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专属的提示音一响,他静静睁开眼睛,打开光脑。
蓝光温柔地盘旋,易真的身影出现在上面,月白色的长袖在微风中翩飞——正是他与响尾蝎对战的那一场。
拍摄者的水平明显很高,微微倾斜的角度,将易真的身形衬得笔直挺拔,占据中心。他动起手来的时候,袖袍飘飘,气魄傲然,宛如一场出彩的个人秀,压根没有对面的响尾蝎什么镜头。
容鸿雪瞥了一眼立于边角的暨青,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瞧,很难说他此时在想什么。起初,他就像一个挑剔试卷成绩的家长,随着战局变化,他的眉心同时跟着很轻地蹙了一下。暨青拳中易真的那一刻,容鸿雪的眼珠犹如凝固了般一动不动,直到易真以谁都说不清真相的方式取胜之后,他的瞳仁才微微一松。
视频结束在易真露出笑容,满场欢呼将起未起的那一刻,容鸿雪的神情慢慢变得舒缓而闲适,仿佛饱饱地合眼歇过一阵。
他望着易真,那目光既冷酷,又苛刻,不过看得久了,他好像也绷不住了,便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带笑的亲昵。
身边匆匆走近一个人,容鸿雪看着视频,头也不抬:“怎么,那些神官又准备好了?”
“不是,”伊斯塔低声说,“是陨星辰女士,想要见您。”
停顿一下,她补充:“单独会面。”
容鸿雪一顿,他的双眼如同瞬间被点燃的鬼火,亮得有些神经质。
“终于啊,”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等了那么久,还是决定跟我一对一交涉了吗。”
贤者神殿的最顶层,在全部人类的历史上,也仅有寥寥几人来到过这里。容鸿雪能上来第二回,从某种方面来说,无疑创造了奇迹般的新纪录。
陨星辰——陨落星辰,流动的以太,诸天之万法,智火照彻万万年后的长夜——被冠以如此宏大称谓的贤者,本身看上去却并不十分健康,反而削瘦无比。
她身着王袍,面颊微微凹陷,比起神官们灿烂的白金色皮肤,在漫天如水星光的映衬下,她的肤色更接近苍白的银色。数十根白银质感的触须在脑后高高盘起,以扇形的宝石冠冕固定。
她是美的,这点毋庸置疑。无论是以人类的审美来看,还是以猩红斗篷星系原住民的审美来看,她的美都超越物种、性别与年龄,犹如悬挂太空的日轮,光耀世人。
“你好,容鸿雪。”她直呼其名,辽阔的大殿,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漫荡而来的,“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
容鸿雪谨慎地回复:“我也很高兴能再次遇见您,贤者。”
贤者是站在当下,就能看见过去和未来的生物。传说在他们眼中,时间是平面的,空间却被简化成一条线,他们能随意迁跃时间,折叠空间。贤者面前没有秘密,没有未知,只有他们想说或者不想说的事。
因此他必须谨慎,哪怕谨慎也是徒劳的防备。
陨星辰沉默了一阵,她说:“我听见了,你为了矿产的开采权,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啊,我的神官们都快支撑不住啦。”
容雪鸿笑了,神殿内开着不知名的白花,花瓣漫天飞舞,于是他拈住一瓣,轻松地说:“您谦虚了,您的神官都是以一挡百的坚实壁垒,我用尽心思,也没能咬下一块能吃的好肉。与其说神官们支撑不住,倒不如说是我快要黔驴技穷了。”
陨星辰亦发出低低的笑声,她一笑,满树的花苞都争相怒放,旋即片片脱落,飘飞在风中。一时间,殿内像是下了一场芬芳馥郁的大雪。
“贪心的人类,”她摇头,“你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财富和权势,世界也匍匐在你脚下,为何还不满足?”
“因为我不能接受原本许诺给我的东西,最后却不属于我。我已经抓住了它,要让我一根根松开手指头……可是很困难的。”
陨星辰发出晦涩的叹息:“容鸿雪,送出的报酬,想要收回去,这怎么能说是合情合理?”
容鸿雪挑起眉梢:“我可不记得我送了什么报酬给您,反倒是临时变卦,才不符合贤者的作风吧。”
陨星辰微微一笑:“是啊,临时变卦,我到底是为什么变卦的呢……”
“算了,”她突然松口,“阿佐特帝国已经分走了一颗矿星,其余的开采权,交给你也未尝不可。”
容鸿雪立即抬眼看她,眉心微皱,胜利来得太快,反而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走吧,容鸿雪,离开猩红斗篷。”陨星辰露出神秘的微笑,果决下达了逐客令,“你不该在这里逗留太久,眼下还不到时候,走吧!”
容鸿雪眼前一晃,他已经被送出了贤者神殿的最顶层。
“容先生!”下属们纷纷围上来,“您没事吧!”
容鸿雪低头,看着手中拈着的花瓣,继而松开手,任由花瓣零落下去。
他有很多疑问,没有人能在贤者面前不产生困惑,不过此刻,他只关心两件事。
陨星辰之前的反悔和变卦,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漫长持久的拉锯战之后,她突然答应兑现之前的诺言,又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妈的,全天下的饭桶都聚集在上一章的评论区了!
看我怎么用你们的脑壳玩打地鼠(恶狠狠
☆、第34章
三天后,虽说易真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愈合,但他已经待不下去了,一方面是着急备赛,另一方面是担心训练室的蝎子。
而且就在昨天晚上,舍心终于联系了他,用的还是一个陌生的账号。
【[头晕]怎么办,易真,我被堂兄关起来了,他不让我去找你!】
易真先是吃惊,接着急忙问:【舍心?你被关起来了,那你的海选怎么办,你没来参加海选吗?】
舍心:【他直接给我搞了一个阿佐特大学交换生的名额,让我三个星期之后去参加初赛了!】
易真的嘴角直抽抽,三千六百多岁的交换生,真有你的,舍心他哥。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啊,就因为你离家出走吗,还是血蒺藜的事情?】
舍心:【就是你给我的那个,暗器啦……他检测了一下,发现你没有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然后就觉得你很危险,可我又坚持要跟你做朋友,所以……】
易真捂住了脸,果然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保密了吗!】
舍心:【[流汗]你没说啊,你只说要小心使用注意安全,哪里说要保密了?】
易真:【啊仔细想想我确实忘了说这话……那你现在怎么办,想跑吗?】
舍心:【我肯定想跑啊,听说他要把我暗箱操作到最安全的参赛星上,再计划让我拿个不高不低的名次之后回家……可是我不想这样,我的成年期就快到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想长大![大哭][大哭]】
这可难办了。
易真沉思,方今他的处境也不能说很放松,大张旗鼓地参赛,任由舆论在星网上发酵,这无异于升起了一面“喂穿书的那些人!我就在这里”的醒目旗帜,说不定一走出容鸿雪的势力范围,就会有人找上门来暗杀……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敌在暗,他在明,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从开始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个贼在暗处惦记他,易真委实受不了这个氛围,不如跟他们玩明的——世界大舞台,够种你就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易真问。
舍心:【我只是想,长辈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和交往,就好了。】
易真:【如果你成年了,这种情况会好转吗?】
舍心:【成年之后,我就能变强了!更重要的是,我就可以承受与母星的精神连接,这样的话,就算死在外面,也能将灵魂传送回母星复活……到时候,长辈对我的管控也会放松吧。】
……这么硬核的护身符。
易真沉吟了一下:【你等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
自己是主角,拼命在脑子里重复“舍心快到成年期”,给剧情下暗示,有用吗?
不,这还是太扯淡了,德斯纳星人要渡过成年期谈何容易,还不如在脑子里一直重复“舍心跟我分到同一个参赛星球”,这样好歹比较靠谱……
光脑响了,易真下意识:“谁?”
半空中弹出光屏,展开,容鸿雪的全息半身人像出现在易真面前。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身后背景黑乎乎的,不见一颗星星,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我靠,失策了,还以为是舍心直接打过来了,没想到是这个神经病啊。
易真:“这都几点了,你不睡觉我还不睡的吗,有没有公德心啊你这个人?”
容鸿雪看了眼表:“月鹿岛时间,傍晚七点四十二分,小真,你那边的晚霞还没有落完哦,夕阳的颜色很漂亮呢。”
易真平静地伸手过去,关掉了全息通话的背景分享:“好了不要说闲话了,有何贵干。”
“没什么贵干,就是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容鸿雪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腰腹,“怎么样,好些了吗?”
易真看着他,安静良久。
“朋友,你到底怎么回事?停止嘘寒问暖,不然我现在就吐给你看。”
“想听实话吗?”容鸿雪笑了笑,“实话就是,我正在从猩红斗篷返航,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但仍然是花费了我大量精力争取来的。四天没合眼,就算我的精神力等级是帝国最强,也有点撑不住。所以……”
“所以?”
“所以来找你充一下电。”
易真:“……”
易真:“是笑话,还是?”
容鸿雪说:“当然不是笑话。”
易真看着他,定定看着他,身后夕阳西下,残霞如血铺开了天空,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容鸿雪也不由地一怔……易真的目光,像是有狮子在怒吼!
“别开玩笑了,你这自以为是的疯子!”易真的眼神里,有种刀剑般的清光破空而出,直指容鸿雪的咽喉,仿佛满室都能听见那致命的出鞘嗡鸣,“我说过我不会想跟你扯开关系是因为我扯不开,所以我不去做那种浪费时间的事,但你以为我会因此而容忍你吗?”
“不管是你做的那些安排也好,还是说这种情意绵绵的弱智烂话也罢,演独角戏也要有个限度吧?不错,你很强,你握着权柄和滔天财富,所以在你看来,你可以随意摆布我,对我做什么我都能忍受,是吗?”
容鸿雪一时语塞,竟被此刻的易真追问得说不出话来。
易真冷笑一声:“说实话,如果你坚持自己的野心,我还不会这么看不起你,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地选择过‘易真’……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你人生中的第一位。而此刻你看我是调剂品,看我是一个能让你放松心情的地方,一个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公园,你又凭什么呢?”
“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我全都要的选项了,哪怕你是大黑天,是故事的主角。”易真说,“拿个镜子照一下吧,无论是出于试探,还是因为好奇,而对我产生的占有欲——你现在的模样,真的很难看啊。”
容鸿雪与他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何等尖锐的言辞,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地刺破了他潜藏的念头与目的。
当隐秘的心事被当事人看穿时,任凭是谁,脑海中都要空白片刻,然而容鸿雪静静地看着易真,心中鬼使神差地,竟然划过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念头。
……气性这么大,不要牵动刚愈合的伤就好了。
“我明白了。”容鸿雪说,很奇怪,他没有生气,或者说没有特别生气。
易真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重重秤砣,将他的认知砸碎了一层又一层,大黑天的高傲尊严在他面前似乎早已荡然无存……每次容鸿雪觉得自己应该散发一下杀意的时候,内心都会有个声音幽幽地说:这就生气了么,以后还有的是气生呢,光这点程度,不至于吧。
容鸿雪故意说:“你的意思是,假如我要追求你,那就专心致志地追求。”
易真:“……啊?”
“我懂了,我能理解。”容鸿雪盯着他,神情居然有几分感慨,“但我是不可能去专心追求什么人的。这世界有太多东西等着我去征服,将某个人放在第一位,我觉得……”
易真面无表情地挂断了视讯,删人、拉黑,一气呵成。
面对神经病,普通人的怒火再怎么磅礴如海燃天万里,最后都要被一盆莫名其妙的不着调冷水猝然浇熄。
“脑回路越来越扭曲了,试图跟上他的人只能得到被一块拽进精神病医院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