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渚
阮陌北怔住了,缠住他的触手缓缓松开,无意识地伸展在空中,深不见底的潭水开始激荡,仿佛深处栖息的生物正在躁动。
月光下男人神色怔忪,他松开了抬在阮陌北膝弯的手,胸口间的黑色纹章上,金色纹路开始延伸,蔓延至脖颈和脸颊。
曾经生长在指间的蹼,耳尖的鳍尽数消失,蓝紫色的强壮鱼尾也变成了人类模样的双腿,但,阮陌北仍然认出了他。
阮陌北凝望着那双异色眼眸,轻声道:
“……是你。”
潭水激荡起来,冰冷的水逆流而上,涌入天空,被淹没的那一刻,阮陌北听到了近在耳边的呼唤。
“……阮先生。”
“阮先生?”
他睁开眼,看到贺松明近在眼前的担忧面庞,一头雾水:“啊?我怎么了吗?”
“您刚刚说了梦话。”贺松明直起身,阮陌北努力将现实和梦境分割开来,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教堂之中了。
“我们出来了吗?”
“是的,财务总监死后,您突然晕了过去,我在雕像后面找到了离开教堂的出口,背着您和大家离开了那里。”
财务总监……是的,财务总监死了,那个瘦高个的男人在他面前疯狂磕头祈求原谅,在即将说出他所作所为的前一瞬,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阮陌北环视一周,他们已经回到了房间,房里除却他和贺松明外,莉莉乔纳森也在,正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莉莉脸上最常带着的笑容已然彻底不见踪影,至始至终,她和乔纳森都是局外人,安赛尔公司那一行人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还有阮陌北最开始的忠告,都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跟随他们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所以说……我可以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嗯,我差不多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阮陌北坐起身,靠在床头上,贺松明为他递来一杯水,阮陌北低声道谢,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
“第一天里所有来到这栋庄园的人,除了你们俩,剩下的所有人,都想要杀死我。”
“什么?!”这下就连最温和的乔纳森也忍不住目瞪口呆,莉莉看看门外,又看看全须全尾坐在他们面前的阮陌北,震惊道:“可,可是……”
“可是现在他们接二连三的死去,我却一丁点事都没出,对吧?”
阮陌北笑了笑:“还记得庄园入夜后的第一晚吗?在那天晚上,我和医生住在这屋,半夜我被吵醒,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脚步声,敲门声,还有窗户外面木质结构的吱嘎声响,看到窗户外面有上吊的人影在晃。”
“这些都是那些人故意弄出来的动静,只需要一个人穿上厚重靴子用力在走廊上走,敲门就可以做到,回响在整个房间的窃窃私语声源自医生偷偷安装在角落里的播放器,而上吊的人影,是他们从三楼这个房间的正上方弄出来的,只要用个塑料模特就能起到效果。”
“医生趁我睡着之后,偷偷打开了窗缝,这样外面的风吹进来,就像阵阵阴风。”
“为什么不能是真的闹鬼了呢?”莉莉问道。
最明显的线索便是阮陌北在那时候根本没看到任何灵视的痕迹,第二夜走廊同样出现脚步声,但那时他看到了飘浮的魂火和凭空出现的脚印。
之后无论是副总失踪,车库血案,还是秘书遇害,案发现场到处都是荧绿色的踪迹。
唯一的解释,便是第一夜的一切,都出于人为。
阮陌北当然不能告诉莉莉这一点:“因为之后,医生想要害我的意图非常明显,在第二天晚上,我有点睡不着,他给了我一片安神药,在我不慎打翻杯子后,神情相当紧张。”
“之后我佯装吃掉安神药,在第二天早上,副总来到房间,想要和医生一起将我杀掉。”
“当然,我在他们下手之前就醒了,他们的计划没能得逞。”
“第三天,跳闸之后,副总知道也许是最好的机会了,他决定亲自动手。”
阮陌北将袖珍手.枪掏出来:“他主动要求和我一起去检查保险丝,在动手之前突然失踪,我在现场发现了这把手.枪。”
莉莉:“那……那李主管呢?如果他们都想杀你,为什么李主管是最先死的人呢?”
“他们也没想到李主管会死,事情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了。”阮陌北顿了顿,轻声道,“第一夜里,所谓李主管的失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们剪断了超光线缆,断开了和外界通讯的信号,但在他们之间拥有早就设定好的短频通讯线路,晚饭的餐桌上,我亲眼看到有人的智能手环因为接收到消息,屏幕亮起。”
“在第一夜,李主管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在哪里,除了我们四个。”
“之后他们宣称李主管失踪,大家一起去寻找,因为李主管可以通过内部通讯向他们时刻汇报当前位置,并不断做出移动,所以我们把庄园整个都翻了个底朝天,也都没能找到他。”
“那天晚上,秘书从沙拉里吃到了主管的一根手指,上面带着他的婚戒,而我们在酒窖里发现的尸体上,李主管的所有手指都完好无缺,只有戒指不在。”
“只有一种解释——假手指是秘书趁人不注意偷偷放进沙拉里的,由医生作证它属于李主管,但大家都没亲手碰到那根手指,就算它是假的,也没法被发现。”
“我和领班昨天晚上在月影花田里看到了李主任留下的影像,根据花粉的薄厚程度,被触发的时候在第三天,而不是李主任失踪之前。”
“他们合力伪造了李主管失踪的案件。”
第70章 第四夜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乔纳森眉头紧皱, “如果想杀人,为什么非要先伪造李主任的失踪?”
“你们有听说过庄园的传说吗?传闻经常有客人在夜里听到奇怪的话音,在梦中迷雾弥散的花园里, 看见一道人影,更有甚者,传出了庄园里其实早就死过人的消息,让不少人都相信。”
阮陌北看了眼贺松明,见他并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为了维护庄园的名声说谎,继续道:
“首先他们想要顺应这个传说,用李主管的失踪, 让我、你们、还有庄园中的工作人员相信确实发生了灵异事件。这样, 当我遇害的时候,他们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将我的死亡推到闹鬼的传说上面了。”
“毕竟, 正常人哪会专门挑着漫长的夜间来庄园团建呢?”
莉莉:“结果没想到真的遇上了灵异事件,假装失踪的李主管被鬼杀死了,其他人也……”
“是的。”
“所以刚刚在教堂里, 那个人才不断让你原谅他。”
阮陌北点了下头, 莉莉道了声“天哪”, 双手捂着脸, 喃喃道:“我可能要消化一会儿。”
乔纳森提出了最后的疑问:“你们来的这些都是公司的中高层吧,他们为什么要动用如此大的财力物力人力,用这种方法杀死你?”
“这一点也正是我想知道的。”阮陌北站起身,道,“走吧, 我们去问问桂露。”
“诶?直接就过去问吗?”莉莉无措地站起身, “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
“放心吧, 现在这种情况, 她会说的。”
阮陌北在贺松明手上借了把力,教堂里突然入梦后他大概摔倒了,腰有点疼,不好使劲:“随着怪事越来越多,心里的鬼会逐渐将他们压得崩溃。”
“就像刚才在教堂里的那个人一样……”
“就像他一样。”
“桂露在哪里?”阮陌北问贺松明。
“她应该在自己房间。”贺松明神色如常,阮陌北方才的揭露真相并未带给他多少震惊,阮陌北推测出来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也都自行推断出了。
贺松明并不比他愚钝,手里还可能掌握着阮陌北不知道的其他线索。
秘书房间门口从门缝中渗出的血迹已然干涸,门后悄无声息。
他们敲了敲桂露房门,得到“请进”答复后,推门进去。
桂露正坐在窗前的桌边看书,见阮陌北过来,她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对众人笑了笑,“坐。”
阮陌北和贺松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莉莉乔纳森各自搬了把椅子。
“你的舍友呢?”
“她不见了。从教堂回来的路上,我只是转了个头,就看不到她了。”
这种情况下,失踪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
阮陌北沉默片刻,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副总说,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桂露合上书,指尖摩挲着烫金封面,垂眸道,“就像每一栋金碧辉煌的大厦身后都必然存在阴影,安赛尔公司的生意不止放在明面上的科技产品,很多年之前,我们在检测潜水设备性能的时候,在一处海沟里发现了一座被碎石掩埋神殿。”
什么?!
阮陌北猛然倒抽口气,海沟中的神殿,是星灵当年用作放置收藏品的地方吗?
他的反应有点过度了,好在这个关头,没人会深究。
桂露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利用研究潜水设备的名义不断接触神殿,神殿的大门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打开,而那些组成建筑外部的岩石,是前所未有的奇特物质,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和颜色,仿佛光是存在在那里,就能扭曲一些的物理法则。”
“公司向政府隐瞒了这一消息,开采那些石质,通过暗网售卖给全星际的收藏家们,攫取巨额利润。”
“每一笔生意都被记载‘账本’上,那里面写满了客户的名字,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的名字绝不能被看到。”
阮陌北愕然:“可我从来没看到过什么账本。”
桂露摇头:“那些信息经过严格的加密,你看到了,只是还不知道那就是账本罢了。”
“就算这样?也要杀了我灭口吗?”
桂露沉默了,她看向窗外,轻声道:“副总在高层会议上提出来的时候,我原本投了否决票,不过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人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阮陌北:……………
无论何种时代,资本血淋淋的罪恶,都从每一个毛孔中流淌出来。
“好的,我知道了。”阮陌北站起身,道,“事到如今,也没法深究什么了。”
“最先提出计划的副总失踪,用失踪来迷惑你的李主管身亡,原本要对你下药的医生和史密斯死在车库里,用假手指欺骗你的秘书在房间里被割喉,保管账本的财务总监众目睽睽下暴毙,所有有过加害想法或行动的人都不得善终,现在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有一个体面一点的死法。”
房间中一时间陷入沉默,莉莉震惊于如此丑恶的真相,紧紧握着乔纳森的手。
阮陌北说不清心里究竟什么感觉,也许他确实看到账本了,又或许他没看到,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为了打消高层们心中的疑虑而死去。
他到底看没看到,并不重要。
这种感觉……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他茫然地抬起头,窗外,一轮圆月正挂在夜空中,冷冷地注视着他。
手被轻轻触碰,紧接着被用力地握住,阮陌北恍惚看去,贺松明正沉默着,唇线紧抿。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奢求获得你的原谅,也没有这种资格。”桂露站起身,她将窗帘拉上,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收拾一下准备去楼下做午饭吧,情况再怎么糟糕,也不能饿着肚子。”
阮陌北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道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如此坦诚,让我不至于永远地蒙在鼓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八个字成为最真实的写照,阮陌北从未料到,自己竟然会如此熟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曾经历过另一件相同的事情。
心口抽抽的疼。
阮陌北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就像他不知面容的父亲,他面对鲜血的坦然和淡定,他百发百中的枪.法,真实存在着,却消失在了他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