惊醒过来。与此同时,那扇将他推出的紧闭房门也被猛地撞开,一个年轻女人满手是血地从海连身边一身风似的冲上了甲板,她身上带着海连熟悉的,春姐姐身上才会有的甜香。香味和过分浓郁的血锈味混在一起,以及她挟在海风中的尖叫,成了海连对那个混乱夜晚的最后记忆。
“——不好了,夫人她大出血了!”
50.
“你确定光凭你的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想就能见到西莫纳伯爵,那个南境舔臭脚之王?”周不疑一脸不信。
“会胡说八道是当坏人得头一项学会的本事。”方停澜回答道。
两人此时坐在觚北联合商会在久梦城最大的一家票铺中——贵客厅,连桌上的香茶都是东州御前才能喝到的。周不疑抿了一口直嫌苦,叫人往里倒了一堆蜂蜜,他捧着这杯齁甜的茶心满意足,继续说道:“咱们把这事再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