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伏寿抚了抚自己凸起的肚子,微笑道:“你瞧,咱们是不是一样?”
步练师垂眸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又看一眼长公主凸起的肚子,她明白怀孕的苦处,仿佛也就明白了长公主方才说的那句话。
伏寿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以后你慢慢的就明白了。咱们才该是最亲的人……”
在孙府之外,吴地各大商人得知朝廷要出兵剿匪,那是真的高兴。像朱奇这样被连着劫掠了两批盐车的,不在少数。多年来,这些大商人也受到山匪的侵袭。因此得知朝廷要对吴地山匪用兵,本地的大商人都愿意出一点钱粮——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普通人给出一粒米那么轻松。更何况,这些大商人也很会看形势,既然朝廷都能调荆州的兵马进入吴地了,那么此时赚一个拥护朝廷军队你的名号,以后总是有好处的。
在这种舆论、将领、士卒、粮草都准备好的情况下,以周瑜为主将,以冯玉为辅佐,下率甘宁、蔡勋、步骘、陆逊等十余名校尉或将军,领五万大军,先往吴郡乌程县附近的山匪张群而去。
山匪张群起初没当回事儿,他是亲历过当年孙策剿灭严白虎之事的,清楚若不是严白虎最后自己投降,官兵拿他根本没办法。是严白虎自己心气儿弱了,以为投降能有好日子,谁知道还是难逃一死——投降之后还是给孙策杀了。有严白虎的先例在,张群是宁死不降的。
他所占据的乌程山,非常陡峭,上下足有数十丈高,而且只有一条小径能走,易守难攻。在乌程山与底下山林之中,一共有将近两万户的山越之 民。以一户四五人计算,张群手下有十万左右的民众。他打的主意也很简单,官兵一走,他们就照常生活;官兵一来,他们就缩回乌程山。而官兵若是强攻,他们就从山上往下丢大石。就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张群有信心,他与这十万民众,能守住乌程山一年不成问题。
他们能守一年,朝廷难道还能跟他们熬一年吗?
周瑜等人领兵五万在此,但张群占据地利、内部山越民众又很团结,一时间便僵持住了。
而这五万大军,人吃马嚼,每一日都是不小的开销。
周瑜便与冯玉商议用计,决定悄悄招募体型轻盈的士卒,持尖锐铁器兵刃,事先掩护隐藏在山林之中,趁着夜色潜入乌程山,就用兵器硬生生凿出可以攀爬的路线来,而后大军合围。这先行潜入的任务,是极危险的。
周瑜问底下众将领,站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步骘,一个就是陆逊。
步骘是要抓住机会、出人头地;而陆逊因为有皇帝额外的信重,自觉身负使命。
于是步骘与陆逊各领三百矫健勇士,趁夜潜入乌程山,凿出攀爬路径,这六百人入山之后,便四处散布开来,只等号令。
等到夜晚时分,周瑜点火为号。
步骘与陆逊领兵在山上各处鸣鼓吹角。
张群睡梦中被惊醒,而原本守着小径的贼兵,听到四面都是鼓声,都心惊胆战,以为官兵大军已经压了上来,相顾惊疑之下,保命要紧,也顾不得守着小径了。
此时周瑜瞅准时机,大军一发。
里应外合之下,朝廷兵马一夜斩首七千余人,俘获三万多山越民众,更有近五六万山民散逃而去,隐于山林之中。
旗开得胜,半个月就拔除了吴郡外的这最大的一处山匪。随后周瑜与冯玉坐镇,分甘宁、蔡勋、陆逊、步骘等人各领兵若干,往丹阳、芜湖等地剿匪。因朝廷兵力强盛,既有荆州补充的精良步兵,又有熟悉地形的吴地士卒,更有兖州、豫州等作为粮仓支援。
不过半年光景,为害吴地多年的山匪,就被消除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小股山匪水贼,都藏到更深处的森林之中,一时间也不敢出来为害。
建安五年秋,吴地已是宿恶荡除,所过肃清,俨然已是太平盛世的开端。
刘协在吴地停留了整整半年,大约是因为南方水汽足,不但他,连曹昂诸人都面色莹润起来。
行宫湖心亭中,周瑜与冯玉陪坐在皇帝两侧,观秋水如镜。两位都督的美名,在这半年之中,已是传遍了吴地,传向了天下。
这半年来,周瑜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周瑜带兵在外时,一次次感受到皇帝的信重与支持。人非草木,就算最初决定与朝廷合作的时候,周瑜还是戒备大于修好,这半年下来,已是渐渐释疑,敢于相信皇帝允诺之事了。
“这么看下来,诸位年轻小将中,最出类拔萃的当属这步骘与陆逊二人了。”刘协微笑道:“等玉奴领荆州兵一退,此二子便可以从容顶上。”
冯玉笑道:“陛下这便想着要臣回荆州了吗?”
刘协忙道:“朕自然是恨不能长留你在身边的。”
周瑜咳嗽一声,打断了君臣二人的唱和,道:“现下还有一个问题……”
冯玉与刘协都转头看他。
“就是山越之民的安置问题。”周瑜成功把话题引了回来。
在最开始剿匪的时候,比如吴郡张群,当夜杀敌七千,俘获两三万人,其中强健的收来做兵,老弱的就让他们到平原中来种田。一开始的几万人,还是比较好安置的。因为战乱十年,死的人太多了,哪怕有北边的人南下,吴地也还是有部分无主的田地,这些田地实际上是由原本周瑜、孙策等人的势力把持的,只是没有足够的人去耕种。这些田地分给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都是够用的。
但是随着剿匪深入,朝廷大获全胜,那么从山地里出来的民众就越来越多了,从十几万人到了几十万人之数。
这下子,平地上无主的田地就不够分了。
而如果不给这些迁出的山越民众土地,那么他们只能又回到山地里去,没多久又是一股新的山匪势力出来。
所以现在要彻底消除吴地的山匪问题,实现长治久安,眼下就必须要安排好迁出民众的生计——要分给他们田地,还要减免他们前三年的户调与田租,要求当地官员一视同仁,约束郡县的民众不能欺压迁出的山越民众……
首先要做的,就是从哪里变出更多的田地,来分给迁出的山越民众。
前文曾提到过,吴地其实又很多未开垦的土地,但都是几千年的原始森林,开垦成本惊人。如果把山越民众赶去开垦这等土地,他们还不如回山里去生活。所以朝廷必须要想办法,把已经开垦好的土地,分给这些迁出的山越民众手中才行。
这正与刘协一直在暗中筹谋的土地改革一事合上了。
刘协收复天下后,交待亲信大臣,要他们务必要核准各州土地。土地为民生之本,历来跟土地相关的,都是大事儿。做的不好,就好比王莽一样,断送了王朝。所以对待土地的事情,一定要谨慎。
刘协等到今日,才等到合适的机会,那就是借着吴地剿匪后安置迁出民众的机会,尝试性得推广较温和的土地改革政策。
皇帝在这方面的计划,周瑜是全然不知道的,冯玉隐约猜到了几分。最了解的人当属曹昂,只是他现下不在这湖心亭中,正在外面与张昭等人忙着切实安置迁出的山越民众等事务。
刘协悠悠道:“田地这东西,多少是有数的。就算是朕,也不能凭空变出来。要给迁出的山越民众分田地,必然是有人的田地要少去。”
冯玉虽然隐然有猜想了,但听皇帝点破,还是有些心惊。
周瑜一时也没有说话。
冯玉与周瑜都是饱读史书的,历来动大地主的势力,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有好下场。
“朕只说了一句话,怎么两位都督都白了面孔?”刘协微笑道:“别害怕,朕不过是讲述了一个事实。”
冯玉笑道:“的确如陛下所言,这田地是不能凭空变出来的。若是不给这些山越之民分田地,他们转瞬就又要作乱。给他们田地,也是充实朝廷府库。”他顿了顿,拿捏着问道:“陛下这想法,子脩可清楚?”在冯玉想来,曹昂素来稳妥,这事关系重大,皇帝又颇为锐意进取,倒是有曹昂在里面拦一拦,出来的政策会更温和些。
“他自然是清楚。”刘协笑睨了冯玉一样,很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又道:“尽收山越之民后,吴地如今约估着有五十万户、两百多万人,然而其中富者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看似剿匪后平定了,其实真正的凶险还藏着呢。”
冯玉与周瑜都承认皇帝说的是事实。
刘协又道:“朕近日来跟子脩商讨户调之事,不能所有的民众都按照一样的标准来收户调,应当将家资分作几等。中等人家若是要交绢布两匹、棉花两斤,那富户是不是该加倍,贫户是不是该减半?以此类推,这田地也是一样的。朕如今也只是一个粗疏的构想,应当按照民众对大汉的贡献,也分不同的等级,比如最高是朕,可以拥地若干顷,其次为侯爵,又可以拥地若干顷……直至于无官身者,最多拥地百顷。如此一来,吴地有不合标准者,当割让超出的土地,这便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冯玉垂眸,缓缓托起茶盏,借饮茶的动作等着周瑜的回应。
周瑜只听皇帝的讲述,便能想象届时豪强大族哀鸿遍野的场景,因问道:“这‘若干顷’,究竟是什么数呢?”他同意了皇帝所指出的这个方向。
刘协含笑道:“这正是朕要与公瑾商议之处。”他也要试探这些豪强大族的底线,他们让步到最后可以接受的数量,是一百顷,一千顷,还是一万顷呢?
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也就不要怪他铁血无情动兵马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大扫除,皇帝也要大扫除咯~
第220章
湖心亭中, 周瑜一听就知道皇帝所提之事,关系重大,想了一想, 道:“吴地具体事务, 臣还需与子布(张昭)商议……”
张昭是多年来主管吴地事务的。
刘协道:“可以。”
周瑜以为皇帝允许他退下去与张昭计议,稍微松了口气。
刘协却又道:“朕这就命人请张昭来。公瑾还要谁参详?朕都一并请来, 最好不要超过三个人。此事机密,你若是传扬出去, 想要从豪强大族那里收集意见, 此事是永远做不成的,反倒是给了他们准备抵抗的时间。”
周瑜见皇帝神色坚毅, 决心坚定, 便明白此事已是箭在弦上, 便道:“那只子布与吴侯便够了。”
于是刘协便命人请了张昭与孙权入行宫。
“陛下匆忙传召, 到底为了何事?”湖上皇帝已经携了冯玉去赏玩, 把湖心亭的位置留给了张昭、周瑜与孙权, 此时张昭便开口问道。
周瑜便将皇帝的意图讲来。
张昭倒是还沉稳, 也早清楚必然是要有人割舍部分土地出来, 才能安置山越之民,道:“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怎么划分?地方上有些豪强大族, 家中官职并不高, 若是按照官职、爵位来划分,怕是要出事儿的。我此前核算过了,有二十万顷中等田地,安置这些山岳之民,便差不多够了。这二十万顷中等田地, 只要招募吴地豪强,请他们每户捐百顷到千顷不等出来,便足够了。”吴地豪强富庶,族中动辄就是万顷良田。
孙权也道:“对于出捐土地的人家,朝廷给些封赏,叫他们面上好看,咱们再用军队压着,应当可以成事。”他这次在剿匪过程中,还是英勇有战绩的,御下也赏罚分明,算是接任长兄孙策位置后,第一次积累到自己的声誉威望。
周瑜摇头,神色凝重。
张昭道:“还有何处不妥?”
周瑜看一眼张昭,又看一眼孙权,他们面上都还神色平静,但只要他接下去的话一说,任谁都无法保持平静了。
“陛下给了一个数目作为参考。”周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陛下的意思,是朝中两千石的官吏可保有田地五十顷。”
张昭与孙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官员自两千石开始,薪俸每低一阶,可保有田地的数目也递减,如此递减五级。”周瑜又道。
张昭明白过来之后,只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以此时吴地中等豪族占地五万顷来算,就算给他保留了两千石官吏可以拥有的田地数目,也就落到了五十顷。从五万顷跌落到五十顷,那不是捐出了千顷,而是直接少了千倍!
张昭坐不住了,起身在亭中走动,神思不定中险些失足跌落入湖中,好险撑着栏杆稳住了,回首对周瑜道:“五十顷?”他仍旧感到难以置信,皇帝是根据什么标准,得出了这样一个数目?
“五十顷。”周瑜肯定道,又补充道:“陛下还说,不同等级的官吏可以荫附数量不等的衣食客、佃客。”他顿了顿,再度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数目,“衣食客最多只三人,佃客最多只五十户。”
张昭只觉眼前一黑。
孙权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栏杆前吹风冷静。
“三个?五十户?”孙权按着自己发胀的脑袋,“五十顷?说实话,我觉得这些数目都像是……闹着玩一样。”
不但孙权,就连张昭,与此刻转述一切的周瑜,都难以想象时下占地万顷、奴仆万人、牛羊遍野、闭门自成市集的豪强大族,要怎样才能接受一夕之间变成田地不足五十顷、衣食客不过三人、而佃客不足五十户。
“公瑾,”张昭艰难道:“的确是五十顷吗?”他很怀疑是中间传话的人说错了单位。
周瑜目光放远,望向湖对岸,道:“就在半个时辰前,陛下亲口对我说的。”他顿了顿,又道:“若非如此,又怎需急召你们入行宫商谈。”
张昭与孙权二人顺着周瑜的目光望去,就见湖岸边绿意犹存的林木间,皇帝与冯玉正交谈着缓步行过,隔得远了看不清神色,但看步态还是从容的。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张昭与孙权渐渐接受了事实。
张昭再开口时,语气极为沉重,道:“若陛下拿定了主意要推行此事,吴地会起战乱的。”豪强大族怎么会坐视自己失去万顷良田、万名奴仆,他们本就养着部曲私兵,一旦联合起来作乱,并不比从前山匪的势力要小。
孙权虽然也觉皇帝这想法吓人,但年少英武,又趁着剿匪胜利的激情,道:“陛下既然下了决心,肯定是已经想过豪强大族作乱要怎么处理了。趁着荆州兵马犹在,倒也不是不能一试。”
张昭还有些迟疑,望着周瑜,道:“就不能再劝一劝陛下吗?五十顷……的确太……苛刻了些……”
周瑜道:“我方才也是对陛下这么说。陛下说,我是站在豪族立场上去想,才觉得这五十顷土地太少了。若是从寻常百姓的立场上去想,能有这五十顷土地,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幸事。在寻常百姓最富足的梦里,也不敢梦着有五十顷良田。我不得不承认陛下所说是对的。”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这些豪强大族手中的土地分出去了,就给原本的佃户作为自耕的田地,如此一来,纳税的民众就大大增加。财富从豪强大族手中,转移到了朝廷税收上,更可以敷衍兵马费用。”
“我知道这对朝廷来说是好的政策。”张昭也明白其中的利弊,“但这政策,真的能实行吗?”他想的是实际操作时的难度。
孙权笑道:“子布(张昭字)兄怎得如此谨慎小心了?难道是你家中良田多过五十顷?”
张昭面上一僵,他还真是多过了五十顷。吴地当初无主的田地很多,官员有便利之处,多得一些不是难事儿。张昭原本又是吴地主管各项事务的最高文官,远的不说,就是当初为了跟他攀关系,嫁了一个孙女来他家中的盐商朱奇,给朱氏的嫁妆都不止五十顷土地。
孙权本是半开玩笑,不意戳中了张昭心事,倒有些后悔失言,笑道:“实不相瞒,我家中也早已多过了这五十顷之数。”他看一眼周瑜,道:“公瑾兄族中,也多过五十顷了吧?”
周瑜并不避讳,点一点头,道:“虽然如此,但舍去过多的土地,也是应当的。”他解释道:“正如陛下方才对我说的,如今豪强大族土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没有土地的民众,遇上灾年疫病,就会成为流民,就会揭竿而起——这正是此前十年战乱的根源。如今我们有这样一个机会,让耕者有其田,使百姓安居乐业。若是我们放过了这个机会,那么此时的安稳只是一时的。一旦再遇到灾祸,譬如水灾、旱灾、蝗灾,乃至于地动疫病,届时中央财政空虚,无力调度救援,而各豪强大族关上门只顾自己,立时便又是天下大乱,而后缠缠绵绵,几十年、上百年不能止息的战争,直到整个天下都打烂了,才能从头再来。”
这个时候说到天下的形势,人们大部分还是觉得与上苍有关系的。是不是皇帝无德,这才降了灾祸?是不是君臣之间不够和谐,才引得天怒人怨?
而刘协对周瑜解释的这一番话,完全跳出了这个套路,直接站在更宏大的时间跨度上,简明扼要得解释了王朝的毁灭与再兴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就是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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