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无风
不少文臣认为是新帝借机剔除异党,纷纷起拟奏折想要对此事发表一下看法,结果传来徐太妃殁的消息,年节的红布未曾撤下, 白布就又挂了起来, 带着莫名的萧条之感。
说是徐太妃自缢, 众人却觉得是新帝杀人灭口, 趁着国丧罢朝,赶紧将先前写好的奏折给烧了,重新起拟了一份夸耀新帝的, 于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早朝, 除了大将军王和丞相的奏章, 其他或多或少都夹杂着彩虹屁, 更有甚者,一整本奏章都是。
叶煊下朝之后, 打着请教先生的旗号扛着一箱子奏章去了相府, 谢玉舒看他一脸坦诚的样子, 半信半疑的翻开了一本,看着看着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陛下,看不懂?”谢玉舒示意的将奏章摊开。
叶煊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将奏章从头翻到尾,满篇的溢美之词不要钱的往他身上丢, 什么陛下年幼时就显示不凡, 善忍善谋, 卧薪尝胆数年, 有雄心略胆, 不愧为真龙天子,还顺便把他各个皇兄都拉出来踩了一遍。
浮夸中带着真情实感,要不是这说的是他自己,叶煊都要信了。
叶煊倒回去翻了两遍,确定这本来自工部尚书的奏章真的是写给自己看的,明明前些日子的还不是这样!
“难道是舅舅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写的?”叶煊摸了摸下巴,开始回想,前些日子工部尚书的奏章里是不是说了什么踩到舅舅雷点的事情。
谢玉舒已经随手又翻开了两本,扫了两眼就放在了叶煊面前,“这是兵部侍郎,这是刑部少监,这是……”
几乎每一本奏章都被溢美之词霸占了,就连谢玉舒的哥哥,如今在六部举重若轻的谢家大郎,在说事之前也先用了一大堆华丽的辞藻做铺垫。
谢玉舒不怀疑是冯子健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了,而是泰安带领的御林军。
他看向叶煊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叶煊发现了,立刻板正严肃的道,“玉舒,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做不出这种事情。”
不说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些纸上言论,就是满朝文武指着他鼻子骂,他眉头都不会动一下,就是他真的在意,但他好歹也是皇帝了,也是要脸的,做不出这种事情。
叶煊仔细想来,整个京城有能力有魄力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也只有冯子健了。
冯子健现在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了,但他手底下的五虎将,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泼皮无赖野路子出身的头一个就要数黄莽,那可是对着皇帝都能耍无赖,皇子说揍就揍绝不留情,打仗说叛变就叛变的主。
做出这种拿刀逼着朝廷命官写夸赞词的事儿,也不是很出格。
谢玉舒跟他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大将军王没必要做这种事情,他转而一想,还真想到一个他们阵营里,和黄莽脸皮一个级别的人物。
“会不会是……裴晟?”
叶煊眉头一动。
谢玉舒以相爷的名义招裴晟来相府叙旧,结果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争取到休沐的泰安。
裴晟本来只以为是谢玉舒找他说话,自从裴老将军将裴家孙辈陆续都弄出京都之后,裴晟在空荡荡的裴府呆着也没有意思,往外面一走,戏园子、赌场等都是他从小玩厌了的,他自认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作为京城第一纨绔子弟,他自然不能落于俗套,平时有事没事就往相府跑。
他对相府熟门熟路的,从上次他来了,直奔谢玉舒的书房而去就可见一斑。
裴晟是有注意到相府的下人多出一些,其中还有穿太监服的,只以为是叶煊派来照顾他姘头的,大大咧咧的往里走还一边喊,“哎哟,不得了啊谢相爷,你这府里伺候的都换宫里的人了,再这么下去,那一位迟早要把你弄进凤仪宫当皇后。到时候记得把凤印给我瞧瞧哈,我裴小爷见识不了玉玺,总要见识见识凤章啊是不是。”
他笑着大步从长廊转过往里头而去。
泰安后知后觉的认出门口的小太监,是即将接替赵安成为太监总管的穆逢春穆公公。别看这穆逢春看着少年模样,白面无须,身体瘦弱,声音也是尖细的,其实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脚底下的功夫可不比卫统领弱多少。
这穆逢春本来是先帝培养来给宸王的,叶梁皇子的命都短暂,先帝怕自己活不到宸王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所以给他铺了长长的后路,不管是卫统领管辖的五万禁军,还是这个从来没出现在人前,只有赵安知晓的穆逢春。
宫中有七个皇子,五皇子非长非嫡,偏偏又出自四妃,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就算是不想争,大皇子和四皇子也都会对准他,但是贤妃是渤海族人,虽然渤海已经归于大梁版图,但在不少人眼中还是属于外族人。
很可笑的,叶家在前朝的时候,曾是一个高官世家大族,深受皇恩浩荡,最高曾封过异姓王娶过前朝公主,只是后来帝王更迭,逐渐凋敝下来,他们祖上同渤海、高句丽、东瀛通婚,在北戎未统一草原建国之前,也有鲜卑族、柔然族的公主入过叶梁皇宫。
然而就是这么可笑,历代皇帝坚持着不让流有外族血脉的皇子登位,为了保持所谓纯血统,皇后大多都是三族或五族以内的表妹,知道叶煊那位拥有柔然血脉的祖父上位之后,做了一次改革,但受到了世家们的强烈反对。
要不是祖父身体不好,分分钟吐血,恐怕这次改革也会以失败而告终。
改革虽然成功了,然而跟没成功也没有差别,改变的只有少数。
偏偏叶梁的皇子身体便是羸弱,野心越是勃勃,每一个都向往着那个至尊无上的位置。
娶渤海王族之女为太子妃,是当时身为太子的先皇的保命之举,从古至今能活着继承皇位的太子,少的可怜,因为他们的目标太大,从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就会成为所有想要登上皇位的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是一个阻碍,谁都想来将他踢下这个位置,更别说先皇资质愚钝,并不受他父皇看重了,他想要保住位置,唯有寻求出其不意。
所以便有了和渤海族的和亲借兵,即迎合了当时皇帝的想法,又能借此挣一份功绩。
纵然如此,太子妃登上皇后之位一事依旧在朝中颇有非议,先皇后一死,先皇娶并不喜欢的李氏为后,未尝没有世家朝臣的逼迫,只是在其他贵女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力的,拉拢谢家作为自己势力,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如此一来,先皇的做法就能理解了。
娶良妃、娶越贵妃,先后立七皇子、九皇子做靶子,在皇子竞相成年之后,故意设计逼杀豫王,借此提高贤妃的地位,封五皇子为宸王,正式展露出自己的意图。
只可惜,他想都没想到,最后会死在贤妃手里,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准备,最后都便宜了叶煊。
穆逢春跟禁军一样,都被丢给叶煊的亲兵磨练过,泰安也是因为他们回来,才能得到休沐时间。
此时一看到他,就知道叶煊肯定也在里面,想要拉住裴晟,然后却已经晚了。
裴晟的大笑戛然而止,被炸毛的声音覆盖,“你怎么在这?”
泰安跟进去,怕他家这只野猫太过闹腾,把老虎惹着。
叶煊看着他进来,似笑非笑的挑起眉,吐出几个字,“你,不是休沐吗?”
泰安沉默,扶着腰间剑柄的手用力下压了一寸,莫名有种逃班被主子抓包的窘迫感。
“咳咳。”裴晟感觉到泰安的紧绷,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将两人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随意往椅子上一坐,很没有坐相的摊在里面,“找我干嘛?”
谢玉舒让人将奏章呈到裴晟面前,裴晟一看,拍着大腿叫好,跟在看话本一样,时不时还照着上面的念,抖一抖肩膀一个个点评,“这陈大人真有才华,这宋大人就不行,这王大人的是抄的陈大人的吧,这个武安侯写字简直浪费笔墨,哎哟,齐将军一个武将文笔还不错嘛!”
话里话外,只觉得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