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渚
他扶着墙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向电梯间,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不然他真的会疯掉的!
冲进电梯门的那刻,阮陌北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在彻底陷入昏厥之前,只来得抬手按下一个最近的按钮。
好疼……
好疼。
好疼!
仿佛整个身体正在一点点融化,一寸寸碎裂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脏器溶解后的组织黏液,只有勉强完好的皮囊还在苦苦兜着内里的红白一滩。
难以言喻的极端痛苦让阮陌北整个人惊厥地从床上弹跳起来,阮项晖吓了一跳,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用力按住他肩膀:“北北,是我!”
阮陌北无法抑制地喘.息着,失焦的双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过了许久,才慢慢找回焦距,看向眼前急切的脸孔。
“……爸爸。”
“什么都不要想,深呼吸,先冷静下来。”
阮陌北闭上眼睛照做,那些痛苦的回忆逐渐褪去,不再有被活生生咬断的左腿,撕扯着肌肉组织的獠牙,也不再有被血液带去全身的毒液,和隔壁病房里同伴凄惨的叫声。
他的心慢慢重归平静,将那些残酷而狰狞的记忆,和过去的自己一同埋藏进灵魂的深处。
阮项晖见他冷静下来,松开按在阮陌北肩头的手,博士重新坐回椅子上,低声道:
“电梯把你带到3层,其他去上班的狱警发现你晕倒在里面,把你送过来的。”
“我去看了它。”阮陌北喃喃道,“它被剁成了……一滩肉泥。”
“昨天他们对SIU-DW-001执行了003号处决。”
“那些行刑的人知道他们制造了怎样的罪孽吗?”
“他们看不到SIU-DW-001的具体情况,只需要坐在控制室里,按照程序分别按下按钮。”阮项晖顿了顿,“除了你,没有人能知道它的情况究竟如何。”
阮陌北重新闭上眼睛,他沉默片刻,道:“我进去的时候,它完全就像是死了,我试图呼唤它,得到一些回应,它也确实给了我回应,我从来没听到过……那么凄厉的声音。”
“我完全无法抵抗那些声音,就像有一根铁钎在脑子里搅拌,我第一次从里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却不是从自己心中生出的。”
“那是SIU-DW-001的恐惧。”
阮项晖手指在虚拟屏幕上按动:“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吧,我会拟一份报告呈递上去。”
“在进入牢房之前,我得到权限,打开了6号牢房的监控,屏幕上出现了一只金色的眼睛,金黄色的竖瞳,黑色瞳仁,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
阮陌北尽可能讲述着方才的所见所闻,阮项晖安静记录,时不时问出一两句他没说清楚的地方。
“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我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但我们至少已经尽可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后,阮陌北也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爸爸。”
“我总不能看着你一直痛苦下去,而且……现在对SIU-DW-001采取的措施,还能有更大的改善空间。”
阮项晖说着,智能手环发出一声震动,他看了一眼:“实验室那边叫我。”
“你去忙吧,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阮项晖点点头,站起身:“你好好休息,过一会儿我叫莉莉来看你。”
“别老是使唤人家了,她是你的学生,不是保姆。”
阮项晖笑着手指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知道她不是保姆,还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逼得人家去搬救兵?”
“那天是意外。”
“我走了,待会儿可能会有监狱那边的人来调查情况,你如实回答就好。”
阮项晖离开了病房,阮陌北深吸口气,安静地耐心等待,果然没过上多久,病房的门就被敲响。
阮陌北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他做好最后的心理准备,沉声道:“请进。”
之前交给他饲养员权利的警长推门进来,在他身后,还有其他几名工作人员,看身上的制服,是司法部的人。
“阮先生,我们需要询问您一些有关6号牢房1的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情,我会全都说出来的。”
“请告知我们您在今天的工作过程中,都做了些什么,总控室那边告诉我们,你曾在早上八点十分申请了监控室的摄像头关闭。”
“今天我经过6号牢房门口时,没能听到任何声音,而往常的每一天,里面的东西都会呼唤我……”
阮陌北把刚刚对阮项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经过了阮项晖的梳理,这一次他叙述更加缜密。
司法部的那些人皱着眉头,本来想要找出阮陌北操作违规之处,却什么刺儿都挑不出来。
“好的,具体情况我们了解了,请您好好休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接下来的一周内,我们会移除您进入6号牢房的权限。”
阮陌北皱起眉头:“取消权限?”
“SIU-DW-001已经对您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您这一次侥幸逃出来了,但下一次呢?”
“它是再向我求救,它想要告诉我,它现在非常痛苦。”
工作人员们对视一眼,道:“如果我没记错,您在最近的观察报告中,还提到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SIU-DW-001发出声音的意义。”
“但情绪是可以直接从音节里表露出来的,你能从一个哑巴发出的嗯嗯啊啊声音里感受到他想要表露的情绪,不是吗?”
工作人员显然认同了阮陌北的说法,他沉默了片刻,问询道:“你的意思是?”
阮陌北终于第一次提出了他的要求:“你们不能再用这种方法处理它了。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它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接近暴走了。”
“那就告诉我们一个更合适的处理方法,我们总不能随着它的长大不断给它换牢房,任凭其发展下去,整个51区,甚至整个星球都会被吞没。”
“我会想办法的,继续给我进入牢房的权限,我会尽可能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我们要为您的生命安全负责。”
“需要对我生命负责的只有我自己。”
阮陌北态度十分强硬,工作人员终于做出让步:“好吧,阮先生,我们会在会议上认真讨论你的提议,讨论的结果将会发送到你的工作邮箱里。”
“谢谢。”
一行人离开之前,一直没说话的警长对床上的阮陌北点了下头,道:“好好休息。”
门被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安静,阮陌北舒了口气。
阮项晖离开时在床头留下的水已经凉了,他下地重新倒了一杯,站在窗边望着下方51区的模样。
在某个时间,被监视感突然出现在了他心头。
阮陌北立刻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的一角,这么多年他作为顶尖狙击手,对视线相当敏感,就算在人群中被某个不起眼的存在注视,他也能依靠本能和直觉判断出目光传来的方向。
他没能看到暴露在外监控摄像头,但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阮陌北收回视线,只当是上面有人在注意他,毕竟他可是刚刚从死境中挣脱出来,还提出要改变SIU-DW-001现状的饲养员。
莉莉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病房。
莉莉还没换下研究员的白大褂,她进门问过阮陌北感觉如何,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要去做身体检查的日子吧?”
阮陌北一想,还真是。
昨天他光顾着借酒浇愁后在床上躺着,忘记了这一茬。
“走,我现在带你去。”
“现在?”阮陌北看了眼窗外正暗下去的天色,“明天不行吗?”
“你的每一次身体检查时间都是专门设计过的,可不能耽误。走吧,飞船就在楼下。”
“好吧。”阮陌北任命地穿上鞋子,跟她下了楼,两人乘坐飞船,前往星球的另一边。
阮陌北每一次做身体检查的项目都相当繁多,从头到脚每一个头发丝都不放过,甚至还需要做很多测评心理精神状况的题目,和专为心理测评而设计的智能机器人聊天。
那些心理测评应该是为了防止他出现战争后遗症吧,毕竟他经历过的事情实在太过残酷了。阮陌北这样安慰自己。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明明51区就有医院可以做这些检测,为什么还非要去星球另一面的医院,每一次都要乘坐飞船在路上耽误时间,着实有些烦人。
阮陌北问过阮项晖这个问题,阮项晖回答相当耐人寻味,他说,是为了尽可能消除其他因素造成的影响。
这个“其他因素”指的是什么?阮陌北不知道。
去到星球另一边的医院,把全套检查做完已经步入51区那边的凌晨了,莉莉全程在一边陪同,记录着阮陌北检查的每一项结果,终于结束时,平时活力满满的姑娘累得已经不想说话了。
“辛苦了。”阮陌北站在医院台阶上,眯眼望着明亮的天空,时差的缘故,这边还是大白天。
“回去吧。”莉莉坐进飞行器,把座椅调整成平放,带上耳塞和眼罩,“我要睡了,晚安。”
“晚安。”阮陌北白天昏迷了一段时间,还不怎么困,他望向窗外,飞船正在穿越一片荒漠,将白天和温暖的阳光飞快甩向身后,隐约能看到前方云层中隐匿着的半轮月亮。
他莫名想到了监控屏幕上那只金黄色的眼睛,现在小怪物在做什么呢?它的情况……有没有稍微好一些呢?
回到51区,已经是深夜。
把莉莉唤醒,送她到宿舍楼下,阮陌北回去自己宿舍,他躺在床上,望着夜幕中的群星和半轮月亮,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起。
有点困了,却不是很想睡。
那股白天在医院里出现的被监视感又出现了,可这是他的宿舍,不可能存在监控设备。
阮陌北皱着眉头将窗帘拉上,确定宿舍门反锁了,才闭上眼睛。
接下来一连几天,阮陌北都坚持去到6号牢房中,亲眼观察怪物的情况。
脑海中一片寂静,确定了它还活着,阮陌北也就没再试图呼唤它,现在这个节骨眼,怪物传递给他的,只会是足以将人逼疯的痛苦声音。
肉泥逐渐黏合在一起,显露出初步的形状,兴许是因为被完全打碎,要从单个细胞开始增值,怪物重生的速度没有阮陌北想象中那么快。每天他站在臭气熏天的牢房里,沉默地注视着那滩一动不动的烂肉,在观察报告里写上千篇一律的内容。
光是这样看着,就足以让他感觉到痛苦。
阮陌北不知道究竟要等上多久,怪物才能恢复到可以平静向他传递声音的程度。
终于他忍不住,向阮项晖说起了心中烦恼。
“按照以往的记录,它从死亡到完全康复,开始体积膨胀需要大概两个月。”阮项晖对年轻的狱警道,“最开始的速度会相当缓慢,等到度过前面最艰难的一个月,细胞基数维持在正常程度,愈合就会呈指数型加快。”
阮陌北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加快这段进程?”
阮项晖皱起眉头:“北北,我知道你看到它现在这幅样子感觉不好受,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缩短它的康复时间,也就代表着它需要更快地接受下一次死亡执行。”
阮陌北沉默片刻:“我知道,但我总感觉……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阮项晖无声地叹息,他转头去整理书架上的资料,就在阮陌北以为对话就这样结束时,阮项晖从角落里抽出了一本书。
“从旧地时代起,人们就相信月亮拥有神奇的力量,它牵动潮汐,用盈亏影响着占卜的结果,许多的传说由此诞生,就算发现它只不过是一颗反射着太阳光芒的死寂星球,也仍然没能阻止人们美好的幻想。”
阮项晖将书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硬质的卡片:“还记得这个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