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于是朱氏今天一早借着请安就来寻了顾老夫人了,先是侍奉顾老夫人用药,又拿玩意儿哄顾老夫人逗趣,一直服侍到晚上,这才说笑话似得把娘家运盐的车队两次遭劫的事情说了。一旁陪着的姨太太、姑太太,也都是早得了朱氏财物的,也都帮衬着说话,都道如今外面真是没了活路,山贼水匪实在是太过猖狂。
顾老夫人是经过苦日子的,听了半响后道:“都闹成这样子了,我儿竟然还不管吗?”于是就叫仆从传话,唤儿子过来。
张昭四十多岁的人了,被母亲一通斥责,忍不住解释道:“母亲您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不只是山贼水匪这么简单……”
顾老夫人呸了一声,骂道:“复杂什么?能有多复杂?你母亲我还没老糊涂了,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
张昭也不好解释这里面牵扯着圣驾在此、吴地与朝廷权力争夺等事。
顾老夫人见儿子答不上话来,又道:“自来做官的就是要剿匪的!你连做山匪的都不抓,你还做什么官?你还不如回家去卖白薯!我当初辛辛苦苦培养你读书做人,难道就是为了你做了官之后不管不问民生疾苦的?你这是叫我死了到地下,都无颜见你父亲!”说到亡夫,竟是要哭了。
张昭一来无法回答了母亲的话,也无法向她解释朝廷与吴地之间复杂的形式,更况且若是对老母亲说,他们现在就盼着圣驾早早离了吴地,恐怕老母亲更要骂他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眼见八旬老母亲要哭,张昭只能仓皇应下来。
顾老夫人已是被激起了脾气,连哭带骂,从当初三十多守了寡,把个才两岁的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直说到如今有了重孙媳妇,就盼着见到再下一辈的人,谁知道儿子又惹她生气。
张昭一个已经四十五岁的大官,十五岁就得了长子,长子十五岁又生子,如今连孙子都于去岁成了亲,爷爷辈的人,此刻站在老母亲的面前,惶惶听训,仿佛一个五岁的孩子。
直到顾老夫人骂得口干舌燥,指着张昭问道:“我问你,这山匪劫掠百姓的事情,你管不管?”
张昭汗流浃背,道:“儿子管!儿子这就去管!”
顾老夫人这才舒了口气,老太太眼明心亮,道:“做人啊,不要太贪心。你现在官儿做得够大了,整日里还钻营些什么呢?圣驾在此,你不前去侍奉,倒是整日在府中跟周瑜、孙权不知道忙些什么。照我这婆子看来,你为吴地的百姓做点实事儿,你父亲地下知道了,也为你高兴。”
张昭两岁就没了父亲,压根不记得父亲模样了,却很怕老母亲再发作,唯唯应了,擦着汗退下,还要请医工来安抚母亲,生怕母亲气病了。
待到再出来见到周公瑾,张昭还没从老母亲那顿骂里醒过神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张昭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当初说要吴地自治也是你,如今说要与朝廷合作也是你,我反正一向都是跟着你行事的,只要你拿定了注意,我这次还跟着你就是!”
周公瑾起身,对他长长一揖,恳切道:“托赖子山兄。”
张昭摆手,方才被老母亲骂出的一身冷汗还没干,定了定神,忽然抬头看向周瑜,道:“我这里好说,就是底下各豪族处,我也能为你奔走。只是吴侯那里,你要怎么交待?”
周公瑾微微一笑,道:“仲谋吗?只好劳子山兄,再陪我走一趟了。”
于是周公瑾张昭两人联袂来寻孙权。
孙权正在步氏所在的别苑,向步氏许诺说一定会让她在孙府之中生产。
原来他昨日去找旧时的郎官一起吃酒,虽然没能邀到曹丕,但是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很开心的消息,那就是郎官之中已经有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犯了很严重的足疾,这样下去,皇帝肯定不能再在吴地久留了,等到皇帝离开吴地,那么吴地一切就还是他说了算,要接一个步氏入府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伏寿……她一向通情达理,只要自己诚心悔过,再有旁人说情,想必也能谅解他。况且他与步氏原就是青梅竹马。这么一想孙权瞬间就觉得道理是站在自己这边了。
此时忽然听周公瑾与张昭说他们不准备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而是要反过来与朝廷合作,剿灭吴地山贼,引山越之中的民众出来在平原上居住,孙权只觉眼前一黑,这至少意味着皇帝还要在吴地长久留下去——至少几个月是有的。到时候非但步氏的孩子,就连伏寿的孩子都该出来了。
孙权起身,比方才的张昭刚得到消息的时候还要焦躁很多,他语速很快,有掩饰不住的怒意,“当初公瑾兄,是你说我们要实现吴地自治。这一年多的时间来,我与子山兄忙前忙后,联络各大家族的人员,安抚地方豪族。从前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当初我哥哥与你征战吴地的时候,与许多人结下了仇。这一年多来,我是一个个的登门赔礼,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如今你轻飘飘一句话,皇帝给你奏一首凤求凰,你就动了心!你倒是变得快,可有没有想过我跟子山当初的付出?”
周瑜眉睫一动,他可从未告诉张昭与孙权,昨日皇帝为他奏了一曲凤求凰,这孙权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难道孙权私下探听皇帝的行踪?他不动声色听下去。
孙权其实是昨日饮酒时听旧相识的郎官提了一句,自己此时说漏了嘴,焦躁之下还没有察觉,又道:“公瑾兄如此朝令夕改,让吴地官员如何是从?若是皇帝派人插手咱们吴地剿匪之事,朝廷的兵进来容易,出去得却难。到时候朝廷的兵驻扎在吴地,就如同张绣带兵在益州,冯玉带兵在荆州一样,这些兵马不走了,又怎么说?公瑾兄你可都想好了?”
张昭见他越说越急,越是重大的事情,越应该和缓来谈,便起身拦了一拦,道:“仲谋稍安勿躁,你方才还没听明白。公瑾的意思,也即是我的意思,只要朝廷真能照着陛下对公瑾所说的宏伟蓝图去做,那么咱们就不要再坚持此前的吴地自治了。一切还是以民生为重。我不敢说自己爱民如子,不过是担心有一日这些事情传出去了,我们要遗臭万年的。”
孙权恼怒道:“我没听明白?我看分明是你们根本都还没想明白此事!周公瑾去见皇帝才多久?他不就是昨日去见的皇帝吗?一日一夜之间你就推翻了咱们一年来的计划!你是被皇帝的话冲昏了头脑!”他停下来吸了一口气,收敛了下情绪,低声道:“公瑾兄,你应该再好好的想一想——这不是一个一夜之间就能下的决定。”
相较于孙权的焦躁、张昭的担忧,周瑜显得分外沉静,待到孙权的牢骚告一段落,这才开口淡淡道:“仲谋你不要着急,且坐下来。我清楚你的心病在何处。”当他不留情面的时候,也可以言辞犀利如出鞘的刀,“依我看来,你若是担心步氏之事,这就是你最好的时机。趁着吴地与朝廷将要合作的时候,向皇帝捅破此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只有在这个当下,皇帝为了大局,才会轻轻放过此事,不与你计较。”
孙权听到周瑜直接说破步氏之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感羞恼。
“再者你也不用担心——就算吴地不能自治,吴地也还是需要刺史的。到时候,吴地的刺史又还有谁比你这位吴侯更合适呢?”周瑜悠悠道。
孙权两块心病都被说破,有些难堪的坐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悠然的周瑜,又看了一眼目含担忧的张昭。自从长兄去后,孙权执掌吴地事务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其中还有几个月都带兵在荆州之侧,如果说他是一个刚开始学走路的婴儿,那如今还不能抛去周瑜与张昭这两根拐杖。
孙权素知周瑜心性坚毅,既然周瑜拿定了主意,那就再难更改了。他颓然道:“长兄辞世前曾告诉我,遇事不决,就问于你们二人。如今你们二人既然都要改了从前的主意,我也只好随你们去了。”
周瑜与张昭对视一眼,便知道孙权这是从了。
只要他们三人意见统一,那么再去通知底下的大族豪强,就只是繁琐些,倒并不艰难了。
周瑜起身,离开之前,手按在孙权肩上,想到当初伯符(孙策字)的托付,缓和了语气,道:“仲谋勿忧。我们虽然答应了与朝廷合作,但主动权还是要握在咱们自己手里的。”
孙权现下心绪烦乱,也无心细问,待到周瑜与张昭离开后,独坐室内发了半响呆,直到步骘近来探看。
步骘是受步练师所托前来探看情况的,见孙权自己坐在屋子里闷着发呆,小心问道:“吴侯,您这是怎么了?里面姐姐见您久不回去,命我来瞧一瞧您。”
孙权无精打采抬起头来,看了步骘一眼,喃喃道:“怕是不能接你姐姐入府了……”
步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孙权对上步骘迷惑的目光,自嘲一笑,道:“过两日你便都知道了。”自从长兄亡故,他被推上了江东的政局之中,一时间周瑜在左,张昭在右,还有一位江东长公主为妻子,远在长安更有一位赏识他的皇帝,孙权一时间风头无两,领兵西出,夹击荆州的时候,政令一下,江东官员齐声响应,当是时,孙权真觉得自己成了江东王。
可是不过短短几个月之后,周瑜与张昭抽身而去,与妻子之间夹了步氏这个秘密,而因为要求吴地自治也失去了皇帝的亲近——孙权独坐一室,闭目沉思,忽然惊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吴地要自治,不要自治,都是周瑜一个人拿定主意。周瑜有气魄有手腕,想做的事情,排除万难都会做到。
而他在其中又算什么呢?连皇帝都知道,吴地的事情要与周瑜商谈,而不是与他这个名义上的吴侯。
孙权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他如今觉醒,是否还不算太迟。
“步骘。”孙权低声唤道。
步骘就等候在房外,闻声一步进来,垂眸拱手,恭敬道:“骘在此,吴侯有什么吩咐?”
孙权上下打量着步骘,见他十七八岁,年少英武,又出身大族,只是这一支弱了些。按照周瑜的说法,皇帝是要在吴地剿匪的,正是用本地青年勇武者之时。他这一年多来,将步骘带在身边,倒是也算半个自己人了,此时想了一想,便问道:“步骘,眼下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可愿去?”
步骘跟随在孙权身边,做着长随一样的差事,就是在等一个被任用的机会,闻言心中大喜,面上不露,恳切道:“骘但凭吴侯吩咐!”
而周瑜离开步氏别苑之后,就再次入行宫去见皇帝。
虽然周瑜已经与张昭、孙权传递了消息,改变了此前的计划,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立时就要把这计划下达给豪强大族。这就好比两人下棋,一人走了一步,那就要等对方走一步之后,才会继续走下去。否则若是一人把筹码都摆了出来,另一人却掀翻了案几,那要如何善了?
所以现在周瑜接了皇帝的邀请,改变了张昭与孙权原本的计划,就是周瑜走的一步棋。
而皇帝得到这个消息后,就该按照湖心亭中的蓝图,再展现更多的诚意。
如此一人一次,一步一步,双方才能实现最后的大合作。
“陛下,周公瑾来了。”淳于阳上殿通报。
刘协微微一笑,止住了与曹昂的谈论,道:“请他进来。”
待到周瑜入殿,刘协一见他的神色,便知道昨日那一曲《凤求凰》,终究还是打动了他的心。
当下刘协不必他再说什么,亲切招手道:“公瑾上前来,朕方才正与子脩在谈论吴地剿匪之事。北边与中原的士兵来此是要水土不服的,他们既不习惯水战,也不习惯往这东南的密林之中行军,瘴气让他们生病。到时候朝廷要白白折损许多士卒,还达不到效果。所以朕与子脩正在商议,想着不如就从荆州调兵。荆州兵马,既熟悉水上作战,也熟悉林中作战,只是于此地的山势地形,还需要公瑾你的人带一带。从荆州调兵之事,公瑾以为如何?”
周公瑾闻言,若真得荆州兵马助力,那吴地剿匪一定会更快。只是同时他戒心未完全去除,想着皇帝此举怕是也有以荆州兵马节制自己的用意。
周公瑾便道:“陛下为此地剿匪之事劳神费心,臣以为此举可行。只是荆州兵马来此之后,不知是受哪一位将军统领呢?”周瑜这话,表面上是在问荆州调来的是哪位将军,实际上却是在问到时候是以荆州兵为主、还是以吴地兵为尊。
刘协含笑道:“朕正要说此事。荆州如今是一位刺史,一位持节都督,这数月来看着相得益彰。吴地刺史,倒是不急有定论。只是朕与子脩方才议起来,都觉这吴地的持节都督,非公瑾你来做不可。你可愿意吗?”
这是要给周瑜持节都督的官职,也就是吴地武官中最高级的存在了。
周瑜微微一愣,那就是说此次剿匪,也由他来主导了。他虽然知道皇帝是有诚意的,但是万万没想到皇帝的诚意这样深切,每每超出他的预估,而让他为自己的计较感到惭愧。
周瑜叹道:“臣,谢陛下赏识器重。”
“公瑾不要拘束。”刘协含笑道:“你是与朕相识时日还短,等咱们君臣处得日子长久了,你就知道朕是怎样的皇帝了,也就安心了。”
周瑜默了一默,道:“臣知陛下胸襟宽大。”
刘协“嗤”的一笑,对曹昂道:“听到了吗?公瑾夸朕心胸宽大。这一条你可要记下来,回头写到史书里面去。”他说笑起来,才有了几分与年龄相衬的松快。
周瑜也微微笑了。
刘协笑过之后,转过脸来望着周瑜,认真道:“这一桩事情里,真正胸襟广阔,能容吴地百姓乃至天下的人,不是朕,而是公瑾你。”
“臣?”
“正是。”刘协沉声道:“朕很清楚你今日踏入这殿内,对朕称臣,是放弃了多少。你既然破釜沉舟,赌上一局,信朕一回。朕便绝不负你。”
周瑜静静望着皇帝,心潮起伏。也许他与皇帝这两股势力之间的几次交锋,天下百姓根本不会知道,吴地百姓不会明白他们在怎样的两种境地之间走了个来回,但他与皇帝都明白,彼此都容忍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一时之间,周瑜心中竟然久违得升起一股英雄相惜的情愫。
刘协却已转脸吩咐曹昂,道:“子脩,你修书一封给玉奴,叫他派甘宁领兵,来支援吴地剿匪一事。”
曹昂挥笔拟信,微笑道:“玉奴得知陛下的计划后,怕是忍耐不得,要求着亲自来的。”
刘协想到在荆州分别时,冯玉不舍的模样,笑道:“他若得空前来,也就让他来吧。”
周瑜在旁听他们君臣二人说到要荆州持节都督来吴地的事情,口吻如此轻松,不禁心中疑惑,难道朝廷已然尽掌荆州实权了吗?
刘协望向周瑜,笑道:“若果真是玉奴来了,那就让朕的冯都督,见一见你这位周都督。两位都督,如美玉明星,常伴朕旁。古往今来为帝王者,更有几人能如朕这般幸运?”
周瑜笑道:“早听闻冯都督风采过人,单骑而定荆州,乃不世出的英雄。臣盼着与他一见。”
曹昂在旁听着皇帝与新收服的良臣一唱一和,只凝神写完给冯玉的信,呈给皇帝看过,又开口谈起细务来,“吴地要剿匪,若粮草有不足之处,不如发信给兖州牧荀彧,看他那里能调度多少粮草过来。”
“甚好。”刘协说着,便召曹子脩与周公瑾上前,同看吴郡的详细舆图,商讨用兵剿匪之事。
宫灯明亮,窗上映着君臣三人的影子,长长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啦!距离过年不足一周啦!晚安,明天见!感谢在2021-02-05 17:46:15~2021-02-06 20:2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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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果然如曹昂所料, 冯玉收到信后,立时回信,要求自己带兵前来, 而不是只甘宁领兵而来。
皇帝应允之后, 冯玉即刻领兵自襄阳而来。襄阳距离吴郡并不遥远,冯玉从接到消息到召集兵马, 再到一路赶来,只用了不足十日。
冯玉入行宫, 左有甘宁, 右有蔡瑁独子蔡勋,齐来面见皇帝。
刘协正与周瑜、曹昂商议为剿匪在吴地用兵之事, 见了冯玉, 笑道;“当初朕离开荆州, 你是百般不舍,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生离死别。如今怎么样?不过几个月便又见着了。”
冯玉的确没想到, 这么快就有机会再来见皇帝, 而且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故意笑着哀叹道:“原来陛下筹谋早定, 只是臣从前不知,自己还心酸不已。”
刘协笑对周瑜道:“这位就是朕此前同你说的,朕的冯都督, 最是会说话的。今日见了, 如何?”
周瑜知道冯玉这位荆州的持节都督远道而来,将会与他一同领兵处理吴地剿匪一事,是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内的重要合作对象,因此自冯玉一入殿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纵然是周瑜这样的风流美丈夫,也在见到冯玉第一眼的时候感到惊艳, 随后看他谈笑气度,果然叫人如沐春风,不负美名。这等人物,一来叫人忍不住要倾心相交,二来又叫人要小心戒备,因为难以探知对方深浅。
此时见皇帝问来,周瑜望着冯玉,笑道:“素闻冯都督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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