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大雁
马蹄踏碎雨幕,溅起水珠泥污,江肃怔愣远处,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却不由喃喃低语,道:“这才是傻子。”
马背之上李寒山微微伏着身子,他根本未曾带上蓑衣,也没料到会下雨,一身黑衣湿透,紧贴着身体,看似狼狈不堪,他自己却并不在意。
直到江肃面前,他方才勒住缰绳,令马儿打了个回转,看向江肃,道:“我想过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一点也不认同。”
雨声太大,他说的几句话,江肃听不太清,可江肃觉得那应当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他只是有些抑不住心中喜悦。
以理智而言,他不希望李寒山回来,如今李寒山若在他身边,并不能为他带来多少好处,反而会有损李寒山的声明,可那只是理智,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持理智的。
李寒山恰好说完了话,最后一句,他挑眉,道:“我已令贺副使带他们先行回教了,你若是要落后独行,那我便陪你一道独行。”
江肃笑着纠正他的话,道:“两个人一起走,怎么能算独行呢。”
李寒山:“我……”
二人行走,本该算是策马并肩。
只是江肃看这雨还要再大,便也不肯再往前走了,他反问李寒山,道:“这么大雨,你没带蓑衣吗?”
李寒山:“……我回来时,还没有下雨的。”
如今他浑身湿透,连细碎额发都紧贴着面颊,这雨太大了,连说话都有些难受,像是呛了水,所以只能低伏下身子,那样子着实狼狈不堪。
江肃便长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动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蓑衣,一面朝李寒山招手,道:“你过来,先到路边暂且避一避。”
李寒山:“……”
这雨很大,可想来是下不了多久的,他乖乖下了马,江肃便将蓑衣撑开在二人头上,挡着两人的身子,朝道旁走去,像是想寻个能躲雨的地方。
只是这蓑衣太小,实在挡不住两个男人,无论如何,二人身上还是落了不少雨水,江肃只得再往李寒山身边凑了一些,可李寒山本就浑身湿透,见江肃凑过来,他还僵硬着身体往边上挪了挪,道:“莫要将你的衣服也弄湿了。”
江肃回答:“我的衣服早就湿了。”
他穿的白衣,在这暴雨中行走,衣衫下摆溅了无数泥点,蓑衣挡不住的一只手露在雨中,那衣袖也已湿透了,可他显然并不在意。
反正习武之人,淋淋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衣服他也可以自己弄干,不过是在暴雨中行走实在难受极了,所以他才想找个略微干燥一些的地方避雨。
好歹二人的运气还算不错,要不了多远便见着了一处破旧小屋,看着像是山林中猎户用于歇脚的地方,里头至少是不漏雨的,江肃这才收了蓑衣,挂在屋外,进了屋子。
屋内有些干柴,他便生了火,本想以内息烘干衣物,可又想,他与李寒山可未曾走出多远,若是再遇到孙蔺,那便免不了要有一场大战,在这种时候,他本应尽力保存内力,不该为了烘干衣服这种小事,便肆意损耗内力。
他便动手去解衣物,一面同李寒山道:“孙蔺也许还在附近,省些内力,用火将衣服烘干吧。
李寒山:“……”
李寒山愣住了。
他可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若是要用火将衣服烘干,那他岂不是要脱个干净?!
可他见江肃已解了外袍,他总不能没有动作,便纠结万分正要动手解开衣物,江肃却又动了动,朝他招招手,让他到小屋内侧去,一面道:“你得把衣服全脱了,还是别在门边待着了吧。”
李寒山:“什么……”
“我看着门漏洞。”江肃面不改色,“若有人从外路过,只怕不好。”
李寒山:“……”
李寒山本就心中忐忑,江肃一句话,闹得他面上蹭地便蹿了红晕,左右一看,见屋内还有几根用作爬山拐杖的木杆子,便干脆将那木杆拿了过来,随意搭了个架子,摆在两人之间,这才脱下外衣,挂在那架子上,正巧构成了一处颇为简陋的“屏风”,足以挡住两人的视线,他方才嗫嚅道:“还……还是挡着吧。”
江肃只脱了外袍,正靠在门边擦拭青霄剑上的雨水,见他如此,忍不住一笑,道:“你还害羞?”
李寒山:“……你莫要胡说。”
江肃挑眉,道:“又不是没见过。”
李寒山:“……”
是,那日他当着江肃的面在溪涧沐浴,江肃应当是看见了,可那时他好歹还有贴身衣物遮挡,再说了,那时候他也没发现自己喜欢江肃啊。
暧昧未曾萌发之前,做这种事,他并不觉得尴尬,可是如今,他与江肃之间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和那日的感觉,实在大不相同。
李寒山快速将衣服脱了,凑到火堆前,只巴不得贴身衣物早些干透,这样他便不必太过尴尬,可这种事偏偏是急不来的,用火烘衣服可比直接用内力烘干慢得太多,他心中正焦急万分,却又听得江肃开口,同他道:“你饿了吗?”
李寒山:“……”
他方才在营地内光顾着想着如何带江肃到桃林,根本没有顾上吃饭,先前心绪杂乱,无心思索此事,此时江肃一问,他方觉得腹中饥饿,只好点头,却有想起江肃看不见,便小声应答,道:“有一些。”
江肃从屋子那一头朝他丢过一个野果,道:“方才看见的,先将就着吧。”
李寒山接住,啃了一口,酸酸涩涩,那滋味实在算不得多好,他正要咽下去,却又听见衣料摩挲窸窣声响,他一顿,下意识看向他与江肃相隔的那个“衣架子”上,眼睁睁看着那架子上搭上了一件衣服。
像是……像是江肃穿在外袍内的那件衣服。
他几乎呼吸停滞,却听江肃还在窸窸窣窣整理衣物,李寒山停顿许久,方才小声询问,道:“你……你在做什么?”
“烘衣服啊。”江肃随口应答,“怎么了?”
李寒山:“……”
李寒山闭上眼,哪怕他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却止不住心脏砰砰乱跳,半晌方才憋出了下一句话:“……你也湿透了?”
话音未落,他已见得江肃将贴身单衣搭在衣架子上,有些莫名一般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一起淋的雨,那还不是一起湿透了吗?”
李寒山不说话了。
一起湿透了,那也就是说……难道江肃也……全脱了?
第56章 断情绝欲
李寒山无意识屏住呼吸,几乎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由几根木杆构成简陋的衣架子,最上面搭着几件江肃的衣服,外袍,内衬,里衣,他下意识一件一件数过来,而后却意识到江肃好像并未如他所想的一般,将身上所有衣服都脱了个干净。
他至少还留了一件单衣以作遮挡,或许是觉得太冷,也可能是不习惯直接这么赤身裸体坐在屋中,这应当也是为什么江肃要同李寒山交换位置,让李寒山坐到里头去,而自己留在外面靠门或许门上还有漏洞的地方。
可李寒山却并不曾有半点失望。
此时此刻,他脑内也只剩下了一件事。
江肃的衣服,放在了他的衣服上。
贴身单衣,就在他的衣服上。
他脑中好似嗡嗡作响,那一刻他几乎什么也无法思考,他想,无论什么人看到意中人的贴身衣物搭在自己的衣服上,也会同他一般心潮澎湃无法冷静。
他闭上眼,缓缓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回过心神,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胡乱开口,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江肃倒远比他要平静,连语气都与平常并无多少区别,李寒山如此提问,他便顺着李寒山的话回答,道:“恐怕没有那么快,足够你把衣服烘干了。”
李寒山:“……”
江肃又提起了衣服的事,这显然令李寒山更加尴尬,几乎不知该要如何言语,两人沉默片刻,方听江肃主动挑起了话题,道:“你对江湖中事并不了解,那你离开魔教之前,可曾听说过我止水剑派的剑法?”
李寒山并不明白江肃为何要提及此事,反正如今只要不提起衣服,不让他想起二人如今的处境,他什么话题都愿意谈,他便直接点头,道:“听说过的。”
江肃却刻意强调一般问李寒山,道:“听说的是我师祖欺骗谢无教主的故事,还是我止水剑派的剑法?”
李寒山仔细想了想,诚恳回答:“前者听得多,后面这个……听说过一些。”
止水剑派毕竟是正道中用剑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又和魔教有这等渊源,以往父亲教他习剑,难免要提起止水剑法几句。
可也仅是提起罢了,谢则厉自己对止水剑法都不太熟悉,自然难以教导李寒山究竟要如何去破解止水剑派的招式。
江肃听李寒山如此回答,像是深思,却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停顿许久,方才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可知止水剑法,为何要唤作止水剑法?”江肃不等李寒山回答,自己倒已先一步说出了答案,“需得心如止水,无情无欲,方可将这剑法修到极致。”
李寒山又愣了一会儿,恍惚想起,当年父亲似乎也同他说过这些话。
父亲说那温青庭传下的就是个不知所云的剑法,温青庭自己都琢磨不透圆不起来,偏偏止水剑派中那么多人要捧着剑谱去信。
他也记得,也正因为所谓的止水剑法要断情,谢则厉哪怕对江湖上的大多功法都略有研究,却始终不曾去琢磨过止水剑法的剑招,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不到,甚至有些瞧不起温青庭传下来的这破玩意,那自然也不会去琢磨后再教李寒山如何应对。
除开当年谢则厉的教导之外,李寒山也曾数次听江肃提起过断情一事,可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何断情之后剑术便能变得更好,这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冲突吗?
江肃见他没有回答,边又问:“你如何看?”
李寒山沉默片刻,答:“人不可能无情无欲。”
不说儿女情长,他觉得江肃对剑的执着,本就是一种欲。
不仅如此,人活于世,若是真能做到无情无欲,那这人还能算是人吗?
江肃听了他的回答,却好似忍不住一笑,道:“剑谱中所指的断情绝欲,说的应当只是儿女私情与色欲罢了。”
怎么说这也是个某棠世界,又不是什么打怪升级的正统修仙武侠故事,断情绝欲除了这种解释之外,应当没有其他含义了。
可就算如此,李寒山还是不明白。
这两种感情与剑术也并不冲突吧?难道一辈子守身如玉不谈情爱就能变成绝顶高手?那少林岂不是人人武林高手,散花宫则是个个江湖垫底弱不禁风。
李寒山觉得,这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便开口认真反驳,道:“情爱和剑术高低间,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若不断情,岂不是要成日胡思乱想,哪还能有心思放在剑术上?”江肃反问,“你已见过我师叔与师侄了,他二人从未认真钻研过剑术——”
“那是他二人的缘由。”李寒山恨不得立即打断江肃的歪理,“他们本就不像你这般喜欢剑,就算不曾将心思放在情爱上,最终也会落在其他地方,这与他们是不是正恋慕过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肃一顿:“可是……”
“我听你说过,你在寻剑谱下卷,想知道温青庭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一切的。”李寒山皱眉,道,“我觉得,他的意思,显然并不是要让你们断情。”
江肃无奈叹气,道:“你未曾见过他,说得倒是很肯定。”
“这事本来就不合理。”李寒山挑眉,“他既是那么有名的江湖前辈,又怎么能看不出来断情一事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呢?”
江肃:“可这断情二字,就是他亲自写下的。”
李寒山:“我与你打赌。”
江肃万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略有不解,还微微一怔,反问:“打赌?”
“你不是要进不胜天吗?我要同你一到进去,等你拿到了剑谱下卷,一切自可真相大白。”李寒山难得情绪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若温青庭的本意的确是让门下所有弟子断绝情爱,那我就……就……”
他左右一看,瞅见墙上挂着的半截破烂皮草,甚至已经分不清那该是什么动物了,李寒山便脱口而出,道:“那我就和墙上这玩意一样!”
江肃失笑,道:“倒也不必立这么毒的誓。”
他只是在笑李寒山立下的誓言,却并未对李寒山所说的要陪他一道进不胜天这件事有所反应,显是并不介意。
李寒山这才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试图算计江肃,原是担心害怕极了,总觉得江肃一眼便能识破他,却不曾想竟会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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