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在庞杂人声中,陈霜低声道:“我晓得为何要做这陈罪式了。真有意思。”
陈罪之人共四十多人,百姓如同看戏,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等这四十多人全都说完,又有人抬上一个笼子。笼子用黑布覆盖,看不出里面东西,陈霜和阮不奇却同时皱眉。“里头有人,”阮不奇耳朵动了又动,“受了伤,似乎还挺严重,鼻息粗急。”
她说完回头看陈霜,交换了一个惊疑忐忑的眼神。陈霜忽然攥住了靳岄的手腕。
“最后一位!”卫岩扬声道,“此人弑君杀父,罪恶滔天。虽非我族中人,却在梁京被擒。常律寺折损了好几位官差才将他捉拿归案。此人身有大瑀血统,也有异族血脉,其心不忠,其根不纯,性情狂烈,疯疯癫癫。”
靳岄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他察觉卫岩的目光扫过了自己。随即便见卫岩把手一抬。
“此人又号邪狼,狠狞异常,被擒后受穿骨之刑,仍日夜狂嚎,有如恶兽……”
黑布被扯开了,浓烈血腥气在寒夜中溢出。陈霜立刻把靳岄的手握得更紧。
靳岄只觉浑身发凉——那蜷跪在铁笼之中的正是贺兰砜!
作者有话要说:
没车票。有机会实体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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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家有无兴趣当灶神。去吃靳岄家的酒糟,顺带钻钻床底。(不是
第115章 狂澜
铁笼不大,人在其中无法直立。贺兰砜蜷缩在笼中,靳岄听不见他粗重的呼吸,但清晰地看到他背上那铁制的镣铐。镣铐呈蝶翅形状,如生长在贺兰砜背部一般,穿破他的皮肤,深深扎入其中。
贺兰砜上身赤裸,双手抓住铁笼杆子,似乎因为失去力气而无法抬头。镣铐有一铁索,系在铁笼上,卫岩一拉那铁索,贺兰砜不得不随之起身。他急促喘息,因无法压抑而长声痛呼。声音粗哑,在这热闹非凡、明亮如昼的元宵夜里,果真如狂兽痛极的惨声嚎叫。
陈霜紧紧攥住靳岄,靳岄双目赤红,一时间竟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听见阮不奇问陈霜是否要出手,陈霜摇头不允,因此地官差众多铁笼巨大,即便救人也难以在瞬间离去;又不知那刑具如何插入贺兰砜背后,只怕贸然移动会令贺兰砜伤势更重。
他还听见周围的人声愈发欢腾。这场加诸贺兰砜身上的酷刑,是引起百姓喜悦的一出好戏。人们议论着邪狼应该冠高辛之名还是北戎之名,谈论贺兰砜的狼瞳,用模糊不清的传说佐证自己的看法:他应该被捉起来,他应该死。
卫岩还在台上说话,靳岄一句都听不清楚。他的耳中嗡嗡作响,是驰望原的朔风从北方吹来,令他身魂俱冻。贺兰砜是因他而来到梁京,因他而受此酷刑的。他在瞬间明白是什么人在折磨贺兰砜,卫岩不过是此人驱使的一个酷吏。
靳岄甚至明白,人在狂怒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暗火在他身体里奔燃,烧红他的眼睛,他的手脚却冰冷异常。人们分开一条道路,让举着金色箭矢的年轻官兵通过。那官兵的眼睛是冰冷的黑色,他手里的箭矢却流动着熠熠金光,是天子宝具。
那官兵对上靳岄双目,霎时忘了该说什么,怔愣一瞬之后脱口而出:“小将军。”
靳岄接过金箭,随他离去。陈霜和阮不奇想要跟上,靳岄摇了摇头,示意二人留在此处,注意贺兰砜的情况。他走过那台子,与笼中的贺兰砜相望一眼。
贺兰砜吼他的名字,卫岩又拉了下铁索。剧痛让贺兰砜失去力气,他双手成爪,抓住铁笼,一双渗着血色的狼眼睛紧紧盯着靳岄。
靳岄只觉得一颗心如刀剐般疼。他被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恨意吞没了。他想撕碎把贺兰砜投入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可他又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并无任何能力伤得了岑融半分。人们纷纷退避而去,靳岄冲贺兰砜无声说了一句:等等我。
岑融就在朵楼设宴。靳岄被带入宫中,走向朵楼时迎面遇见了皇后。他将一声“新容姐姐”噙在口中,俯首下拜:“见过圣人。”
新容将他搀起,反复打量,同样被他面色与眼神吓了一跳。靳岄回京之后偶尔到岑融府中,因此与新容见过几面。新容只知道他与岑融决裂,却不知详情。“我带你上去。”新容牵他的手,“给姐姐一个面子,别跟他吵架。”
靳岄躲开新容的手,略略低头跟在她身后。新容无奈,只好这样领着靳岄往朵楼上去。
朵楼温暖,四面开敞,可居高临下俯瞰梁京景色,宫内宫外笙簧悠扬。此夜满城华光,月色澄明,官灯与私灯点亮街巷,如流光的大河小溪,暗夜中亮彩灼灼。席上坐着岑融、太后与一位中年男子,另有宫娥太监围侍。
靳岄低头跪拜,一言不发。片刻后,只听得席上岑融笑问:“今夜赏灯可还高兴?”
靳岄抬头看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新容有些紧张,扯扯岑融衣裳。岑融又问:“我提的要求莫非你都可答应?”
靳岄心中回答:都可。
他不知道岑融会提什么意见,更不晓得自己会遭遇什么灾殃。但为了救贺兰砜一命,靳岄什么都愿意做,无论多无耻下贱,哪怕是岑融命他立刻从朵楼跳下,他也不会犹豫。
“你放了贺兰砜,我什么都答应。”靳岄说。
他眼角余光瞥见岑融身边端坐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喝着酒打量他。一路走来,靳岄从狂怒中渐渐冷静,哪怕见到岑融时怒火又盛,他也有了思索的余裕。那中年男子能出现在这里,身份必定不寻常。
答案呼之欲出,靳岄看着那男子道:“子望言出必行,广仁王可作见证。”
那人果真是南境大将,广仁王宋怀章。只见他抬了抬酒杯,点头:“可。”
岑融打量靳岄,沉默良久。外城有焰火燃放,火树银花,转瞬便逝。新帝轻叹一声,抬手道:“押上来。”
很快便有禁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上了朵楼。太后掩鼻皱眉:“官家,怎能让这样的东西污了朵楼!”
靳岄须紧紧攥着拳头控制自己,才能不立刻扑向贺兰砜。禁卫用铁制的长叉卡在贺兰砜后颈,令他无法抬头,只能跪趴在地上。如今近了看得愈发分明,贺兰砜胸前背后横七竖八都是伤痕,皮开肉绽,却还咬紧牙关与颈上长叉抗衡,不肯伏地跪拜。
“靳将军独子靳岄,若你父母与姐姐知道你同这高辛邪狼有些不清不白之事,你要如何面对他们?”岑融问他。
太后低叱一声,又作厌恶状掩着口鼻。新容倒还平静,远远注视靳岄,不住用眼神示意他服软。
“不过坦然相告罢了。”靳岄说,“贺兰砜赤子之心,如清水如烈阳。我父母一生忠诚坦荡,喜直恶谗,若能与贺兰砜相识,他们必定大为欢喜。”
“违逆天道,世所不容。”岑融又说。
靳岄禁不住冷笑。他以为岑融会说些更能打击自己的话,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问题上打转。“我不惧天,亦不害世。天道如何与我何干?世情芸芸,可容天下人喜怒哀乐,何况我与贺兰砜一段情意?”
你错得离谱。靳岄心头掠过一丝恨意与爽冽。他想起离京之前与岑融的最后一面,火把中年轻的皇子惋惜沉痛,遗憾靳岄与自己身份不相容。可这哪里是身份的问题?
朵楼中沉默片刻,岑融在桌上拿起一封信。靳岄脸色霎时大变:“岑融!”
太后庭卫斥他大胆,岑融笑笑,将那信缓慢拆开,抽出信笺。
“卑鄙无耻!”靳岄咬牙。那是他写给贺兰砜并送到兵部的家书。官兵家书全都由兵部统一呈送,他当时不知贺兰砜根本不在封狐,这信最后落到了岑融手中。
岑融喜欢看靳岄愤怒的表情。愤怒的靳岄、焦虑的靳岄,比亲近自己的靳岄更令他感到愉快和爽利。他缓缓展开那封信,一字字地,当着众人的面念出来。
信很长,起笔写了家中的琐事。如小年夜纪春明与瑶二姐到家中与他同过,几个人围桌吃着拨霞供,纪春明与陈霜为兔头如何烹调争执一夜;如除夕时明夜堂帮众设局赌博,阮不奇同陈霜上阵后大杀四方,最后是沈灯出面赢走两人各五十两银子之后,赌局才算作罢;又如春风春雨楼的姑娘到明夜堂找岳莲楼,不意与沈灯说了几句话,此后日夜托人给沈灯捎果子送帕子,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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