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若屿
第8章 一如初见
第二天一早，棠离便找了村长，说了孟冲的建议，村长欣然同意，棠离便建议他签合同时请个律师看看合同条例，别被坑了。
然后他打听了下唐奶奶现在的住处，发现就在隔壁省，开车半天就到了，便去借了辆车。
回来时发现阿墨对他忘记掉它早餐的事半点都不在意，便决定以后再也不搞猫食了。
他家猫还真是仙猫，这猫养得真他妈的轻松啊。
等定位器一到，棠离便准备搬花上路了。
“不用劳烦您。”
小雪化成人形，自个儿把自个儿的盆搬上车，然后回来跟两个院子的花花草草告别。
见到她跟自家野菊花依依惜别的场景，棠离好像明白了。
他这花平日里只浇水，却长得比刚移回来时好很多，多半是受了这小花妖的照拂。
“走吧。”
小雪搬完花上车，然后乖乖巧巧进盆蹲好。
她蹲在盆里的时候能维持半个人身，且不受时间限制。
棠离把行李放后备箱，回来时见到阿墨已经在副驾上坐好了。
“好吧，我觉得你也不想在家里待着。”
他开车上路。
棠离的驾照是高考结束那一年拿的，因为当时他正好在驾校里打工，负责人给了他一个免费的名额，不学白不学。后来开车的机会少，因为他基本不出远门，这次给唐奶奶送东西，他决定就当度假了。
棠离开车容易犯困，所以音乐声开得很大。
歌单是随机播放，有舒缓的，也有动感的，无论哪种小雪都能晃动起来，她一半的身子在盆里，仅靠两条胳膊就完成了大半的舞姿，这么富有神韵的舞姿没个十年广场舞经历是练不出来的。
棠离一见她就想笑，一见她就想笑。
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你这舞，偷溜去广场学的？”
“跟小玉学的。”
唐玉是唐奶奶的名字，这么叫她的大概只有她的丈夫唐教授了。
“小玉喜欢跳舞，不过她年轻时出了次车祸，腿留下了后遗症，跳舞只有上身有动作，唐教授每次都说她像个章鱼婆，然后被强拽着一起跳。”
棠离多看了她两眼，有画面感了。
小雪提到唐奶奶就开始滔滔不绝，那晚上被棠离一句‘长话短说’堵回去的话，都在这一路上说完了。
它是唐教授刚当老师的时候，带出来的第一届毕业生送的礼物。这白菊花送得其实不太吉列，但好在她那时不是花期。
“唐教授85岁走的，到今年唐奶奶90岁，满打满算我跟了他们夫妻俩五十年了。人是长情的人，对人如此，对花也是如此。”
棠离想，五十年也不算久，90年不也眨眼间走到了头。
他得到的地址是医院，就证明老太太的状况不太好。
运气不太好，竟然遇上了道路塔防，他堵了半天又改道才在天黑前进城。进城后遇到晚高峰，直接堵到夜里。
半夜去医院探病也不好，棠离想先找地方住宿，却听见小雪催他。
“我们能先去医院吗？”
棠离忙不迭改道，超速赶到医院。
村长写给他的地址详细到了病房号，他端着花盆一路狂奔进了住院部，按了楼层号后都不敢把花盆放下，怕一放一端浪费时间。
22楼。
他死盯着楼层数字变换，小雪没出来催他，也不知道时间是不是够。
棠离抱着怀里的话，额角的汗落了一滴又一滴。
21
22
终于到了。
棠离忙不迭出来，正好见到护士查房，他怕一会儿询问还耽搁时间，在视觉死角躲了一会儿，这一分钟他觉得度秒如年，小雪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没事，她看不见咱们。”
小雪接过自己的盆，快步往外走，护士果然没看见她。
棠离跟着走出来，他也好似隐形了。
“这一路上都没人看见我们？那电梯不是跑了趟空的？”
小雪是个涉世很深的小花妖，只听她镇定地说：“没事，医院的鬼故事还少吗？”
“……”还真是这么个理。
棠离跟着她去了唐奶奶的病房。
是个挺宽敞的VIP病房，她住别墅的儿女还真没有亏待她。
有两个房间，小的是间卧室，里面有人休息，不知是护工还是老人的子女。大的是唐奶奶的病房，有好几个正在工作中的仪器。
窗外的灯很亮，他能看见老人的脸色，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他面前的老人全然变了模样，皮肤没了一丝血色，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圈。
棠离这时候想，他和突然出现的花要是让她看见了，难道不会把她吓着。
见小雪把自己的盆放下来，他刚想开口提醒，就见到小雪的身形消失了，下一秒从她的盆里走出来的人却是……
“唐爷爷！”
棠离一下没控制住，喊出了声，但是那漂浮的灵体却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
只见他走到病床边坐下来，手虚虚落在唐奶奶的手背上。
“玉儿，我来接你了。”
棠离好像看见了当年的故事。
为了等她的心上人，扎着麻花辫穿着花衬衫的姑娘扛着父母的压力，旁人的异样的眼光，日日月月，一天一天的熬，一天一天的苦等。
熬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终于还是等到了。
又过了许多年。
她的先生先她一步去了，她带着半生的回忆，在他们的小窝，每日枕着对他的思念醒来，又带着对他的思念醒来，或许偶尔也会听着音乐起舞，只是没人再笑她章鱼婆，然后陪她一起扭动了。
但好在现在，她还是等到了。
“走吧，玉儿。”
棠离见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却没看向床边的丈夫，浑浊的眼睛转了几圈，居然看向了他。
“小离？”
隐形术解除了？
棠离好像明白了，小雪的妖术虽然让他隐形，但到底还是阴阳相隔的人，他虽然看得见，却还是只能跟活着的人对话。
不过是几天不见，床上的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苍老得像个陌生人。
原来到了这个时候，时间的指针拨弄得这么快吗。
他走到另外一边蹲下来，捧着唐奶奶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奶奶。”
“哎哟。”唐奶奶指尖感受到了他眼泪的温度，笑他：“哭得太丑了，掉什么眼泪啊，我要去见你唐爷爷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她的眼睛缓缓移向天花板，唇角带着笑，少女一般。
棠离看了眼她另一边半透明的灵体，压了下眼睛，又落了两滴滚烫的泪。
这两滴泪让他很意外，他以为自己是个冷漠的人。
他还是没忍住，说道：“她在你身边，来接你了。”
“啊。”
她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别哭了孩子，我这一生真的是知足了，回忆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甜的。我每天都在想，他先过去会不会惦记上别的女鬼啊，想追着他去。”
“但我又想替他多看看这个世界，他看的书比我多，总是他跟我讲这个世界的新奇事。我就想我多活几年，多经历一些，再见到他也能显摆显摆，最不济我能聊聊我们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
“我唯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棠离看向病床另一边的老者，他坐在床边，温柔的眼神看向病床上的人，时隔多年，仍旧一如初见。
唐奶奶再次侧头看向棠离。
“听说你养了一只猫。”
这问题有些突兀，说到此时，她好像恢复了些力气。
她伸手握着棠离的手，棠离不知为何掌心一阵刺痛，以为是老人弥留之际神志不清醒，掐了他一下，但又觉得这力度不像是一个弥留之际老人该有的。
“养了猫就要对他负责。”
“这我知道。”
“他的一生都是你的，灵魂都是你的。”
棠离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他眼睛糊了眼泪，脑子也跟着转得缓慢。
“我知道的，您放心。”
唐奶奶听完这句话，好似终于用完了力气，声音孱弱得只剩下了气息。
“挺好的，这样你也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