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药
“殿下?这是您的这个解谜球上的东西吗?”
海语将它递给了龙容,对方接了过来,湛蓝色的眸光幽幽苦涩,“昨天查阅资料时太累,我一时竟忘了它了。”她注视着那个没能拼完的复杂球体,仿佛看着一道无法可解的难题,“阿语,谢谢你给我。”
海语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您不用道谢的,”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对方紧攥住金梭的手指,“这个东西对您很重要吗?”
“很重要。”
王女低声回答海语的问题,更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她目光望向了阁楼的小窗,长久的沉默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明明是难得的节日,今夜却似乎会有一场大雨。”
※※※
海连还没来得及参加祭祀海神的游行,便被法卢科带去了西莫纳的府邸。窗外乐鼓声与人群的欢呼声若隐若现,伯爵府内却寂静无声。他在更衣室中换上了一套侍从的衣裳,面料比海语给他做衣裳的那件还要好,海连皱了皱鼻子,似乎还能闻到昂贵的熏香味道。
他走出房间时,连西莫纳都眼前一亮
“我会带你进入皇宫,之后的事情,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西莫纳也换上了节日里才会穿的盛装,仿佛他才是今日要登基的那一位。平心而论,伯爵的长相并没有人们印象中谗臣该有的耸肩佝背,谄笑尖嘴,男人年近四十,身材保养得宜,眉目间似乎还有年轻时从军的痕迹——也难怪他当年能求娶到那位家世显赫的发妻,又能夺下南朵夫人的芳心。
海连活动了下胳膊,觉得不是很便利:“能允许我混进去后把外套脱了吗?”
“只要行动顺利完成,一切都由您自便。”
“方停澜他们呢?”
“他们在玉兰港等你,”西莫纳答道,“是艘红漆的三桅快船,保证能在二十天内抵达迟锦城。”
海连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你很思念故乡吗,东州刺客?”
“不怎么思念。”
“那为何要回去?”西莫纳向他伸出手,“我可以雇佣你作为我的侍卫长,待遇你尽管提。”
“还是算了吧,我一向自由自在惯了,最怕你们那套规矩。”
听见对方的拒绝,西莫纳也并未表现出不悦,男人从善如流地颔首:“可以理解。”门外响起了马车牵动的声音,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出发吧,皇宫盛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73章 开幕(一)
99.
“我们也可以出发了。”周不疑敲了敲方停澜的门。
使馆外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成了通透的红,隔着几条街也能听见茶琴手此起彼伏的奏乐声。明明当时和他约好的是一起来过海神节,没想到最后却过成了这个样子。方停澜苦笑着,将最后一封文件装进行李箱中。
看管的守卫们撤了大半,剩下的人则负责将三人与他们的行李送往玉兰港,沿路都能听见茶琴声在空气中飘荡,时不时就有从阳台上洒落的花瓣与彩带飘进了车窗,周不疑一路兴致勃勃,起码有三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马车上的姑娘朝他抛来了花束。
“你们俩怎么回事,总算能回东州了,脸色居然跟死了老娘似的。”周不疑将花束丢给了对面的两人,“拿着。南境的规矩,海神节人人领口都得别一朵花。”
方停澜接过花束,却只拿在了手中:“我想到回去要忙的事就头疼。”
周不疑朝他挤挤眼睛:“我看你不是因为这个头疼,你是在担心你家那位小美人吧?”
方停澜抬了抬嘴角没有回答,反而转了个话题:“要真论南境规矩,今日我们出海冒犯海神,是大凶之兆,没准神灵降罪,我们直接覆灭在海上了也未可知。”
旁边的秦唯玉闻言脸色一僵,倒是周不疑看着他这副怯畏模样哈哈大笑,他伸了个懒腰:“放心吧陈王殿下,东州人信的是若水之君,他们南边的海神如果想来我们的降罪,先跟若水君打一架再说。”
三人说话间,马车正好经过大剧场,方停澜在一片攒动人头中看见了他曾经的作家邻居。去年这个时候还在犯愁自己下一顿饭钱的年轻男人如今穿着正装,在剧院门口意气风发地欢迎每一位来宾,很快有入场的贵宾向他攀谈,奥布里安拘谨地微笑着,向前迈出了一步。在他旁边那副巨大的湛蓝色告示牌上,用油漆涂刷着几个大字。
全新喜剧《两个盗贼》,今日开演。
——遥远的兰黎塞有两个盗贼,他们是一对搭档,也是一对恋人。
——从北方来的大富豪,传说他在西陆的土地比龙息王的疆域还要辽阔,金币比濯金王朝的国库还要多。
——富豪唯一的心病,就是他二十年前丢失的女儿,他在城中广立告示,如果有人能找到他的女儿,他将有一大笔财富相送。
——三天之内,一千个女儿和他们的养父母出现在了富豪的面前。两个盗贼手拉着手,也在里面排着队。
有西莫纳伯爵作为通行证,海连几乎是毫无障碍的进入了缇苏皇宫。他将制服外套随手丢进花丛,灵活地翻上了房梁。在璀璨的水晶鲸脂灯的照耀下,整个皇宫室内灿如白昼,衣香鬓影的宴会大厅内,西莫纳伯爵正在邀请一位贵女进入舞池,他挽住女人的腰,视线若有似无地向房梁上扫了一眼。
“您在看什么?”
“我似乎看见了一只小麻雀。”他答道。
贵女娇笑着:“您真会开玩笑,皇宫内怎么会有麻雀,如果真有禽鸟,也该是庇护缇苏的那只不灭凤凰。”
“您说的极是。”伯爵微笑着踏出第一个舞步,另一只手微微打了一个手势,便见原本守在宴会厅内的几名侍从无声离开。
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只有一处地方没有被鲸脂灯所照亮,那就是琥珀王的寝殿。寝殿门口本来有两名守卫,海连在凹角处等了一会,就见到西莫纳的侍从从走廊的另一边赶来,首领冲那两人吩咐了几句,那两名守卫便跟着侍从离开了。人影消失在长廊中的一瞬间,海连已经闪身来到了寝殿之中。
房间内空无一人。
刺客收起匕首,借着室内的微弱烛光打量着缇苏国王的卧室。泥巴区的童谣中,这位琥珀王是被调侃的最多的对象,人们编来嘲笑他的歌谣多的数都数不清,就连刚会说话的孩子都能唱上一句“红发猴子不上树,偏偏坐在椅子上”。
海连一手抚过铺满锦缎的床榻,目光好奇地环顾墙壁上的画卷和装饰,在他的脑海中,一时竟无法想象出歌谣里传唱的这位主角会怎样生活在这个华丽却又空洞的空间里。
他刚想翻看桌上的文件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海连神色一凛,迅速躲进了壁橱中。壁橱合拢的同时,他听见门外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命令道:“退下吧。”
脚步声齐齐离去,寝殿的大门再次开启,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透过橱门的缝隙,海连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人们忌惮的神明,童谣中的恶鬼,那些偷偷摸摸贴在墙上的讽刺画上的怪物,琥珀王阿巴勒。
年轻人惊诧于琥珀王的外表太脆弱了,脆弱得他甚至不需要用刀,似乎只要掐住他的脖子,对方就能立时毙命。
男人个子不高,十分消瘦,伶仃的骨架几乎撑不起他身上华丽的衣裳,过于繁复的金饰如一圈又一圈的枷锁戴在他的胸前,使他的脖颈也不堪重负的微微向前佝偻;让人发出嗤笑的跛足隐藏在长袍之下,丝毫不影响他站立的挺直;他颧骨高耸,面容却凹陷,尤其是那破了相的半张脸,仿佛半张耷拉着粉红皮肉的骷髅——只有他的那头表明低微出身的红发是他身上最热烈的颜色,在夜色中仿佛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