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祝龚
楚宵想起这外面一日比一日冷的西风,神情渐渐温柔。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静。
楚宵和陆远铭交握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便有几个丫鬟在外面急声唤道:“世子,世子妃,宫里来人了。”
陆远铭倒是早有准备,况且他以前在外领兵,接惯了圣旨,当然那时还多是口谕,连皇帝都时常见面,这圣旨又算什么?
现在陆远铭也不着急,只是回过神来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握了有多久,陆远铭神色怪异了几分,他很快松开了手,默不作声地躺了下去。
楚宵刚准备出去,又低头看了看,将陆远铭肩膀边的被角往上掖好,这样一来,就找不出任何差错了。
当楚宵迈出主屋后,只见走廊上迎面来了一个绿衣公公,他手里拿着拂尘,身后还有数个小黄门捧着一个盒子,抬着几个箱子。
见着楚宵之后,那公公停住脚步,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他。
楚宵倒不意外对方对自己的好奇,这几日,他在外的名声想想也知道,况且作为陆远铭的男妻,没有人对自己不多注意吧?
只是这位公公看他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一些,楚宵心中微微一哂,面上却看不出异样,似乎表现地格外小心。
看到这样的场景,高公公也确定了几分,他笑眯眯地开口道:“这位可是世子妃?咱家有礼了,世子可在里屋?”
楚宵点头称是,又轻轻巧巧说道:“世子如今难以起身相迎,还望公公谅解。”
高公公早有所料,他随意地一甩拂尘道:“无妨,咱家晓得。”
说完之后,高公公便步入了里屋,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双眼微微一闪。
这屋中的布置着实让高德怀吃了一惊,虽说他已经知道陆远铭娶了男妻,但熟知内情的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也不会有人当真,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能想到陆远铭真的会和此人同住呢?
难道陆远铭还真看上了这么一个男妻?这才由他折腾,而不是陆远铭自己所为?
可刚才高德怀打眼一看,只觉得这楚宵平平无奇,不过倒是有些见之忘俗的气质,再仔细看,又发现,这人还真不一般。
高德怀一直跟着司马潜,从司马潜还是常山王的时候就在他身边,司马潜也是好色之人,算算这些年,高德怀也见了不少美人了,心里自然清楚美人在骨不在皮。
这楚宵除却样貌之外,倒是哪里都是绝色之相,尤其是那双眼睛。
这样的人倒是少见,高德怀心中忽然有些奇特之感,不过也没多想,只是暗道可惜,走进里屋之后,他也看到了陆远铭。
只见陆远铭躺在床上,整个身体裹在被中,越发显得消瘦憔悴。
身后的小黄门上前开口道:“高公公到。”
这时陆远铭便挣扎着起身。
他本就苍白的脸上透着一点薄红,那红倒不会因为多了几分血色显得健康一些,反而因为他此刻艰难地在用手肘在床上撑起身体的时候,显得病态又突兀,那双曾经目如寒星般的双眼,如今却眉目紧闭,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别人,他如今是个瞎子。
看到这一幕,高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立刻快声开口道:“世子不必多礼,圣上体恤,世子如今身子不便,躺着便好,莫叫咱家为难。”
听到他的声音,陆远铭也辨认出了此人是谁。
这人名叫高德怀,是司马潜的心腹,为人低调,处世向来圆滑,前年已经升任大内总管,在宫中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司马潜这次派高德怀前来,似乎表明了对他的重视,意在打消之前的芥蒂。不过在陆远铭看来,对方恐怕还有观察自己的任务在身。
高德怀叫人从盒中取出明黄色的锦帛,便开始宣读旨意。
而随着旨意读完,那些又沉又重的箱子也被几个小黄门放下,高德怀笑容满面地说道:“侯爷,咱家的任务完成,不便久留,这就回宫中复命了。”
高德怀如今深受司马潜宠信,但也不过是个奴才,自从司马潜称帝后,高德怀不是没有感觉到圣意越发难以揣测。
这次司马潜下旨施恩于陆远铭,虽然意味着圣上开始重视之前陆通父子一事,想要重新彻查,不过毕竟还没有个结果。
高德怀也没忘记两个月前,司马潜在朝堂上如何发的那场雷霆大怒,奇怪的是,回到宫内,司马潜脸上不见怒火,反倒神情轻松。
这其中的含义,高德怀不敢深想。
总之少说少错,高德怀如今升任大内总管后,反倒比之前更加谨小慎微。
而陆远铭清咳几声后,便嘶哑着声音开口道:“有劳高公公了,陛下隆恩,不胜涕零,还望公公替我转达,夫人,送送公公。”
高德怀连连道不用,心中却想,看来这两人的事还是真的……
高德怀从侯府一出后,便坐上了轿子,不再停留往宫中而去,一路上思考着如何复命。
毕竟司马潜这次交代了他不少任务。
这时快要要走到皇帝的书房澄心殿时,忽然一个宫女将他拦了下来。
高德怀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拐角正慢慢转出来一个宫装少女,她一身水红色的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佩戴着华贵的饰品,衬得本就娇俏可人的脸上多了几分贵气和艳丽。
她正是年方十五岁的福慧公主司马兰。
高德怀心头暗暗叫苦,哪里不清楚福慧公主这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呢,至于公主到底在这里等他做什么,高德怀都是一清二楚。
偏偏福慧公主身份不凡,是皇后萧薇所出,也是太子的胞姐。
司马潜子嗣并不算少,但女儿就这么唯一一个,因此司马兰深受司马潜喜爱,光从她的封号“福慧”可见一般。
这宫中的人,高德怀不敢得罪的不多,这位是一个。
高德怀立刻躬身施礼道:“奴才见过公主。”
司马兰倒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开门见山地问道:“高公公免礼,你可是刚从平南侯府回来?”
高德怀只好道:“回禀公主,奴才确实前去侯府宣旨,陛下还等着奴才复命呢。”
司马兰细眉一挑,娇喝道:“公公陪本宫说说话有什么?父皇也不会怪罪你,公公只需要告诉我,如今,他……怎么样了?“这个他,根本不必猜,都知道是谁。
高德怀犹豫了一下,这才捡着小事寥寥说了,至于陆远铭和他男妻的关系,高德怀哪里敢直说?
好在司马兰丝毫没有询问的想法,只是在得知如今陆远铭的状况后,便蹙了蹙眉头道:“他现在身体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若不是身边无人,岂会如此?可惜父皇不准我随意出宫,不然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公主慎言啊!”
这一刻,高德怀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公主还待字闺中,这话怎么能说得,况且如今陆远铭身边也不是没有人照顾……
司马兰不耐烦地看了高德怀一眼,她并不介意高德怀知道,反正父皇也清楚自己的心思,但父皇却……
司马兰最终冷哼道:“罢了,反正再过一段日子就好了,高公公你走吧。”
高德怀这才如蒙大赦,踏入了澄心殿,不多时,便来到了司马潜的面前。
司马潜正在批阅奏折,忽然抬起头道:“怎么?刚才兰儿找你了?”
高德怀脸色瞬间一紧,忙道:“陛下明鉴……”
还未告罪完,司马潜面色淡淡地摆了摆手道:“罢了,朕的女儿自己还不清楚吗?朕交代你的事情呢?”
高德怀松了口气低声道:“禀告陛下,如今平南侯陆远铭确实是……”
等高德怀一走,楚宵便让下人将那箱子打开,只见里面堆满了整整齐齐的金条。
皇帝所说的赐予千金,其实并不止,因为袭爵时,还有相应的赏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少。
说起来,楚宵自从那日从陆彦手中拿过侯府之权后,楚宵这才知道平南侯府真实的账务上到底是一个怎样夸张的数字。
而侯府偌大的库房只是冰山一角。
陆彦在外还购买了许多偏院存放这一切,当然在移送顺天府之前,楚宵就让人将这些珠宝和财富换了一个地方藏着。
所以在外人面前看来,皇帝赐予千金乃是重赏,但其实无论是楚宵还是陆远铭都是看不上的。
不过漂亮的金子看起来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楚宵拿起来几条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下。
听到房间内的动静,却迟迟不见人影,陆远铭几乎能够想象到少年扑在金堆上,笑的眼睛都看不见的画面。
陆远铭心中不由得“嘁”了一声,想起对方之前还一副紧贴着自己的样子,没想到转眼就被这些身外之物所诱惑。
陆远铭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凉凉开口道:“跟着你家爷,以后难道还能少你的?”
陆远铭说完之后, 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是那么地奇怪,就好像故意在调戏对方一样。
但实际上,陆远铭并非这个意思, 他刚才只是想让楚宵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陆远铭并没有多想。
此时他虽然觉得心头有些别扭, 不过想到平常都是这人戏弄他, 他戏弄一下这人,又怎么样呢?
陆远铭想通之后,反倒屏息凝神, 等待着楚宵的回应。
而听到“你家爷”三个字,楚宵则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称呼?
虽说楚宵早已接受这个世界有男妻一事,恰巧自己还是嫁给陆远铭的“男妻”, 但楚宵怎么可能当真。
而楚宵心知肚明的是, 陆远铭更不能当真,毕竟这件事本来对方是被逼迫娶的自己, 陆远铭一开始的抗拒也是如此明显。
况且楚宵从系统那里得知了陆远铭的半生经历以及性格。
陆远铭自从十三岁领兵出征,南征北战多年,几乎大半的时间都耗在战场上。
直到十八岁那年,新朝建立,他也因为立下了无数军功,加之家世、人才样样拔萃,成为整个京城都眼红的乘龙快婿。
但即使如此,陆远铭也没有议婚的想法。
他继续守卫疆土,建功立业,好像古时所有人都十分看重的“成家”,对他来说并不是所谓的必经之事,他如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一块顽石。
所以楚宵很清楚陆远铭对于这场婚事更不会放在心上, 既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一致,楚宵认为没必要再提。
这时楚宵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异样的涟漪,不过他也知道陆远铭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等他回过头去,只见陆远铭紧抿着唇角,脸上的神情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但仔细看,会发现他其实是有些紧张地倾听着他的声音,眉宇间有一种不易让人觉察的寂寞。
他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静静等候着自己的到来。
这一刻,仿佛不再是那个久经杀伐的少年将军,只是一个想要糖果的孩子。
楚宵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轻笑,他也打趣道:“爷对我真好,那我以后就一心一意地跟着爷了。”
陆远铭不是没有听到那声短促而轻快的笑意,明知道对方这是对自己那句话的回应,这小色鬼怎么可能……
但想到了之前的种种,陆远铭心头莫名一动,好像有一道从未开启的情窍就此打开了一点。
还没等陆远铭想更多,这时,楚宵已经将金条放了回去,然后将箱子盖上。
楚宵干脆利落地拍拍手,对着陆远铭道:“侯爷,如今我看了账目,发现侯府银钱不少,空置在库房里快放不下了,不知侯爷可想过用作他途?”
陆远铭冷不防听到这个,想起刚才楚宵抱着金条不放的样子,陆远铭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想索要钱财的意思,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陆远铭否决了,这几日和楚宵接触下来,他对楚宵越了解,就会越惊讶。
而这个时候,楚宵说的这番话,绝不是那种鄙薄的含义。
陆远铭思索了一下道:“新朝建立之后,连续开了不少银山铜矿,这些银钱放着不用,价值下跌确实可惜。只是将这些银钱换做田地,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其实大部分官员或者侯爵有了钱财之后,都会疯狂地圈地,毕竟田地是最为稳定的一种财富形式,每个地方都有相应的豪族大姓,评判标准便是以所有的田地、佃户多少来划分的。
陆远铭对于敛财并没有什么欲.望,况且他现在拥有的钱财用够三代都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