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我倒是想!女孩拼命挣扎,用指甲撕扯易真的手腕,口鼻间翻滚出大量的水泡。她瞪着易真,眼中放射不可置信的懊恼与恨意,极欲竭力在对方的皮肉上剜出几道翻卷的血口。
但她失望了,女孩惊骇地察觉到,自己像是挖在了光滑的大理石面上,而非活人的肢体。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挣扎导致的氧气大量消耗,以及被易真死死卡住的喉管,使她眼前很快阵阵发黑,扯着易真的手也气力不支地软了下去。
“太阿,这种情况要怎么做?”
[你可以杀了她,也可以给她机会,将她驱逐。]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连她的灵魂也一起泯灭,一个仅仅是毁坏她的肉身。]
“如果只是驱逐呢,她会怎么样?”
[因为是被主角亲自动手驱逐的,所以她以后都不能再来夺取这个世界了,但要是这样的话,你的身份就会暴露。她很有可能被裁决十二席传唤,然后吐露出关于你的一切。]
易真凝视着她,隔着流动的海水,遥远的鱼群,天空的飞行器恍若雪白的鸟群来了又去,他说:“我如果放你,就一定会让你全须全尾地活着;我如果不肯放你,也断然没有只灭你肉身的道理。”
女孩陡然瞪大眼睛,听见易真的声音:“很遗憾,我不能放你。”
浪头涌动,当中缓缓浮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易真深深吸气,而后吐出,他抹去脸上的海水,抬头看着天上的飞行器。
“这下好,飞行器也打坏了,只能游回去。”他低声说。
[别着急,看那里。]
易真抬眼一看,海天交界的地方,正飞速驶来一辆救援飞舟。
那个被女孩称作“穷鬼”的青年,就站在飞舟顶端,焦急地冲他挥手。
易真浮在水中,扯起嘴角,笑了笑。
“没事吧!”海港的救生员把他拽上飞舟,为他披上毛毯,“飞行器……喔,确实,碎片炸得到处都是啊。衣服上有血,你受伤了,需要赶紧包扎啊!”
救生员说着,便回头去翻找医疗箱。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入侵者一旦死去,其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被世界线抹消。]太阿说,[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见识到了。”易真轻声说。
青年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碗热汤:“你还好吗?刚才真的太吓人了,飞行器突然就……”
他长吁短叹:“算了,不说这些事,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易真盯着他手中的汤碗,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女孩的脸。
生命的最后时分,她脸上的伪装尽皆消弭不见,阳光渗进海水,笼罩在她身上,易真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容颜明媚的美人,笑起来的时候,颊边应当有个小小的酒窝,只是为了不引起自己的注意力,才易容成那副模样。
他解下毯子,放在青年的腿上,接过汤碗。
“你知道吗?”他说,“其实下毒也是一门学问。”
青年一愣:“……什么?”
易真抬眼,望着翻找医疗箱的救生员:“有的人是行家,抬手捋一捋头发,就能把粉尘大小的毒弹进十几米之外的酒杯里;有的人则是菜鸟,药塞进手里了也不知道控制份量,效果还不如他往里面吐几口唾沫来的厉害。”
“想必你对自己的水平很有信心吧?所以才敢把这玩意加在汤里,然后端给我。”易真的眼神没有动,始终看着前方,“有句话,我以前对别人说过,现在,我同样再对你说一遍。”
青年张着嘴,却没有吭声,他的脸孔染成了可怖的酱紫色,挨着毯子的手指溃烂,冒出皮肉腐蚀的白烟。
他尽力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指,想要去抠自己的喉咙,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有发出咯咯的颤响。
“——如果你对我了解的再多一点,你就会明白,和我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才算安全。”
“很遗憾,你了解的不多。”
救生员终于翻到了医疗箱,他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独自坐在长凳上的易真笑道:“总算找到了!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别感染了。”
“好的,”易真摩挲着那个光滑而陈旧的医疗箱,没有笑,“谢谢你。”
☆、第36章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易真没有想过这是一个计中计。
女孩是第一层主攻,青年是第二层保险,假如第一个人没有成功,那么就用自身的消亡为第二个人铺路。这是死士的打法,并且颇有古时行风。
古代的死士在刺杀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时,因为难以接近,所以往往会使用这种手段:一个人以命相搏,飞蛾扑火般演绎一场无望的刺杀,另一个人就在这时出手相救,赢得目标的感激和信任之后,再毫不犹豫地挥刀如挥闪电雷霆。
要不是那碗热汤,要不是青年选择了下毒这种绝不可能伤到易真的方式,要不是易真看见了碗中游曳的赤色毒雾犹如血腥的微笑……那么他绝不会这么快察觉出来,并且予以反击。
易真第一次动用了蚀骨蝎毒,将对方瞬间送去了黄泉。
“记一下,太阿,”他说,“这就是两个穿书者了,我很想看一看……最后栽在我手上的人,究竟能有多少个。”
[好的,玩家。]
顿了顿,太阿又道:[需要为你播放一些舒缓心情的纯音乐吗?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易真低着头:“不用,我只是……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我认为人是有应激反应的,]太阿说,[因为你们是情感动物,有着相通的喜怒哀乐,所以才对同类相残这种事无法适应。]
“没错。”易真轻声说,“我们是情感动物,因此立场才会左右我们的人生……狮子不会为守护羊群和另一头狮子厮杀,人却会这样做。从我选择了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打响了,我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小真,不用害怕,也不用为手里的鲜血感到罪恶。这是我和你的世界,一切妄图夺取它的人,必将被钉死在刀上,烧死在火中!”
低沉嘶哑的男声在他耳畔响起,温情中暗含扭曲的杀意,像是从尸山血海开出的一朵畸形玫瑰。
易真悚然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妈的搞什么鬼?!”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咣咣的,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吐出去,太阿说:[怎么了,玩家,你不喜欢吗。]
“我……我喜欢个锤子啊!”易真抓狂大喊,“我还以为容鸿雪监听到了你和我的谈话,我还以为秘密早就曝光了我在他眼里就是透明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妈的……呃心脏病要犯了……”
[我认为这是能最快让你摆脱应激情绪的方法,事实证明,的确很有效果。]太阿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吗?]
“你丫切开就是个黑的吧……”易真有气无力地抓住心口,“别再搞这一出了!也不许再学他说话!”
[严格来说,这其实不是模拟男主角的声音,而是我资料库中自带的数据。]太阿说,[不过,你既然这么要求了,那好吧。]
惊魂未定的易真刚拖着疲乏的身躯下到海港,就见眼前乌泱泱一大片人,他还以为是穿书者组团来打boss了,正欲戒备,不料被一个芳香四溢的大花圈套了个正着。
易真:“?”
见到他来了,海港的负责人立刻一窝蜂地涌上去,轮番跟他热情握手、千恩万谢,掌声汇聚成欢乐的海洋,就差请个乐队来敲锣打鼓了。
易真十足的摸不着头脑,只听为首的海港官员喜气洋洋地说:“谢谢易先生,谢谢你为月鹿港做出的杰出贡献!”
贡献?什么贡献,把你家的飞行器炸了满海的贡献吗?
官员脸上笑开了花:“啊这个,易先生这一炸啊,实在是炸出了风采,炸出了水平,炸出了我们月鹿港的光明未来啊!”
易真:“…………啊?”
“我们所有人,都要感谢易先生的慷慨!”官员铿锵有力地唏嘘,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扯着花环就往易真脖子上套,“易先生不仅一表人才,还是海选连胜八场,越级击败对手的高人,更是仗义疏财的豪杰,实乃当世罕见,当世罕见啊!”
花落如雨……易真就像庙会上套圈的玩偶,脖子上挂满了环,拍摄的闪光咔嚓咔嚓,四面八方乱响。
“等等等等等等!”他张手推拒,“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
一旁的黑衣助理站出来,脸上带着得体的精英微笑,口齿清晰,声音不大不小,却盖过了全场喧闹的嘈杂:“没错,虽然易先生的月鹿岛之旅只有短短几天,但他十分欣赏这里的人文景色,同时,也为这里较为落后的辅助设施感到痛心。在易先生的准许下,容氏特别拨款,为月鹿港和月鹿岛改换了一批全新的公用飞行器!”
满场掌声雷动。
[我认为容鸿雪的动作实在是蛮快的。]太阿平静地说。
“我认为他给我去死是最好……”易真在花海中艰难挣扎,他没被两个穿书者搞死,眼看着是要死在这了,“搞那么大阵仗干屁啊!”
好在黑衣助理们眼疾手快地围上来,帮易真取掉了花环。
众目睽睽之下,易真不得不坐上了容氏的车。人们的掌声一路欢送,易真擦了擦汗,身具东海化玉诀,他本来应该是不会流汗的,但刚才和几个大爷你来我往,躲避对方送来的花环,以相互扭打的姿势纠缠了一番,此刻他也忍不住出了一脑门的汗。
“易先生,关于您乘坐的飞行器突然爆炸的事故,您是否有什么头绪?”车上,助理一改方才的和蔼可亲,严肃推了推镜片,“容先生为月鹿港更换飞行设施,完全是为了赔偿那一架飞行器的损耗。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对于老旧设备差一点对您造成的伤害,我们完全可以把承包港口的企业干翻成萧条寒风中瑟缩的贫民窟……”
易真:“喂。”
“……还可以让港口的负责官员全部卷铺盖回家。”助理顽强地说完,“他们对您那么殷勤,正是因为惧怕自己的后果会像那台爆炸的飞行器一样,在天空中炸成粉碎的烟花。”
易真:“这倒也不必!责任不在他们。”
“明白了,那就是有人想要针对您,因为您耀眼的成绩,视您为需要除去的威胁。”助理沉着地颔首,“既然如此,待我回禀容先生,掘地三尺,也要把犯人挖出来,杀一儆百。”
易真:“麻烦不要用那么冷静的口气说那么可怕的话,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请把我送回容……送回家就行了,谢谢!”
“……对了,还有就是,啊,那什么……”
易真的心情实在纠结的很。
说提醒一下容鸿雪注意安全,可能有不怕死的玩家会来搞他吧,那疯子又实在强的过分;不说,容鸿雪都为一架飞行器兴师动众了,不表示点什么好像又有违自己恩怨必究的性格;可是说,要怎么说?一旦有人来暗杀你,你反杀之后发现他们的尸体消失不见了也不要惊讶?这是什么自爆式发言,未免太蠢了!
看出了他的踌躇,助理推一推眼镜,善解人意地笑道:“您不用觉得为难,容先生做这些,担心您不肯接受,花用的都是属于您名下的分红。”
原来,花的是容怀宇的遗产啊。
听了这话,易真心里确实没那么膈应了,死去老公的钱,即使他不肯用也罢,实际上还是会烂在他的主账户里的,拿出来做做公益也好。
“而且,我说这话,很可能被同事看作是失职……”她语气犹豫,慢慢推了推眼镜。
易真看着她,助理眉头微蹙,说:“因为容先生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不要告诉您这件事。他说,比起要强迫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改观,还是让您一直认为他是独断专行的人比较好,反正也被您讨厌得够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不料会听见这样的一番剖白,易真的目光闪烁,仿佛有所动容。
助理望着他,露出期盼且鼓励的微笑,见他缓缓开口,然后说:
“行吧那他爱死哪死哪去,反正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我就不在人间挽留他了。”
助理:“……啊?!”
易真居然被这招膈应得有点想笑,容鸿雪委实不要个批脸了,还“特地叮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易真”,我看他的原话压根是“把我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易真,再强调我特意叮嘱不要告诉他”才对吧!
果真特意叮嘱的话,他这群见了他就跟见了鹰的小鸡仔一样的下属,敢往外说一个字?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幼稚手段,易真实在懒得理会。他低头往下看,刚好车队途经一个站台,他说:“就在这停车吧,我坐公车回去就行了,多谢你们送我一程。”
助理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有些慌乱地劝说:“可是……”
“没有可是。”易真转头看她,随意的语气,眼神却是不容忤逆的,“不用怕,容鸿雪不会找你麻烦的,因为他知道你们拖不住我,放心吧。”
看着他,助理情不自禁地叫了停车。悬浮车一路下落,最终停在老旧的站台边。
易真跳下车,同助理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休息了。漆黑的车队在空中凝滞片刻,还是决定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