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嬴天尘
虽只悬空数尺,却仿佛立身苍穹俯瞰大地。直面他的众人无不诚惶诚恐,仿佛凡人仰望上苍,从心灵深处生出无法抵御的敬畏之感。
这便是天人圣者的威严。
“无事发生,尔等退下吧。”
“是,国师大人!”
……
不知多远之外的小道边,半空中涟漪一闪,一道人影猛然栽落下来,落入草丛之中,落地的瞬间,他就地一个翻滚,整个人便藏身在道边的一块巨石后。
静静靠坐在巨石后,少年满身鲜血,脸色惨白一片,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他缓缓放轻呼吸,周身气息尽数收敛,只用神魂之力静静感应着周围的环境。
周围尚算安全,晏危楼取出一瓶丹药,雪白的瓷瓶轻轻一转,直接将十多枚药丸倒在手心,一颗又一颗吞进肚子里。他脸上始终漠然一片。
懒得过多耗费心神的他,收敛了平日里阳光灿烂的微笑,也没有多少愤怒可言,仅有的表情便是平静和冷酷。
像是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猛兽,静静蛰伏于丛林之间。
“大雍国师,天人榜第九,裴不名!”
“倒也不差……咳咳!”
如果说洞见境都还只能算是武者,入道才算踏上真正修行大道,那么天人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是如仙如神。
天人所在之地,往往充斥着他们的“道意”,宛如领域一般,会对其他人的道意自发排斥,其他人置身其中,便恍如叛贼逆党直面名正言顺的帝王,连本身的道意都很难展现。
当初夜袭皇宫,那几位大宗师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都与他们的境界不符,正是因为盛京城中有天人,他们的道意受到压制的原因。
以晏危楼此刻不过洞见的肉身修为,直面一位天人,还能生还离开,说出去简直足以让他一日之间誉满江湖。
前世他不曾与这位大雍国师交过手,没想到今生却是撞到了。而且一个照面间就让他身受重伤,五脏六腑遭到巨创。
将一瓶疗伤药宛如吃糖豆一样吞了下去,晏危楼体表的伤口已经愈合,五脏六腑却是恢复缓慢。
“咳!先弄清楚这是哪里,人生果然是处处意外……”
原本按照晏危楼的计划,会悄无声息离开盛京城,哪知道一时兴起去抢瀚海令,直接让他的所有计划都作废。
他丝毫不以为忤,反倒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双目中露出兴奋之色。这种意外和未知,有时也是一种趣味。
担心这张脸已经被通缉,晏危楼先弄了些小东西修饰一番,这才缓缓从藏身的巨石后站起。
他一身血衣,踏上那条山林小径。
在他视线尽头,涌起汹涌狂暴的火光,漆黑烟雾滚滚升起。
有大队人马自火光中奔行而来,似乎远远望见了他,最前方的骑士大喊一声:
“这里有人!”
一眼便认出了那群人的来历,晏危楼身体突然晃了晃,一秒钟瘫坐在地。
他体内劲力运转,刚刚结痂的伤口直接崩开了几道,鲜血将衣襟打湿,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少年睫毛无力颤动着,单薄的血衣紧贴身体,那张青涩的脸上写满“虚弱”两个大字。
可怜,弱小,又无助。
“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骑士在他身边停下,本要严厉质问,但看见这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又见到那张即便是血污也难以遮掩的好容貌,以及少年双眸中的惊恐与紧张,不由得放缓了声音。
晏危楼抬起头,就着脑海中跳出的假身份,一五一十回答着,神情中透出一分紧张,两分期待,三分忐忑,四分忧惧。表情丰富,刻画入微,简直足以在另一个世界拿到相关奖杯。
“我是……”
一边应付着对方的种种问题,晏危楼还有心思一心二用,清理着心中种种纷乱思绪。
“逍遥楼……有无恨在,暂时不必担心。”就算出事也无所谓。
“齐王……死期将至,不必在意。”
“瀚海秘境……”
考虑到进入瀚海界时自己使用的是真身,若是在神州相遇,必然无法隐瞒真实身份,因此回归之前,晏危楼已经主动和宿星寒交换了真实姓名。
思及这段时间瀚海境中的种种,晏危楼稍稍有些遗憾:“瀚海秘境中似乎还有许多隐秘,或许将来还要找机会再去一次……”
神州浩土没有妖魂,若想再次启动瀚海令,要么消耗大量灵石,要么便直接找一个大势力,占了他们的宗门,以汲取人道气运。
等等!
想到这里,一个疑问突然划过晏危楼的脑海。他是因为身处皇宫中,人道气运聚集,这才不小心引动了瀚海令,但宿星寒分明是被天宗之人追杀,又是怎么启动瀚海令的呢?
一个猜想隐隐在他心中浮现。
已经被人安置在了马车中的他,不由扣紧窗沿,唇角浮起一抹弧度。
“居然有人能骗过我……”
·
同一时间,天宗总坛,一片狼藉。
宫殿楼阁尽数倒塌,仿佛发生过一场大战,四处都是天宗之人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淌了满地。
白衣人稳稳站在中间的空地处,伸指轻弹,无数的剑气宛如拨动的琴弦,又像是飘飞的落叶,向四面八方而去。
“住手!你真要与我天宗为敌吗?趁着几位长老不在突袭,算是什么名门正道!”
一群天宗之人向他围拢过来,分明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以众凌寡之下,说出口的语气却带着几分气弱。
宿星寒沉默不发一言,手中射出的剑气却愈发凌厉。
“你疯了吗?大长老倾刻便要归来,到时定要你有来无回!”
任凭他们是威胁还是利诱或是规劝,白衣人都是充耳不闻。在场的天宗之人看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个个心态崩了,拿着武器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就在大半个月之前,听说这人偷偷杀了大长老的宝贝嫡孙,引得大长老下了追杀令。
哪知这个疯子却主动杀上天宗,振振有词地声称天宗窃取了他的宝贝,也就是圣火。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非但如此,他还将瀚海令的存在抖露出来,当场被几位长老围攻,若不是他莫名其妙消失,早就被生生围杀。
没想到消失了大半个月,这人又莫名其妙再次出现,偏偏几位长老都不在这里,整个总坛都快被这个疯子屠杀干净了!这可都是天宗未来的苗子啊!
源源不断的轰鸣声中,白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剑光还要冷。
“你们可知总是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一次次目送他的离去,却永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的感觉?”
“你们可知当我发现他留给我的路引,却被一群窃贼偷走玷污的感觉?”
“你们可知难得重逢却再度错失的感觉?”
语气越来越急,剑气一道比一道凌厉,飞溅的鲜血中,白衣人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燃烧着某种激烈的光,他出手的动作里有种疯狂的决然。
天宗众人欲哭无泪,在激烈的战斗中还忍不住心中腹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面前这家伙真的是个疯子!
“你们不必知道。”
四周火焰剧烈燃烧着,剑气穿透火光,他雪白的衣袍在火光中飞舞,像是燃烧的火海中唯一一抹冰雪。
“只需知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便足矣。”
轰!
轰然爆发的剑气风暴中,最后一栋楼阁坍塌成废墟,白衣人的身影在半空中落下来,衣袍一尘不染。
他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丝,整个人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姿态。
“……这样才好去见他。”
目光扫过四周或死或伤的天宗门人,宿星寒神情无波,目光恢复清冷。
嗯,不好的情绪都宣泄出去了。他还是晏危楼面前那个简单又纯粹的明光:)。
……乖巧.jpg
第48章 归去来(2)
正当午时, 日光大盛。
山间小道本该荒无人烟,此时却是烟尘滚滚, 长长的车队奔涌而过,一面飘扬的大旗迎风飞舞着,其上几个火红的大字格外引人瞩目。
但凡稍稍有些见识的人都能认出, 这正是东黎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乘云镖局。
近百名镖师气势不凡,修为最低者也有枷锁第七重,那位领头而来, 主动“救下”晏危楼的何镖头, 更是有着洞见第一境「通幽」的修为。放在某些地方, 已然算是不折不扣的大高手了。
马车中,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晏危楼脸色发白地靠坐在软榻上, 神态与之前相比, 已是镇定下来。
他的容貌经过一些修饰, 原本凌厉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配上身上的一袭青衣, 整个人如青竹翠柏, 气度斐然。
直起身体,少年神情真挚地冲着对面的人拱了拱手:“这一次多谢公子仗义出手,否则我只怕要曝尸荒野了。”
“哪里哪里!”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似乎被这郑重的架势弄得愣了愣,笑着连连摆手,“不过是小事一桩, 不值一提。”
这青年名叫谢渝, 是乘云镖局总镖头谢乘云的儿子, 排行行三。也是这趟走镖真正的负责人。
此次他们正是走镖归来,刚刚屠灭一伙山匪,恰好在路边捡到了晏危楼。
原先那位何镖头盘问晏危楼来历之时,这位谢三公子一直坐在马车中不曾露面,这时便好奇地问道:“冒昧一问。这位朋友是发生了什么事?遇上了什么麻烦不成?”
“这就说来话长了。”
晏危楼摇摇头,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徐徐说道:“在下姓徐,名渊,本是家中独子。因着家中有些产业,平日里生活也算富足。原本只想着知足常乐,奈何天不从人愿……”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声。
“半月之前,家中突遭劫难,一家老小都……若非家父以命相救,让我得以遁逃山林,只怕、只怕……”
说到这里,少年垂下头去,声音变得颤抖,语气渐渐哽咽,似乎难以面对。许是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势,他突然重重咳嗽起来,半晌才平息下去。
“抱歉,方才失礼了!”半晌,气息平复后,晏危楼歉然一笑。
他容貌斯文俊秀,一张脸毫无血色,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黯淡之色,带着说不出的忧郁。看上去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让人不忍心稍作为难。
见状,谢渝恍然之余,连忙劝慰了几句,又低声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徐兄你能逃出生天,当是万幸。许是苍天庇佑,叫你不要放弃。便是为了家人,也应当振作一些,将来替他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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